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言情女生>王國血脈> 第62章 種因得果

第62章 種因得果

  在長久的壓抑中,庫倫公爵第一個歎息道:


  “我想,分兵,那就是他們的第二個錯誤?”


  梭鐸·雷德麵容緊繃,閉口不言。


  長桌上首,凱瑟爾王坐直了身子,第一次從黑暗中露出他冷峻的臉龐:

  “基爾伯特?”


  久未發言的外交大臣,“狡狐”基爾伯特神情凝重,輕輕點頭。


  “也許在思想上,埃克斯特人明白此事的利弊,隻是行動上……做不到。”


  泰爾斯的老師目光銳利,開始分析局勢:

  “祈遠城切身利害,動機最足,是以求進。”


  “戒守城事不關己,謹慎小心,當然求穩。”


  基爾伯特輕哼一聲:

  “至於龍霄城,一者英靈宮底蘊深厚,惹人忌憚,二者沃爾頓女主在位,為人輕視。”


  “最是地位尷尬,左右為難。”


  泰爾斯心中一重。


  “他們傾向於出奇製勝獲取聲威,也很正常。”


  基爾伯特緩緩歎息:


  “我想,這個選擇背後的考量,幹係最多的不是軍事,而是政治。”


  “一百個固執己見的智者,不如一百個齊心協力的愚者。”


  泰爾斯望著地圖上分裂的白棋,心緒紛亂。


  不。


  塞爾瑪,你當時,是怎麽想的呢?

  “說到政治……”


  裘可·曼打斷了這陣小小的凝重,隻聽財政總管疑惑道:

  “這次的戰爭就是弑親者挑起的,戰事正酣,倫巴就沒在背後動手腳?比如物價和糧貨,情報和輿論?來挑撥三城大公?”


  梭鐸看向秘科的疤臉男子。


  後者收起了手中的情報,點點頭:

  “從查曼加冕甫始,黑沙領一直在給不尊王令的大公們下絆子,這是常態。”


  可疤臉男人的語氣一轉:

  “但這一次很奇怪,從宣戰到征兵,從開拔到接戰,從暗探到官吏,黑沙領幾乎停下了所有騷擾和阻礙的內外手段,毫不幹涉三城戰事,隻是專心處理自己的平亂內務。”


  禦前會議上的諸君齊齊一愣。


  國王的目光看向外交大臣。


  隻見基爾伯特點了點頭,卻憂心忡忡:


  “是的,在外交上,查曼王甚至廣發通告,照會聲援,譴責自由同盟,全力支持三城西征,討回公道。”


  此言一出,眾人又是一怔。


  唯有泰爾斯咬緊下唇。


  “所以這次,”庫倫首相搓著下巴,若有所思:

  “倫巴不但沒動手腳,還比任何時候,都更像一位慷慨無私的好國王?”


  諸君麵麵相覷,十分不解。


  直到國王的話語打破疑惑,仿佛往湖麵投入一塊堅冰:

  “他動了。”


  凱瑟爾王緊握雙手,目中寒光閃爍:

  “以沒動的方式。”


  話音落下,許多人仍未明白。


  “動了?動了手腳?以沒動的方式?”


  康尼子爵疑惑不已:


  “陛下,我不明白。”


  “您是說,倫巴與他們有未公開的私下交易?”


  國王沒有回答,隻是抬起目光。


  “泰爾斯。”


  長桌上,唯一的少年下意識地捏緊膝蓋。


  但凱瑟爾王的聲音仍然清冷地響起,毫無阻礙地鑽進他的耳朵:


  “告訴我,為什麽查曼王動了。”


  “他又是怎麽動的?”


  泰爾斯心中一涼。


  為什麽查曼動了?

  所有目光齊齊射來,他艱難地抬起頭。


  泰爾斯怔怔地對上國王的目光。


  另一邊,基爾伯特盡管滿心擔憂,但還是輕咳一聲,用眼神鼓勵他。


  於是,星湖公爵泰爾斯的話,第一次在禦前會議上響起。


  “努恩身故之後,唯一能讓沃爾頓、羅尼、萊科三家合一的動力,就隻剩下查曼王不講規則毫不留情的手段,那讓他們感受到了威脅。”


  第二王子深吸一口氣,努力不去想其他,緩緩開口:

  “但當查曼王明確表示退縮,不想摻和他們的事情時……”


  泰爾斯沒有往下說。


  眾臣彼此對視,略有明悟。


  可國王的話再度幽幽響起,帶著審視甚至逼問的意味:

  “還有呢?”


  泰爾斯膝蓋一緊。


  他費盡心力,才把扣住膝蓋的手掌鬆脫。


  “原本,龍霄、祈遠、戒守三城合兵,征討自由同盟,就是對抗國王的一步棋。”


  星湖公爵再度開口,這一次,所有人都在認真地聽他分析:

  “但經曆了聽政日當天,倫巴突訪龍霄城的那一幕,埃克斯特舉國皆知:國王在政爭中大獲全勝。”


  聽政日。


  泰爾斯努力揮散那一天的陰影:


  “三城再借著這次戰爭對抗查曼王,也就沒有什麽意義了。”


  “他們失去了共抗國王的最大動力,隻是囿於說出的承諾收不回,為履行盟約,不得不被迫動員出征。”


  會議諸君竊竊私語,互相點頭。


  泰爾斯舒出一口氣。


  “還有呢。”


  國王的話再度響起,似乎不肯放過他。


  泰爾斯沉默了一瞬。


  那一刻,他隱隱知道,凱瑟爾王究竟要他說什麽了。


  但是……


  泰爾斯麵無表情,心緒雜亂,卻本能般開口:

  “定盟當日,身為龍霄城人質的星辰王子,和查曼王暗中勾連……”


  眾臣僚目光來回,在那一刻意味不明。


  泰爾斯恍惚地呼吸著:

  “之後又突遭綁架,失蹤不明。”


  “那不僅攪亂了局勢,更使得定好盟約的三城失去信任……互相猜疑。”


  說到這裏,泰爾斯內心一空。


  是的。


  所有事情,都是連在一起的。


  正是他在聽政日的選擇,影響了此時此刻,遠在千裏之外的自由堡戰局。


  也許這才是凱瑟爾王要他說出口的事情。


  那些害得三城離心,害得小滑頭失敗的因素裏……


  有他。


  泰爾斯隻覺心中一痛。


  “就這樣,這次的出征,龍霄城為名,祈遠城為利,戒守城則搖擺其間,尋求漁利。”


  泰爾斯努力開合著嘴唇,像是在說著與他不相幹的事情:


  “他們失去了精誠合作的最大基礎,隻剩各懷鬼胎的貌合神離。”


  “分歧也好,分兵也罷,都是注定的。”


  是啊。


  各懷鬼胎,貌合神離。


  這不就是他這幾年在北地的最大見聞?

  不就是他在龍血之夜,用來反製倫巴的最強武器嗎?


  王子言罷,麵色僵硬,在長桌上留下久久的沉默。


  好一會兒,凱瑟爾才輕哼一聲。


  他罕見地(也許是此生第一次)誇讚他的兒子:


  “很好。”


  另一邊,基爾伯特歎了一口氣。


  “天高王座遠,敵消內鬼生。”


  外交大臣的話語滿布感慨:

  “在遙遠的國境西陲,查曼王隻是刻意不動,任之前的事情慢慢發酵,就讓北地人忘記了:他們因何站在一起,因何並肩作戰。”


  巴拉德室裏,每個人都沉浸在這一刻的難言氣氛裏。


  直到梭鐸長聲太息。


  “殿下說得不錯,卡索伯爵也是對的。”


  “這不是戰爭,不是軍事,不是下棋,”軍事顧問的眼中露出疲憊:


  “而是政治。”


  “也許在談判桌上和宴會廳裏,麵對國王的步步緊逼,帶著共同的目的,三城之盟能親如兄弟。”


  “但在這種情況下,到了軍隊出征戰場指揮,幹係實際利害生死時,三城各有算計,互不統屬,又沒有努恩王這樣的強人壓製……”


  梭鐸麵色沉痛:


  “那麽生出齟齬,難以合力,甚至於理念分歧,各自為戰,就是不可避免的了。”


  泰爾斯輕輕地閉上眼睛。


  那一刻,他腦海中閃過的,是久遠的一塊記憶碎片,似乎是幾句古詩:

  【軍合力不齊,躊躇而雁行。】


  康尼子爵咳嗽了一聲:

  “我在北地行走見聞時便有所感覺……何時強勢冒險,何時示弱退後,弑親之王的每一步棋都走得明明白白,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座下必有高人定策。”


  另一邊,秘科的疤臉男子點點頭。


  “‘夜梟’以拉薩·坎比達已經進入秘科的重點名單,”他慎重地回答:

  “我們正全力關注他的一舉一動,無論覲見國王,還是回鄉休假。”


  康尼子爵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國王敲了敲桌麵:

  “繼續。”


  經曆了剛剛的感懷和慨歎,禦前會議回到之前的氛圍,梭鐸·雷德的聲音再度響起:

  “分兵之後,龍霄城的克爾凱廓爾親自領軍,沿著善流河日夜進擊,把自由同盟僅有的那支精銳死死咬住。”


  他從三撥白棋裏挑出其中幾撥,綴到那枚黑色騎士之側。


  心情難受的泰爾斯看著長桌上的戰事推演,突然想起多年前,他和艾希達在紅坊街的初次見麵。


  那也是一間棋牌室。


  氣之魔能師同樣運籌帷幄,移動棋子。


  隻是時過境遷,物是人非。


  “一開始很順利,但是隨著戰局進展……”


  下一刻,梭鐸瞳孔一縮,手下的幾枚白棋紛紛倒下。


  “獨臂被俘虜了。”


  眾人怔住了一瞬。


  包括泰爾斯。


  下一秒,會議室裏嘩然一片:

  “怎麽做到的?”


  “那可是克爾凱廓爾!”


  “龍霄城的精兵強將……”


  “即使沒有其他兩城的援護,也不應該輸給這樣的對手吧?”


  麵對潮水般的質疑,梭鐸同樣臉色凝重,他搖搖頭:


  “沒有情報,我們隻知道:巧合也好,運氣也罷,它就是發生了。”


  秘科的疤臉男子點點頭,肯認軍事顧問的答案。


  泰爾斯的麵色陰晴不定,他回想起那位克爾凱廓爾。


  那位“努恩王手下最能打的人”。


  難以相信他會在正麵對決中,輸給一支名不見經傳的小國孤軍,還失手被俘。


  疤臉男子翻出情報:


  “我們隻知道,主帥受俘後,龍霄城諸軍軍心渙散。”


  “他們在敵人攜勝而來的靈活侵襲下節節敗退,甚至一度指揮失靈,首尾不能相顧。”


  “連女大公本人也失散亂軍之中,下落不明。”


  “群龍無首,幾成行屍走肉。”


  失散亂軍之中。


  小滑頭。


  王子深吸一口氣,努力維持著表情不變。


  泰爾斯感覺到,基爾伯特的手按上他的手掌,示意他稍安勿躁。


  梭鐸的話重新響起,複演著千裏之外的戰局:


  “與此同時,在正麵戰場,祈遠城的部隊頂上第一線,想趁著對方內部空虛,全力以赴,登城強攻。”


  但下一刻,梭鐸的麵色陰沉下來,他的手指在地圖上的自由堡旁不斷敲擊,震動著上麵相差懸殊的黑白棋子。


  “埃克斯特人遭受了超出預計的損傷——這一次,自由同盟的軍民舍生忘死,意誌堅定,抵抗十分頑強。”


  “祈遠城屢攻不克。”


  話語凝重,背後的意涵更加讓人揪心。


  “屢攻不克……”


  基爾伯特默默複述著這句話,若有所感。


  眾臣的一片疑惑中,梭鐸咳嗽一聲,將第二撥白棋撥到側翼,繼續講解:

  “至於戒守城諸君,他們前往周邊鞏固戰線,順便收集糧草,維持治安。”


  “可他們不但沒有什麽收獲,反而遭到無數苦民的拚死抵抗,軍隊士氣低落,如入泥潭。”


  長桌盡頭的國王蹙起眉頭,看向外交大臣:


  “苦民?”


  基爾伯特舉起手持眼鏡,翻開手邊的一本記錄:

  “自由同盟大部、北海王國的東部,包括祈遠城領土西部,這些地區原本隸屬於帝國的西濤行省,其地的原住民被稱作西濤‘苦民’。”


  “雖然在黃金走廊的末端,但他們大多生活貧苦,地位低下,幾百年裏,無論是埃克斯特與康瑪斯人先後入主,還是達官貴族在妥協中建立的自由同盟元老院,都對他們頗為嚴苛。”


  泰爾斯一動,想起祈遠城的繼承人,“討厭鬼”伊恩跟他說起過的,西濤苦民的故事。


  “我不明白。”


  商貿大臣,康尼子爵開口說出大家的疑問:


  “我走訪黃金走廊的時候,自由同盟的軍隊和民眾……不該這麽強悍啊?何況是麵對北方佬?”


  梭鐸搖搖頭:

  “不,正因為麵對的是北地人。”


  這一次,梭鐸看向星辰的狡狐。


  基爾伯特歎息出聲,他重新翻開記錄:


  “二十年前,努恩之子蘇裏爾·沃爾頓率軍攻克自由堡。”


  “破城之後,為了給死去的部下複仇,他屠城三日,不限搶掠,致十室九空,民饑相食。”


  泰爾斯皺緊眉頭。


  這些情報……


  埃克斯特人的記錄裏……


  沒有。


  財政總管,裘可·曼陰沉地點頭:

  “我記得那事兒,據說北地人一開始還想封鎖消息——更有好事者,竟把那頭非人的畜生與賀拉斯王子相提並論,簡直是笑掉大牙。”


  基爾伯特皺眉繼續:


  “同盟總督更被生生砍下十指,繞城拖行二十裏而亡,懸屍示眾,以儆效尤,其狀慘烈,震懾周邊。”


  外交大臣放下眼鏡,蓋上他的記錄本:


  “而現在的同盟總督,正是上任總督之孫。”


  泰爾斯望著基爾伯特的記錄本。


  紙上的曆史輕描淡寫,現實的過去厚重壓抑。


  “所以他們要反抗。”


  聽到這裏,庫倫首相深深歎息:

  “暴政當頭,沒有哪裏的人民天生懦弱,待人宰割。”


  興許是這句話戳到了什麽點,禦前會議一時沉寂,無人接話。


  唯有基爾伯特點點頭,感慨道:

  “種因得果,這場戰爭如今的樣貌,其實二十年前就注定了。”


  “現在,北地人隻是在為自己之前的殘忍暴行……”


  “還債罷了。”


  12304/538358643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