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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5章 頭鴉

  黃沙依然縹緲,初陽照舊朦朧。


  德勒騎在馬上,隨著鞍具沉浮,麵無表情地注視那連接著塵壤與雲彩的地平線。


  灰暗而模糊。


  就像老樣子。


  好幾秒後,在屬下恭謹的提醒下,德勒才掉轉馬頭,看向正前方:


  十幾抬拒馬攔出的“大門”,被硬生生踏平的硬沙地,其後高低層疊的堡壘群,站得嚴整肅穆的衛兵,飄揚空中的十字雙星旗。


  當然,還有一麵如霧籠星光的旗幟。


  星塵戰旗。


  就像老樣子。


  不出意外,一隊營地衛兵走上前來,趾高氣揚。


  他們與德勒的隊伍發生了衝突,雙方從口角、怒吼,到推搡、衝撞,不一而足。


  像是馬廄裏同槽而食的兩匹公馬。


  德勒不管不問,任由著事態發展,隻是自顧自地撈出馬鞍袋裏的水囊。


  在西荒,舌頭會比眼睛更快告訴你:

  荒漠不遠了。


  而在德勒咽下第三口水,也是他的親衛隊長憤怒地指向自己背後的旗幟時,衝突到達了高潮:怒目相對的雙方再也壓不住情緒,紛紛掣刀拔劍,張弓架弩。


  他的親衛們一聲令下,數百騎即刻散開戰鬥隊形。


  大門後方的營地衛兵們則一股腦湧出,咬牙切齒地把他們包圍得嚴嚴實實。


  而德勒還瞥見,高處的瞭望台上,十幾架魔能槍和守城弩探出垛口,向他們瞄來。


  緊張的氣氛一觸即發。


  就像老樣子。


  依舊騎在馬上的德勒低低地哼了一聲。


  他再次舉起水囊,優雅而不失灑脫地咽下第四口水。


  然後,理所當然的,最後一刻,“奔馬”弗蘭克恰到好處地出現在門口,嚴厲地喝止了屬下的常備軍士兵,然後禮節周全又畢恭畢敬來到德勒麵前,請他原諒王室常備軍在“非常時期”的必要警惕。


  說得好像他們真的有“正常時期”似的。


  接著,比起十一年前,顯得老態許多的弗蘭克,代表刃牙男爵歡喜而熱烈地歡迎他們的到來。


  順便為男爵本人事務繁忙、不克來迎而誠摯道歉。


  就像老樣子。


  於是,他們的隊伍在不屑與敵意的目光中跨進營地,行入主道,迎向鼎沸嘈雜的人聲。


  德勒則褪去路上的慵懶疲憊,挺直腰板,扳緊肩膀,任由著愛馬“軍刀”悠閑而不失優雅,寧靜而未少警醒地前進,兩側的親衛騎在馬上,盡職盡責地揚鞭開路,隊列整齊,氣勢威武。


  嘈雜的營地為之一靜。


  疑惑與驚訝中,滿大街的人先是愣愣地瞥著他們這群人,大概五秒。


  然後,第一批人首先瞪眼,震顫,雙手捂嘴,發出壓抑的低呼。


  他們大呼小叫地指著德勒身後的大旗,告訴沒有反應過來的人,那麵旗幟代表什麽。


  麵對各色目光,德勒繃緊自己的肌肉:無論是腰背、臂膀還是臉頰。


  就像老樣子。


  大約三秒後,人群炸開了鍋。


  一片堪比攻城戰的震耳嘩然聲中,德勒的親衛隊長熟練地提韁上前,麵色凶狠,特製的長鞭在空中打出一個漂亮的回旋,發出警告式的爆響。


  “讓道!”


  隊長的回音在堡壘間回響,一秒有餘。


  然後,擠滿大街、擋住了隊伍的人群,就在亂糟糟的態勢中一哄而散。


  其中不乏來回奔跑的匆匆腳步,被拖倒撞翻的急急哭喊,貨物被衝散的商賈抱怨,還有那些混亂中倒黴被摸走了財物的人們的狠毒咒罵。


  直到最後,隻留下那些大路兩側和街頭巷口的身影,大部分人都努力把身形往角落裏擠得再緊一點,同時露出敬畏或好奇的眼神,時不時偷偷摸摸地往德勒的隊伍瞥上一下,其中有不少聚焦在德勒的身上。


  就像老樣子。


  數百年的積威,耳濡目染的認知,至少在這片土地上,很少有人敢於與德勒背後的那麵旗幟過不去。


  很少。


  但是。


  不是沒有。


  德勒的目光掃過混雜著沙塵與汙穢的街道,從兩個鬼鬼祟祟、邋裏邋遢的流氓身上收回來,不等他反應,早有前方巡路開道的親衛們上前一鞭,打得那兩人連哭帶嚎地爬離空曠的街道。


  德勒看著被鞭子揚起的沙塵,若無其事地拉起麵罩,遮住口鼻。


  距離他上次來到刃牙營地,已經有十一年了:荒漠戰爭的陰霾早已遠去。


  但刃牙營地,依然是老樣子。


  混亂,血腥,肮髒。


  就連那幾棟顯然是近日才燒成廢墟的焦黑房屋堡壘,都顯得毫不突兀。


  一如他們的西荒。


  小時候,德勒的父親曾經帶著滿腔的酒意和凶悍,在鞭打他——事實上是鞭打仆役,因為每次父親酒醒後,要是發現他身上有傷痕,就會勃然大怒地以酷刑責罰仆役,因為他們沒有照護好小主人——的時候,告訴過德勒西荒以前的樣子:


  一片自由、狂野、多金、簡單,無拘無束,通達四方的土地,還擠滿了各色異域風情的美女與整個大陸來的所有美酒。


  而任何事情,都可以用劍解決。


  那才是西荒。


  他們的天堂。


  當然,父親所說的那個西荒,德勒從來就沒有見到過。


  事實上,他從兒童到成年的大部分時間都不在家鄉渡過。


  八歲那年的某夜,德勒的酒鬼父親照例撞進他的房間,東倒西歪地要“教他些東西”。


  他的母親,在仆人習以為常的提醒下,也照例匆匆趕來,要帶德勒離開。


  唯獨那一次,他的父親醉得很厲害。


  非常厲害。


  那一次,醉醺醺的父親,摸在手裏的不是馬鞭。


  而是一把劍。


  那把劍很鋒利。


  太鋒利了。


  德勒突然覺得,眼前的顏色突然變得紅了一些。


  他不自然地調整了一下坐姿,下意識地按了按自己的後肩部,驅散眼前的鮮紅。


  那道幾十年前的傷疤,似乎仍在隱隱作痛。


  【任何事情,都可以用劍解決。】


  想著父親的這句話,德勒輕哼了一聲。


  他記得,新婚之夜,當他的妻子怯生生地問自己背後的那道疤從何而來,而自己沉著臉回答“戰場”時,幾乎還是個半大孩子的妻子,臉上那半是震驚又半是崇拜的表情。


  戰場。


  我丈夫是個真正的戰士,妻子這樣說道,她柔軟的手指摸過那道疤,眼裏帶著驕傲與崇敬。


  想到這裏,德勒握著馬韁的手指一緊。


  狗屁的戰場。


  狗屁。


  他的呼吸急促起來。


  德勒上過戰場,也受過傷——離開家鄉後,姑母夫婦堅持用西荒的傳統來養育他——事實上,他身上有著好幾道可拿來大肆吹噓的戰傷,有的連最難對付的兵油子們看到了,也要豎起大拇指。


  曾經,從裏麵流出的,也是鮮紅的熱血,


  但不是那一道。


  德勒摸著自己的後肩,麵色緊繃。


  不是。


  更不是那一種鮮紅。


  不是。


  他至今也不知道,新婚之夜他為何要撒謊。


  還是向著此生最親密的人。


  但那已經太遲了。


  太遲了。


  就像那一夜。


  德勒的手慢慢地鬆開,離開那道傷疤。


  他還記得,在事發後,那些陌生人是如何闖入城堡的:那群戰士粗暴而凶狠,他們的盔甲上繪著帶四個眼洞的頭骨,麵對他們,家族的衛兵們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也是在那一天,重傷高燒、昏沉不已的德勒見到了許多人。


  抱恙在身卻不怒自威的老公爵,和他的侄子繼承人。


  曾經抱過德勒的老博茲多夫伯爵。


  以及從東邊匆匆趕來的,他的姑母與姑父。


  當然,還有那位萬眾簇擁,身份尊貴的王子。


  而向來霸道、說一不二的父親,就那樣孤零零地站在大廳中央,麵對著一眾貴人,保持著稍有的清醒,臉色蒼白,低眉垂目。


  德勒最後記得的事情,是那位王子說了點什麽。


  他的父親,先是放聲嘶吼,然後暴怒地衝向那位王子,在被那些凶惡的陌生士兵死死攔住後,他又如丟了魂魄般癱倒在地,無助地向德勒看來。


  他依舊記得父親的眼神。


  而德勒自己,則被淚如雨下卻格外強硬的姑母死死抱在懷裏,最終上了馬車,離開城堡。


  遠離家鄉。


  連同母親的棺木一起。


  一去經年。


  德勒再也沒見過父親——兵荒馬亂的年代裏,後者在永星城之圍中殞命,身死國難。


  就像……


  那位王子。


  想到這裏,德勒猛地睜開眼睛。


  在街道的盡頭,他看到了那座高塔。


  以及站在高塔下的……


  另一位王子。


  ————


  “當然,如果殿下您想出去喝兩杯,那在沒有熟人帶的情況下,千萬不要去南邊的那家‘我家’酒館……“


  “俺,咳咳,我告訴你哦,那個逼崽老板的心可他媽黑了,經常會有不懂行的倒黴蛋稀裏糊塗地醉倒在那裏,醒過來就發現自己光溜溜地躺在妓寨裏,不但錢財沒了,身上還趴著一個老男人……或者更糟:光溜溜地躺在白骨之牢裏,身上趴著一群老男人……唉呀,我們服役以來不知道拯救了多少失足少男和老男……”


  泰爾斯打著哈欠,一邊下樓,一邊聽著蛇手興致勃勃地向他介紹刃牙營地的風土人情。


  傳說之翼沒有在開玩笑。


  因為僅僅第二天一大早,負責守衛鬼王子塔的蛇手就帶著他手下的十幾個“怪胎”(唯一的女性,靈刃還不斷地向王子投來虎視眈眈的侵略性眼神)敲響了房門,小心翼翼地表示隊伍已經集結完畢,請求睡眼惺忪的王子:是時候“榮歸故裏”了。


  看著還在地平線上不遠的太陽,看著對方那副萬分諂媚卻一臉尷尬的可憐樣子,泰爾斯歎了口氣,最終打消了讓蛇手再回跟羅曼確認一次的殘忍主意。


  事實證明,英勇善戰,凶名遠揚的羅曼·威廉姆斯男爵,真的非常……


  小心眼。


  他是迫不及待地要……


  趕他走。


  就為了……


  別人送的一把劍?


  所以,當泰爾斯嗬欠連連地收拾好包袱,穿著一身粗布衣裳(“您確定不要試試這身?這可是我們小隊最好的繳獲呢,您再看看,鮮豔奪目的大紅色,鋪滿胸膛的亮金粉,連袖口和領子都是鑲金的,怎麽會庸俗呢?連灰雜種們都超喜歡的呢!連我們男爵自己都舍不得穿……”——用異能控製著衣服擺出各種體位和姿勢、一臉討好的蛇手),跟在蛇手身後,走下鬼王子塔陰森恐怖的階梯時,他忍不住對身邊的空氣低聲抱怨道:


  “你知道,根據那封信,傳說之翼曾經是海曼王子的信使。”


  “想象那家夥頂著一張臭臉,四處跑腿遞信的樣子……我的天,連隕星者都比那家夥可愛……”


  想到這裏,泰爾斯忍不住把懷裏的“警示者”長劍抱得更緊了一點。


  幾秒後,空氣裏才傳來一句微不可聞的嘶啞回答:


  “但……那也是張好臉。”


  泰爾斯登時語塞。


  看來,他的伯父,海曼王子,大概也是個以貌取人的家夥。


  泰爾斯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破舊的鬼王子塔,突覺一陣陰風陣陣。


  而他的前方,硬是要幫王子背行李的蛇手則格外珍惜和王子待在一塊的每一刻,喋喋不休地向有興趣的(其實泰爾斯隻是隨口提了一句)王子介紹西荒和刃牙營地的方方麵麵:


  “哦,既然您問起來了,那我得說,別去惹那些雇傭兵!我是說,雖然都是拿劍賣命的,可是他們喏,誒唷,那群販劍的可都是變態啊,噫,鬼知道逃來營地以前是不是殺人犯出身,為了錢什麽事情都幹得出來,不像我們,我們都是為王國服役的好士兵,正直、忠誠、遵紀守法、有責任心,有正當身份噠!”


  大概是搞清楚了王子的好脾氣,蛇手說這話的時候特別理直氣壯,義正詞嚴,倒是他身後的怪火和迷眼下意識摸了摸腦袋,看向別處。


  說話間,他們終於走出鬼王子塔,跟塔下同樣裝束的星塵衛隊會合——明顯也是“怪胎”們的士兵。


  蛇手渾然不覺兩位屬下的表情,興奮地一揮手。


  “還有,既然殿下您問起刃牙營地裏的酒館……”


  他身後的靈刃猛地抱起一個酒瓶,別扭地用瓶口使勁地頂著胸部下緣,姿態霸道地走上前來,擠出一個一看就知道是昨天才對鏡子練出來的誇張笑容,用盯獵物的眼神看向泰爾斯。


  “咳咳,雖然不能帶您去,但我還是不遺餘力地為您搞來了好酒,絕對是西荒數得上的,隻是請記得我們這幾天裏對您的……也請您原諒昨天的意外,但請相信我,我才不怕那些大老爺們呢,隻是那個臭屁公爵來得太突然了,要知道,為了您,我可以……”


  麵對著蛇手一臉期待的表情,泰爾斯隻得在空地上尷尬地推拒著靈刃熱情地送來的酒瓶——這很不容易,因為你要在推開酒瓶的同時避開她的胸部。


  “不會吧,哇哦,我是說……額,謝謝你,但是我真的不會喝酒……”


  但尷尬的氣氛很快就告一段落了。


  “蛇……額,隊,隊長?”


  怪火疑惑的聲音傳來,泰爾斯和蛇手同時停下動作。


  街頭巷尾的鼎沸人聲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鼓點般的馬蹄聲。


  怪胎小隊的成員們倏然變色。


  同樣疑惑的泰爾斯撥開蛇手,憑著不錯的視力,看見了一麵從遠處堡壘間緩緩升起的旗幟。


  “那是……”


  那麵旗幟下,在街頭巷尾裏顯現的,是一隊隊盔甲鋥亮,坐騎威武的騎兵,四列縱隊,有條不紊,向著鬼王子塔行來。


  不下百騎。


  而領頭的那麵旗幟繪著的是……


  “單翼烏鴉。”


  隊伍中的迷眼不無疑惑地道。


  單翼烏鴉。


  泰爾斯心中一動,想起跟丹特的大劍們在荒漠裏的遭遇:


  “是那支突擊隊,‘迅雷的烏鴉’麽?”


  靈刃臉色一僵:

  “落日啊,別又是他們!”


  這一下像是點燃了什麽,怪胎們慘叫起來,抱怨聲此起彼伏:


  “那這一路上吃喝嫖住還有個屁的油水……”


  “尼瑪,六成,上次那批貨他們要了六成,六成啊!”


  眼見騎兵的隊伍越來越近,怪胎們口無遮攔的嘈雜中,蛇手皺著眉頭安撫他們:

  “好了好了,雷鴉就雷鴉,又怎麽了,何況我們這裏有王子,他們不敢怎麽樣……”


  可是人群中,一直啃著某塊麵包的怪火搖了搖頭:


  “不。”


  “仔細看他們的鴉旗。”


  怪火的眼裏帶著奇異的神色,啃了一口麵包,指著越來越近的大旗:

  “鑲著金紋。”


  怪胎們齊齊一靜,所有人的表情都僵住了。


  啪地一聲,靈刃手裏的酒瓶在地上摔得粉碎。


  但已經沒有人在乎了。


  “不會吧……”


  背著王子行李的蛇手滑稽地趕上兩步,瞪得渾圓的眼睛死死地定在那麵旗幟上。


  下一秒,蛇手倒抽一口涼氣。


  “我了個——”


  這下泰爾斯也看清了:確實,旗幟的邊緣鑲著金紋。


  “糟了糟了糟了糟了!”


  蛇手痛呼一聲,以風馳電掣的速度回轉過身來!

  “快快快,隊形隊形!把甲胄都穿好,怪火你別再吃了!靈刃,把你的胸塞回去,不能輸了氣勢!”


  靈刃、怪火、迷眼……整支怪胎小隊們亂糟糟地動了起來,像是見到了怪物一樣。


  留下一臉不解的泰爾斯:

  “我不明白?”


  蛇手急匆匆地安排著屬下,居然沒顧上泰爾斯的詢問:

  “再去個人通知男爵大人,我的媽啊……”


  泰爾斯隻能清了清嗓子,吸引他們的注意:


  “所以,嗯,你們,跟迅雷烏鴉有仇?”


  踢了迷眼一腳後,蛇手終於反應過來,轉過身的他立刻變幻出諂媚的神情:

  “不,殿下,‘迅雷的烏鴉’隻是烏鴉衛隊第二隊的外號——雷鴉全是征召兵,一色兒的泥腿子和大老粗,鴉哨輕騎的比例不多,我們才不怵他們呢。”


  蛇手回過身,看向越來越近的騎士隊伍。


  隻見他舉著食指,咬牙切齒,一臉的羨慕嫉妒恨:

  “但這群人,您發現了嗎,他們從裝備到坐騎的花費……幾乎全員都是鴉哨——不比常備軍裏威廉姆斯大人的親衛差。”


  泰爾斯眯起眼睛:果然如他所言,馬上的騎士們眼神犀利,動作利落,胯下坐騎精神,毛色光亮,更是從刀劍長矛到弓弩羽箭,裝備齊全。


  但他還看到了更多:高高在上的單翼烏鴉旗後,還有著至少十麵旗幟。


  閃電、蜘蛛、巨斧……這些旗幟上的圖案與紋理不一,隻是稍矮一頭,跟隨著烏鴉旗緩緩而來。


  王子皺起眉頭。


  “至於他們的金紋旗……殿下,這不是雷鴉,而是烏鴉衛隊的……第一隊。”


  蛇手的眼裏透露著忌憚和敬畏:


  “在西部前線,我們叫他們……”


  “頭鴉。”


  頭鴉?


  泰爾斯看著失態的怪胎小隊,他很快就明白是什麽意思了。


  舉著金紋單翼烏鴉旗的隊伍,來到了他們的不遠處。


  騎兵們分成三隊:

  一隊從兩邊環繞而來,散開站定,占據了空地的邊緣和要道,看樣子是習慣性地布好哨崗;


  第二隊則全是舉著旗幟的士兵,以金紋烏鴉旗為中心的他們橫向拉開,熟練地站好位置,爭取把每一麵旗幟都顯露出來;


  第三隊也是看上去最不好惹的騎兵們則成兩列縱隊而來,快要接近怪胎們的時候齊齊停步,轉身向兩側散開,再回馬麵向彼此,站出一條通道。


  看著他們整齊的步伐,泰爾斯不由得想起六年前的複興宮,那裏的崗哨和衛兵大概也是如此。


  “我勒個去,至於麽,搞得還挺,挺……”迷眼抱怨道,但他又看了一眼周圍威風凜凜的騎兵們,囂張的語調不自覺地弱了下去:

  “……挺像那麽回事兒的。”


  麵對這群氣勢十足的“頭鴉”,再看看怪胎們站得七零八落的隊伍,蛇手的臉色變得越發難看。


  隊伍的後方,停駐在原地的騎兵們熟練而優雅地勒馬退後,讓出一個裝束不一般的貴族騎士。


  騎士年紀不大,三十許歲,麵相堅毅沉靜,他穿著金黑兩色的甲胄,騎在馬上的身姿挺拔而堅韌,透露著一股與混亂的營地格格不入的氣質。


  泰爾斯歎了一口氣,撥開看得有些走神的怪胎們,走上前去,蛇手愣了一下,趕忙三兩步跟上。


  貴族騎士遠遠看見了泰爾斯,他利落地翻身下鞍,身後的騎兵們也說好了似的紛紛下馬。


  壯年的騎士把馬韁跟腰間的佩劍一並交給屬下,向他們做了個下壓的手勢,自己則孤身走過屬下站出的通道,走進怪胎的陣型。


  蛇手緊張地抬起胸膛,清了清嗓子,準備說點什麽。


  “那個,啥,這是……”


  但騎士卻是像是根本沒看見他,隻是自顧自地掠過蛇手身旁,目不斜視。


  一個站在左近的衛兵麵無表情地看了蛇手一眼,後者頓時臉色通紅,所有的話都憋在嘴裏,說不出口。


  他的手臂幾度抬起,似乎猶豫著要不要攔下對方,卻終究沒有勇氣上前一步,隻是眼睜睜地看著騎士向前走去。


  隻見貴族騎士不管不顧,一路向前,在看上去頗有些寒酸的泰爾斯麵前停下腳步。


  他默默看著泰爾斯,眼神清澈,讀不出情緒。


  泰爾斯則微微蹙眉,細細打量著年輕騎士胸前,那個單翼的烏鴉圖案。


  “尊敬的泰爾斯王子。”


  貴族騎士輕輕開口,嗓音平穩而好聽。


  隻見他握緊戴著鐵手套的右手,貼在左胸,微微點頭,禮節恰到好處而無可挑剔:

  “複興王敕封,開國十三伯爵的繼承者。”


  “王國的警醒者,西荒的監視人,翼堡的守衛官。”


  壯年的騎士抬起頭,表情淡然。


  “德勒·克洛瑪。”


  怪胎裏傳來一陣小小的騷動。


  名為德勒的騎士脫下右手的鐵手套,向泰爾斯伸出手掌:


  “為您效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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