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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 那一夜

  西裏爾·法肯豪茲。


  不受歡迎者。


  泰爾斯凝重地望著西荒公爵,望著他六年後因為皺紋增多、頭減少,從而更加瘮人的樣貌。


  長達六年的人質生涯,已經讓泰爾斯對星辰王國的人、事、物都產生了淡淡的疏離感。


  然而,當這位形象可怖,仿佛老樹成精的豪門公爵再度出現在泰爾斯眼前,他那尖利刺耳的嗓音再次回響在王子耳中時,往昔的一切記憶都在那個瞬間回來了。


  六年前的永星城,那場決定泰爾斯命運的國是會議,仿佛就在昨天。


  高塔外的寒風瑟瑟襲來,激得單衣薄褲的泰爾斯一陣激靈。


  “荒墟離這兒可不近。”


  泰爾斯努力排除雜念,鎮定地看著法肯豪茲。


  冷靜。


  這兒是威廉姆斯,是王室常備軍的地盤,他不可能對我不利。


  想想看,六年前,麵對第二王子的出現,法肯豪茲的立場是什麽?

  他的性格又是怎樣的?

  而他之所之在這裏出現……


  泰爾斯麵不改色:

  “所以,到底是什麽讓地位尊貴如您這樣的人,千裏迢迢地趕來又苦又累,肮髒混亂的邊境線?”


  法肯豪茲怪笑一聲,抽動著他的拐杖,一下一下地向泰爾斯逼近。


  “尊敬的殿下,你是真的初來乍到,無暇顧及……”


  對方可怖的枯槁麵容在眼前慢慢放大,讓泰爾斯一陣不適,不得不緊緊攥住腰後的匕,強忍住後退的欲望。


  西荒公爵在距離王子還有一尺的時候停了下來,近得可以讓泰爾斯看清他仿佛掛在骨頭上的幹枯皮膚,上麵皺紋細碎。


  “還是從頭到尾,蒙在鼓裏?”


  出乎王子的預料,麵不改色的西裏爾突然伸手,把書桌前的那把椅子抽到身後,在地上拖出冗長難聽的摩擦聲。


  激得泰爾斯一陣皺眉。


  “我猜,你完整的問題應該是……”


  公爵皮笑肉不笑,自在地在泰爾斯的床前坐了下來,虛指身後的窗戶。


  “當營地裏睡大覺的西荒諸侯,因為意料之外的突襲而丟盔卸甲、損失慘重、一敗塗地;”


  “當他們從指揮到後勤,從信心到威望,從場內到場外,全部輸得幹幹淨淨、一無所有;”


  “當不少人連繼續駐守刃牙營地的條件與膽量都失去,灰溜溜地打起退堂鼓,準備返鄉;”


  “當傳說之翼帶著他的王室常備軍光榮歸來,踏著本地貴族的失敗,重新入主刃牙營地;”


  泰爾斯安靜地聽著對方的敘述,順著他的手臂,看著窗下的建築群:

  昨天的襲擊與騷亂給營地留下了瘡疤,某個堡壘上被火燒過的痕跡依舊在目,一群士兵封鎖了周圍,攔住一個哭嚎著的、疑似屋主的男人,似乎正在指揮清理。


  而一路之隔,另一個沒有士兵封鎖的小巷依舊人來人往,商賈、牧民、傭兵、偷兒、乞丐、娼妓,招搖嘈雜,繁忙如故。


  刃牙營地特有的鼎沸人聲隱約傳來,伴隨著營地大門上高高飄揚的銀十字雙星旗幟。


  災難與生機,毀滅與重建。


  似乎什麽都沒生過。


  不過又是刃牙營地的一天而已。


  西裏爾·法肯豪茲那尖利的嗓音一如他的外號,配合有意逼人的頓挫語氣,令人不安:


  “你想問的是,在以上情況下……”


  法肯豪茲笑容詭異:


  “到底是什麽,讓老奸巨猾如我這樣的人,不辭勞苦地趕來有著王子坐鎮,意義非同一般的刃牙營地?”


  真糟糕。


  西裏爾陰晴不定的怪笑和難以捉摸的語氣,答非所問、遮遮掩掩的用辭,配上他殺傷力巨大的嗓音和外貌,讓習慣了龍霄城裏北地人們直來直去大嗓門的泰爾斯有些頭疼。


  “公爵閣下,我聽說了你們的損失,且深感抱歉。”


  被打斷了用餐的泰爾斯強打精神,努力思考。


  刃牙營地遇襲,威廉姆斯贏了。


  所以,這就是營地的現況。


  那就是說,整個西荒地位最高的法肯豪茲公爵,無禮而粗暴地闖進他的臥室,目的是……


  他尋思著開口:


  “我也沒有想到,那確是不幸的一天,請替我向您的封臣們傳達我的遺憾。但現在,我不認為想威廉姆斯男爵會高興看到……”


  但法肯豪茲打斷了他。


  “我聽說你在北地時喜歡下棋。”


  沒頭沒腦的話讓泰爾斯一愣。


  下棋?


  西荒守護公爵陰惻惻地笑著:


  “你知道,我覺得下棋最有趣的一點是什麽嗎?”


  就在泰爾斯思考著怎麽回答才能禮貌地結束對話,安全送客的時候,西裏爾突然一振左手,他的拐杖末端重重點地!


  “咚!”


  綁在拐杖上的長劍隨之一抖。


  在泰爾斯意識到對方隻是在找個地方架住拐杖之前,他已經下意識地屏息俯身,握緊腰後的匕。


  把拐杖架住的法肯豪茲像是沒有注意到泰爾斯如臨大敵的樣子。


  相反,他笑容一收,按著膝蓋前傾,枯瘦的身影向坐在床上的王子壓去。


  “那就是……棋局裏沒有瞎子。”


  “棋局雙方都看得見、看得清、看得懂每一子,每一格,每一步。”


  泰爾斯好不容易調整完自己的呼吸,開始思考對方的話語。


  一直盯著他的西裏爾突然伸手,扣住書桌上的餐盤。


  公爵把那個內容豐富的餐盤穩穩地托到自己的膝蓋上,徒手抓起一條看上去加了不少香料的烤魚,張開碎牙狠狠咬下,既不遵循一般的用餐禮節,也不在意這是王子的餐點。


  看得泰爾斯又是一陣蹙眉。


  “所以,讓我們別再裝作看不見棋盤了——嗯,味道不錯,似乎是勞滕家在‘複興節’裏敬獻給我的那批,牧河裏打上來的。”


  西裏爾一邊嚼動著嘴裏帶骨的魚肉,一邊煞有介事地點頭評價。


  別再裝作看不見棋盤……


  盯著對方殺傷力巨大的麵容,那種芒刺在背般的不適感再次爬上泰爾斯的心頭。


  “公爵閣下,你究竟想說什麽?”


  王子不再客套敷衍,而是凝重地看著公爵。


  西裏爾笑了,看著就像醜陋的臉龐突然皸裂。


  他一邊嚼動,舉著手裏吃了一半的烤魚指了指泰爾斯:


  “為了拯救一枚看似重要的近衛。”


  西裏爾看向窗外,看著一夜混亂後的刃牙營地,眼裏散出少有的寒意:

  “某位棋手大度地犧牲了一枚騎士。”


  “卻萬沒想到,那枚騎士才是殺著:它在陣中橫衝直撞,最終升格為宰相,反吃了對手無數的步卒、劍士、盾兵、騎士甚至投石弩。”


  西裏爾不再進食,目光流露出危險的意味:

  “教教我,泰爾斯,在這場棋局中,在騎士和近衛之間……”


  “棋手究竟想要犧牲誰,又想要拯救誰?”


  棋局。


  棋手。


  騎士。


  近衛。


  泰爾斯很頭疼。


  習慣了粗獷古老的英靈宮,看慣了雄渾豪邁的北地人,眼前這位拐彎抹角、連譏帶刺、尖酸刻薄得讓人不快的西荒守護公爵令泰爾斯十分不適應——相較之下,就連以吝嗇狡猾出名的再造塔大公特盧迪達都顯得遜色不少。


  王子隻能歎了一口氣,盡力不去看對方手上被咬得七零八落的烤魚:


  “抱歉,我棋藝不精,隻是閑時愛好。”


  西裏爾怪笑一聲,醜陋枯槁的臉龐泛起波浪:

  “哈,你不在乎。”


  他再次前傾身體,左手指向泰爾斯,語氣轉冷:


  “但你應該在乎的。”


  對方突兀的態度變化讓泰爾斯摸不著頭腦。


  可法肯豪茲公爵隨即抓起右手的烤魚,在泰爾斯麵前晃了晃。


  “就像你不在乎這條魚,我也不在乎這條魚。”


  “但是……”


  在泰爾斯勃然變色的表情下,西裏爾咬住魚頭,把它從烤魚身上整個撕扯下來,帶起窸窣的脆響。


  泰爾斯看著那條烤魚,隻感到一陣不適。


  西裏爾一邊咀嚼,一邊冷冷地望著泰爾斯,輕輕晃動手上沒有頭的烤魚:


  “它自己,還是應該在乎的。”


  泰爾斯神色凝重。


  他麵對過不少身居高位的對手,其中許多人自帶著獨特的氣勢——比如威勢十足咄咄逼人的倫巴,又比如寡言少語生人勿近的凱瑟爾王,再比如眼神深邃令人不安的裏斯班伯爵。


  這些人無論出現在哪裏,哪怕隻是在室內的一角安靜地坐著,你也不可能會忽視他們的存在。


  但西裏爾·法肯豪茲似乎是特殊的,他形容枯槁而容貌怖人,身姿近乎猥瑣,就連看人時也維持著一副前傾脖子微微眯眼的樣子,給人的第一印象包含著濃濃的不適與別扭,而他尖利難聽的嗓音又使人狠狠皺眉,恨不得就此無視他。


  可隨著西裏爾的動作變化,語氣起伏,眼神漂移,總有那麽一個不經意的瞬間,這個幹枯老頭會給你一種如芒在背,不寒而栗的危險感。


  就像梳理成堆的稻草時,時刻擔心著下一刻會不會被隱藏的倒刺,紮中手指。


  如同慢慢渲染氣氛,堆積情緒,漸入佳境的恐怖片。


  比如現在。


  泰爾斯努力略去心底的陰影,隻能選擇北地人最習慣的方法,直取主題:


  “公爵閣下,我很感激您來看望我,也知道法肯豪茲在我的歸國之路上出力良多……”


  “但相信我,我確實對您和刃牙男爵之間關於營地的‘棋局’一無所知,我隻是偶然卷入,更無能為力,至於別的,我相信……”


  可西裏爾的臉色陰冷下來。


  “我依然記得六年前。”


  公爵放下烤魚,細細地盯著他,仿佛要把泰爾斯的靈魂從軀殼裏瞪出來。


  “當你在國是會議上不顧你那位‘狡狐’老師的臉色,大放厥詞的時候。”


  泰爾斯心思一動。


  西裏爾的話讓泰爾斯慢慢回憶起曾經:


  “頑固的獨眼龍打壓你,你就反唇相譏,狠狠回咬;鳶尾花的小子無視你,你就待機而動,一擊致命;短視的貴族們不敬你,你就謹記心底,百倍奉還。”


  “說話辛辣,用詞刻薄,順風迎頭上,得理不饒人。”


  西荒公爵說這話的表情很有趣,既像是帶著些許欣賞的期待,又似是看好戲般的戲謔。


  泰爾斯想起在國是會議上,小時候的自己與諸侯們針鋒相對的情景,也想起基爾伯特後來對他說的話。


  王子歎了一口氣,帶著些許唏噓慨歎:

  “那時的我隻是個孩子。”


  “如果有所冒犯,是我年少輕狂,無知無畏……”


  法肯豪茲接過話頭,再次狠狠打斷他:


  “更是一枚不甘受人擺布的棋子。”


  這一刻,西裏爾的眼神銳利非常:


  “為了掙脫束縛,哪怕麵對高高在上的無盡星辰,也敢一試鋒刃。”


  這句話頗有深意,說得泰爾斯不由一頓。


  說到這裏,西裏爾扭過頭,把嘴裏嚼爛的魚刺狠狠地吐出去。


  那用力的樣子不像是在吐魚刺,倒像是在砍一道特別難纏的柴火。


  “不得不說,那時候的你更合我的口味,更……”


  公爵回過頭,掏出一幅手帕擦拭著嘴巴和雙手,露出別有用意的目光:

  “可愛一些。”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


  他隱約聽懂了對方的弦外之音。


  所以他不想再聽了。


  “可再看看你現在。”


  西裏爾戲謔地看著他,上下打量,如同打量著宴會上陪酒的妓女:


  “溫和有禮,道貌岸然。”


  “把鋒刃收進鞘裏,把毒牙含在嘴裏,把利爪藏回掌中,”西荒公爵尖利的嗓音充斥著房間:

  “不可惜嗎?”


  泰爾斯抬起目光,直視西裏爾。


  他沒有興趣再陪這個明明位高權重,卻總是滿口陰陽怪氣的怪老頭兒玩下去了。


  “也許這才是對的。”


  “我的老師告訴過我,”王子沉聲道:


  “智者甚少雄辯滔滔。”


  可惜,他一直沒能做到。


  泰爾斯在心底裏歎息。


  第二王子語氣沉穩,暗含堅拒:

  “而我相信,我們都不是傻瓜。”


  法肯豪茲又笑了。


  他這一次的笑聲格外地長,甚至到了讓耐性十足的泰爾斯都不耐煩的地步。


  西裏爾停下了笑聲,幽幽開口:

  “很好,那至少,你應該不會重複海曼那樣的錯誤。”


  泰爾斯一時沒反應過來:


  “誰?”


  西裏爾環顧了一圈這個房間,詭笑連連,如陰風陣陣:

  “身為一個外交家,他風度翩翩,禮節完美,高談闊論,機智巧言,令每一個想要在他麵前高聲說話的人自慚形穢,張口結舌。”“所以他總是能在談判裏,憑三寸不爛之舌獲得最大的利益。”


  “無論麵對誰。”


  海曼?


  泰爾斯心頭一梗,他下意識地朝堆著隨身行李的角落望了一眼——他的四伯父,海曼·璨星的遺筆信也在那裏。


  為什麽要提起他?

  就因為這裏是……鬼王子塔?

  想起這是另一個璨星的殞命地,而自己躺過的床可能是對方臨死前睡過的,泰爾斯就一陣心堵。


  “但無往不利的同時,他也在自己的心裏築起了一道高牆,用禮貌的笑容和聰明的話術拒絕一切。”


  很奇怪,西裏爾的表情變得深邃起來,略略出神,這驅散了不少由他恐怖麵容帶來的陰霾:


  “無論那是佞臣的諂媚妄語,抑或朋友的逆耳忠言。”


  “所以他付出了代價。”


  這句話讓泰爾斯的注意力高度集中起來。


  什麽意思?

  付出代價?


  “你認識海曼王子——我的伯父?”


  但法肯豪茲沒有回答他。


  西荒的統治者緩緩轉過身,打量起這個狹窄的頂層房間,椅腿在地上摩擦,出難聽的悶響。


  “我還記得那一夜。”


  打量著房間裏的陳設,西裏爾·法肯豪茲輕哼一聲,讓人辨不清是諷刺還是感慨:


  “那一夜。”


  泰爾斯從對方怖人的眼珠裏瞥見一絲黑暗。


  “我趕到的時候,隻看到他靜靜地躺在地上,滿麵鮮血,再也說不出話。”


  “營地警報大作,塔下的士兵們驚惶無措,他的親衛對我破口大罵,暴怒的侍從官帶著常備軍搜捕百尺內所有的活人,甚至當場砍倒了好幾個本地貴族。”


  “內訌一觸即,王室常備軍與趕來的本地征召兵甚至雇傭軍舉火對峙,幾度衝突,傷亡無數,盧曼男爵和我居中斡旋卻收效甚微,所有人都精神緊繃,慌亂不已。”


  那一夜。


  泰爾斯馬上意識到對方在說的是什麽了。


  西裏爾公爵仿佛忽略了泰爾斯的存在,隻是慢慢觀察著曾屬於鬼王子的房間。


  “軍需庫,補給倉,白骨之牢,其他地方也很快爆騷亂——就像這幾天一樣,營地秩序崩潰,而我們無暇顧及。”


  “不到半個小時,烽火和信號箭就從數裏外的五個警戒哨上相繼傳來:隊伍長得看不到盡頭的獸人與荒骨人蹊蹺地趁夜而來,動前所未有的突襲。”


  “王子身死,牽連巨大,常備軍仇恨難抑隻想出擊,領主們心思散亂守禦為先,雇傭軍各懷鬼胎唯求自保。”


  “將帥互疑,士氣低落,再加上內奸作祟……原本占據優勢的我們,隻守了不到一天。”


  西裏爾回過頭,看向窗下的房屋莽莽,眼神微凝。


  “最危急的時刻,各部之間失去了聯絡,我被打下坐騎,還被一個該死的獸人掀掉了半張臉,盧曼男爵甚至犧牲了性命,為我們撤離營地斷後。”


  “如果不是那群攔截我們的獸人缺乏軍紀,亂糟糟的隻顧搶掠……哼。”


  西裏爾目帶諷刺與不屑,輕哼搖頭。


  泰爾斯歎出一口氣,閉上眼睛。


  “可那不是最糟的。”


  法肯豪茲公爵的臉色越來越僵,讓人不適的醜陋枯槁化作難以忽視的冷漠冰寒:


  “就在我們撤到恩賜鎮,重整敗軍,打算將海曼的遺體與求援信一同送回永星城時……更可怕的消息,自翼堡傳來。”


  更可怕的消息。


  泰爾斯心頭一緊。


  “永星城大亂,複興宮生變,國王和王儲……雙雙遇刺。”


  泰爾斯聽著對方的話,呼吸漸慢。


  “王都封鎖,信途斷絕,城內的大批貴族與領主一同失去消息,星辰中央一片喑啞,我們的後援遙遙無期。”


  西裏爾回過頭望著泰爾斯,縮頭含胸的他目光縹緲,仿佛望著泰爾斯身後的空氣:

  “而這隻是開始。”


  “從翼堡轉來的緊急傳訊一封接著一封,噩耗連著噩耗。”


  西裏爾轉到背光處,在寒風瑟瑟裏顯得麵目灰暗:

  “北邊,斷龍要塞陷落,第二王子陣亡,埃克斯特兵壓北境,橫斷崖地,勢不可擋。”


  “東方,第三王子身死斷橋堡,他負責坐鎮的水道補給專供南北雙線戰場,由此停運。”


  “西南,星湖公爵歿於內訌,背負眾望的星輝軍團既失腦,又斷補給,四分五裂,杳無音訊。”


  公爵話語裏的蕭瑟和凜冽讓王子不寒而栗,讓他想起基爾伯特對自己敘說血色之年的情景。


  但泰爾斯隨即想起地牢裏,薩克埃爾半真半假的描述與王室衛隊們的痛苦告白,不由得捏緊拳頭。


  “星辰烽火遍地,王國希望斷絕,敵人兵臨城下,王室杳杳無蹤。”


  “而西荒,何去何從?”


  “光是西荒領主們在恩賜鎮的一場會議,就有許多人心懷鬼胎:閉門自守者有之,妥協投降者有之,屯兵割據者有之,私議擁立者,也有那麽幾個。”


  “跟那比起來,雜種與荒種入侵,刃牙營地淪陷,西荒邊境遭劫,似乎已經不算什麽事兒了。”


  西裏爾抬起頭,醜陋臉龐上的寒意驚了泰爾斯一跳:

  “恩賜鎮的落日神殿裏,聽著他們毫無意義的爭吵,滿身傷殘的我隻能由人攙扶著,站在海曼蓋著厚布的遺體前,無聲地問他:‘老朋友,漂亮男孩,你引以為傲的俊俏臉龐和機智口才去哪兒了?’”


  西裏爾的語氣很陰冷,卻帶著一股泰爾斯意想不到的失落蕭索。


  “那都已經過去了,”泰爾斯試圖安慰他,同時下達逐客令:

  “現在,我們已經……”


  可法肯豪茲望著地麵,雙手垂膝,突兀地蹦出一句話:


  “所以,有時候我也會後悔。”


  後悔?


  泰爾斯一怔。


  西裏爾抬起頭,目光閃爍,其色詭異:


  “那一夜,如果我沒有那麽做,那未來會如何?”


  泰爾斯有些迷惑:

  “那麽做?做什麽?”


  西裏爾冷笑了一聲,把餐盤放回書桌。


  他重新盯著泰爾斯,仿佛變回那個言行怪誕、嬉笑怒罵的西荒公爵:

  “那一夜,如果我沒有在私下裏,把詭影之盾的刺客放進營地……”


  “放到海曼的麵前……”


  那一刻,泰爾斯的心髒漏跳了一拍。


  仿佛渾身的汗毛都倒豎起來。


  把詭影之盾的刺客……


  放進……


  西裏爾幽幽道:


  “那血色之年,又會如何?”


  一切都靜止住了。


  就好像獄河之罪再度起效了。


  唯有窗外的烈烈風聲,提示著他時間的流逝。


  泰爾斯仿佛凍住的冰雕,一動不動地看著對方。


  他的眼前,形貌可怖的西荒守護公爵,西裏爾·法肯豪茲不笑,不言,不譏,不刺,隻是靜靜地看著他,無比淡定。


  窗外的寒風再度增大,吹得法肯豪茲的袍子不斷抖動。


  而衣袍上,那代表法肯豪茲家族的,有著四個眼洞的頭骨標誌,無比顯眼,猙獰如故。


  就像活過來了一樣。


  天知道泰爾斯用了多大的努力,才按捺住呼喊約德爾或者擺出戰鬥姿態的欲望。


  天知道。


  半晌之後,泰爾斯肅穆、凝重、艱難而又敵意滿滿地憋出一個詞:


  “你?”


  坐在椅子上的西裏爾靠上椅背,眯起雙眼:


  “我。”


  語氣平靜,姿態安然。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


  兩人都靜止了幾秒,唯有風聲依舊。


  直到西裏爾露出滿意的表情。


  “很好。”


  公爵直起腰,他那枯槁如木、血色稀少的臉上,終於流露出罕見的精明肅穆:

  “我們終於開始談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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