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6章 重生(下)
就在此時。
哈哈哈哈哈
一陣低沉落寞,近乎哀戚的長笑聲響起。
所有人的視線聚集起來。
薩克埃爾抬起頭,向前一步,走進了火光的範圍。
但也是在那一刻,所有人都愣住了。
隻見王室衛隊的前任守望人,可怕的刑罰騎士,薩克埃爾低聲長笑,蹣跚著走來。
但這遠不是讓他們驚訝的理由。
不知何時起,強硬難敵的薩克埃爾,已經是淚流滿麵。
你很聰明,殿下,薩克埃爾的聲音哽咽而嘶啞,胸膛抖動不休,他通紅的雙眼死死盯著泰爾斯:
甚至太過聰明了。
他緩緩舉起斧刃。
這讓剩餘的人下意識地嚴陣以待。
你知道在這個陰森的地牢裏,被我盯上就絕無幸理。所以你放棄武力,不再逃跑,更不再使用你的禁忌力量,而是訴諸政治手腕。
泰爾斯微微吃驚。
薩克埃爾的聲音很嘶啞,滿布絕望與哀愁,就像失去最後希望的傷員。
你知道我跟這些人的關係,所以你特意把他們放出來,你讓他們與我對峙,從中觀察,收集情報,在蟄伏與準備中尋找機會。
他一個一個人地掃視過去,看著每個衛隊成員的眼神都飽含痛苦與矛盾的感情。
從相遇到現在,你看似狼狽奔逃,弱小不堪,實則心有成計地步步緊逼。
從塞米爾巴尼再到納基,你的旁敲側擊和推波助瀾,都讓你一點一點靠近當年的真相——直到你抓到我的弱點,我所在乎的事物。
薩克埃爾說著,環視著周圍,帶著淚痕苦笑出聲。
我泰爾斯張口欲言,卻現自己說不出話來。
當啷!
一聲脆響。
薩克埃爾的斧刃落地。
這一刻,在所有人不無驚訝的目光下,薩克埃爾終於顯現出罕見的疲態和蒼老。
跟剛剛一樣,仍然是他一個人,站在其他所有人的對立麵。
以一對八。
但現在
薩克埃爾抬起眼神。
可現在
他眼前複數的人影漸漸模糊,最終聚焦成最前方的那個年少而狼狽,卻沉穩莫名的身影。
薩克埃爾靜靜地看著泰爾斯,在淚水中勾起一絲苦澀與悵惘兼備的笑容。
不知從何時開始
已經變成一對一了啊。
薩克埃爾在心底裏輕歎一聲,把目光從舊日的同僚身上收回。
他們已經不再是久居囚牢或者惶惶逃亡的罪犯了。
而是重新變為了最驕傲的存在。
星辰王國的
至高王室衛隊
這一刻,薩克埃爾不知道為什麽抑製不住自己眼中的淚水,也不知道為什麽填補不掉他心裏的空洞。
他隻是癡癡地望著眼前的泰爾斯。
如果他不是那樣的禁忌存在
那就好了。
薩克埃爾的身影在空中一晃,被他自己竭力穩住。
你真誠又無情地逼問真相,把他們一個個逼入絕境,現出本性,挖出最值得你利用的細節。
薩克埃爾越說越急,表情越沉重絕望。
然後,你像個救世的聖人一樣,利用你璨星的特殊身份,給予他們原諒,解下他們的重擔。
更重要的是
你變成了他們心中的精神支柱,徹徹底底地,把自己跟他們綁在了一塊。
泰爾斯心中苦澀。
他隻能強忍著不去看周圍人的表情。
薩克埃爾深吸一口氣,絕望地盯著此刻表情複雜的泰爾斯:
你對他們而言,已經不隻是一個初次見麵的王子了。
刑罰騎士失落地繼續道:
你是納基和奈的送葬人,是犯罪者的赦免人,是服刑人的安慰者,你是他們所認可的璨星王子,更是願意冒險來為我揭開誤會的高尚者。
我如果殺了你,就等於摧毀了他們全部——從身體到精神。
薩克埃爾捂住自己的淚水,在抑製不住的抖動中苦笑道:
偏偏這一切看著是如此順理成章,挑不出一點毛病——哈哈哈。
泰爾斯歎了一口氣:
薩克埃爾
可是刑罰騎士卻不給他開口的機會。
在剛才,當我還是一個惡人的時候,我可以毫不猶豫地把他們打得骨斷筋折,再殺了你。
薩克埃爾放下手臂,說這話的時候帶著狠勁,讓其餘人一陣緊張。
我可以在事後以惡人的身份,承受他們的憎恨。
我可以那樣活著,可以那樣死去,我已經那樣過了十八年!
十八年!
薩克埃爾低聲咆哮著。
他搖搖欲墜的身體似乎再也支撐不住,向後倒去,靠上牆壁。
地牢裏一陣難過的寂靜。
薩克埃爾的表情慢慢變得灰暗。
但剛剛的那些話,那些你為我辯解的話,你不是說給我聽的。
你是說給他們聽的。
薩克埃爾抬起頭,看向每一個同僚。
不知為何,被他眼神掃到的人都有著難以言喻的刺痛感。
你洗清了我的罪孽,你讓他們重新尊敬我,更重要的是,你把他們的這些感情,把它們變成了對付我的武器。
刑罰騎士的聲音越苦澀,聽上去就像在哀求。
因為你知道,從這一刻起,當我從他們的臉上所看到的,再也不是對叛徒的憎恨,而是對長官的歉意與敬意的時候
薩克埃爾靠著牆,指了指自己的胸膛,又指了指腦袋,氣息斷續。
而你明白,這就是我最大的弱點。
薩克埃爾悲哀地盯著腳下的斧刃,仰天開口,在喉嚨間出痛苦的嘶吼。
你知道,麵對這樣的他們我就再也做不到了
泰爾斯怔怔地看著對方。
啞口無言。
但是為什麽呢。
奄奄一息的刑罰騎士猛吸一口氣,像是重新獲取了精力:
如果你不揭破這一切,如果你不追尋真相
那也許
那一刻,薩克埃爾看向地上的遺體,看向小巴尼,臉上呈現出無盡的悲哀:
也許納基和奈還會活著,呼吸著。
而巴尼,他憎恨的依舊隻會是我,而非他的父親,而非先王。
薩克埃爾閉上眼睛。
小巴尼扭過了頭,竭力不去看他。
坎農痛苦地吸了一口氣,同樣丟下武器。
氣氛變得相當令人難受。
泰爾斯覺得胸口的沉重壓力前所未有,如果他再不說些什麽,就要爆炸了。
我很抱歉,關於納基和奈,我
但少年說完,就再次被打斷了。
隻見薩克埃爾用單手緊緊扣住自己的腦門,痛苦地扭曲著臉頰: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對他們所說的,安慰了他們的那些話,包括甘願自曝身份對我說的那些話,乃至豁出一切似的自曝身份,到底是自肺腑的真話,還是別有用心的虛偽?
我們對你而言,究竟是交心以對的活人,還是究竟是可供利用的棋子?
你究竟是為了拯救了他們,還是拯救你自己?
泰爾斯愣住了。
真誠,虛偽?
活人,棋子?
拯救他人,拯救自己?
泰爾斯出神了一會兒。
也許,少年不知為何,有股難言的落寞感:
也許都有一點。
薩克埃爾的喘息越劇烈。
就像他再次病了一樣。
哈哈哈,潛伏暗中,試探弱點,最後直擊要害,一擊致命,刑罰騎士的笑聲越來越快:
最可怕的是,我已經知道了你的手段,卻仍舊無力反擊!
薩克埃爾的聲音帶著悲愴。
我沒有漢森勳爵那樣的天賦,甚至連你的話是真心還是假意都分辨不出。
真心。
假意?
泰爾斯矛盾地看著他。
他幾度開口,卻最終隻能落寞道:
很久之前,我從一個獨眼的家夥那裏聽來一句話。
泰爾斯長歎道:
若對星辰有利,何論真心假意?
薩克埃爾微微一震,停滯了幾秒。
但很快,他滿布淚水的臉龐一陣扭曲。
對星辰有利?
星辰星辰哈哈哈哈
薩克埃爾近乎癲狂地自言自語著。
泰爾斯沉默了一陣,還是開口了:
事實上,我沒有想那麽多,我隻是覺得
覺得
泰爾斯張了張嘴,卻現自己說不下去了。
就在這時。
你們這些璨星,都一樣,不是麽?薩克埃爾放下手,含淚恨恨道。
泰爾斯愕然:
我們?
薩克埃爾又是一陣詭異的輕笑:
當年,他也是這樣的。
他像你一樣,真誠而又平靜地看著我,毫無掩飾地亮出真相,毫不猶豫地承認他的目的,甚至承認他的虛偽,承認他的歉意,他的‘不得不爾’。
這一次,刑罰騎士癡癡地看著一個方向,緩緩伸出手指。
看啊,他就坐在那裏,真誠而無辜地微笑著,讓我選擇。
就像現在這樣。
泰爾斯望著他指向的方向。
卻隻見到一片黑暗的虛空。
他擔憂地回過頭,現周圍的衛隊們都麵帶哀戚地看著這個癲狂的薩克埃爾,目色悲然。
把真情和虛偽都熔鑄在一起,雕刻出他人不得不走的棋盤
這一刻的薩克埃爾就像一個形容枯槁的老人,再也沒有了曾經的戰士風姿。
這讓泰爾斯心中一痛。
薩克埃爾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帶出令人心碎的節奏:我恨你們,但我更恨我不恨你們,我更恨我不能恨你們
璨星
你們都一樣殘忍。
殘忍。
泰爾斯緊緊地閉上眼睛。
我很抱歉。他艱難地道。
下一刻,刑罰騎士卻突然怒吼起來!
啊!
薩克埃爾痛苦地跪在地上,捂著自己的額頭。
陛下,殿下!
為什麽!
吼聲幹啞,卻更顯撕心裂肺。
泰爾斯想要上前,卻被身後的貝萊蒂一把扯住。
小巴尼對他搖了搖頭。
薩克埃爾的哀嚎持續了幾秒,就弱了下去。
但下一秒,他卻麵色哀戚地看向泰爾斯。
走。
這一次,薩克埃爾的話很簡單。
走吧,殿下,離開。
他捂著腦袋,整個人蹲縮在牆壁前,語氣近乎哀求。
永遠,永遠不要再回到這裏了。
就當作你從來未曾見過我。
泰爾斯呆呆地看著這樣的刑罰騎士。
他安全了。
但是
這不是他想要的。
他看著近乎崩潰,前一刻還歇斯底裏的薩克埃爾,心中難過。
不是。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握起拳頭:
你你可以跟我們一起來的。
離開白骨之牢,也許沒法正大光明回到王都,但是至少
但出乎意料,薩克埃爾卻突然暴起,憑空怒吼!
走!
泰爾斯嚇了一大跳,直到貝萊蒂按住他的肩膀。
薩克埃爾重新頹然落回原地,聲音也低沉下來,近乎苦苦乞求。
在我失去控製之前走。
求求你了。
璨星。
泰爾斯看著他的樣子,沉默了好幾秒,直到身後的小巴尼輕咳一聲。
我明白了。
泰爾斯歎了一口氣,轉過身,邁步離開。
結束了。
他這麽對自己說。
但不知為何,他的內心卻沒有喜悅。
隻有淡淡的哀傷。
等一等。
眾人轉過視線。
塞米爾看著薩克埃爾的方向,高聲道:
薩克埃爾,你打算留在白骨之牢,餘生爛在這裏嗎?
刑罰騎士沒有回答。
塞米爾眉頭一皺。
好吧,你喜歡這兒,盡管自生自滅。
但在這之前,你得告訴我,塞米爾咬緊牙關:是誰?
十八年前,那位意圖篡位的璨星,到底是誰?
這個敏感的問題讓所有人神經再度一緊。
但薩克埃爾隻是恍惚地輕笑一聲,神經質地搖搖頭。
不重要了。
不再重要了。
塞米爾的眉頭越來越緊,顯然很不甘心,他向前一步。
你——
但是另一隻手按住了他。
他說得對,塞米爾。
小巴尼吐出一口氣,語氣裏帶著對過去與謊言的厭惡:
無論是誰做的結果都已經無法更改了。
塞米爾沉默了一會兒。
最終,他怒哼著甩開小巴尼的手臂,不再看向薩克埃爾。
很好,那我們現在小巴尼歎了口氣。
但就在眾人們都鬆了一口氣的時候,泰爾斯卻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下定了什麽決心似的,突然轉身往回走!
他義無反顧地再次走向薩克埃爾。
隻剩單臂可用的小巴尼抓之不及,頓時變色。
殿下!貝萊蒂更是下意識地就要攔阻泰爾斯。
但泰爾斯卻平靜地舉起一隻手,止住了所有人的行動。
我知道我在做什麽。
隻見少年呼出一口氣,緩緩走到抱著頭不停顫抖,還喃喃自語的薩克埃爾麵前,蹲了下來。
你知道嗎,騎士,泰爾斯露出一個友善而哀傷的笑容:
在我的旅途裏,有過一段最讓人絕望的黑暗。
薩克埃爾的抖動停了下來。
他放下手臂,呆怔而迷惘地看著少年。
那時,曾有位孤單而無私的幕後英雄,給過我最慷慨真誠的祝福。
下一刻,泰爾斯做出了讓所有人大驚失色的舉動。
他伸出手,輕輕攬住了薩克埃爾的頭。
而現在,以泰爾斯·璨星之名,泰爾斯用他最平和輕柔的聲音,道出最真誠的話語:
我把他的祝福傳達給你。
祝福。
薩克埃爾像是呆住了,他盯著泰爾斯,一動不動。
隻見泰爾斯前傾身子,靠上騎士的額頭。
願黑暗淨滌你的心靈,願火炬指引你的方向。
泰爾斯的嗓音嘶啞,卻莫名帶著一股空洞感,讓旁觀著的人不知不覺消除了焦急的情緒:
孤獨的守望人,薩克埃爾。
泰爾斯閉上眼睛,用自己的額頭,靠上對方那個醜陋不堪的烙印:
願你永不迷途。
觸碰的一瞬間,薩克埃爾整個人輕輕一顫。
泰爾斯的心情無比平靜。
做完這一切,他有種感覺,像是自己變得不一樣了。
但是
啊!
他突然聽見,身後的人們出齊聲的驚呼。
但泰爾斯沒有理會,他知道他們很擔心,但他也知道,現在的他是安全的。
這是
然而,在泰爾斯看不見的角度,快繩張大了嘴巴。
他看著從泰爾斯身上散出來的淡淡銀光,驚訝得倒退一步,撞上塔爾丁!
小巴尼震驚地看著這股非同尋常的光芒,跟貝萊蒂交換著眼神,心驚而詞窮。
直到好幾秒後,疑惑的泰爾斯睜開眼睛,站起身來。
他這才現不知何時,身後的衛隊諸人都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著他。
奇怪了。
泰爾斯一陣不解。
少年向著像是石化了的人投去疑問的目光:怎麽了?
那個,你剛剛
隻見快繩誇張地捂著嘴巴,語無倫次,指著泰爾斯的手臂晃動不休:天啊,皓月啊,豐收啊,牧海啊,漠神啊
這難道是傳說,帝室,那個,金,光,閃閃,閃閃光——
下一秒,他被身後的塔爾丁一把捂住嘴巴。
沒什麽,殿下。
塔爾丁恭謹地道:
他隻是,有些激動。
在塔爾丁毫不留情的手勁下,快哭出來的快繩立刻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
泰爾斯莫名其妙地搖了搖頭。
但他知道不是追究下去的時候。
他帶著滿身的傷痛,疲憊地扭過頭,看見滿身傷口的薩克埃爾愣愣地坐著,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沉默不言。
但至少
泰爾斯默默地想:
危機解決了。
泰爾斯凝視了他一會兒,最終歎出一口氣。
王子邁開步子,走向其他人,小巴尼和貝萊蒂默契地讓開路,然後是塞米爾,塔爾丁,坎農和布裏。
快繩傻乎乎地站在原地,被塔爾丁一把扯開。
泰爾斯一步一步,蹣跚走過他們恭謹讓出的通路,突然有種走在複興宮裏的錯覺。
他自嘲也似地笑了笑。
不知道為什麽,他感覺,這些人的態度不太一樣了。
比初次見麵時多了一份恭敬,卻比原諒安慰完他們後少了一份親切。
泰爾斯沒想太多,他走過人們讓出的通道,走到納基和奈的遺體旁。
他們的遺體,你們準備怎麽處理?
小巴尼頓了一下,臉色悲哀。
總有一天,他小心地輕聲道:
我們會回來,取回所有人的遺骨。
泰爾斯點了點頭。
這些人的血色之年。
到此為止了。
少年歎出一口氣,忍著腰痛俯下身去,撿起了地上那把綠色的晶石鑰匙。
白骨之牢的鑰匙。
所以,泰爾斯齜牙咧嘴地揉著大概是肌肉拉傷的腰,看向眼前的眾人:
準備好出獄了嗎?
所有人看向小巴尼。
小巴尼沉默了一小會兒,把目光從地上的遺體身上收回。
他默默地撿起長劍,走到貝萊蒂身邊,任由著後者扶住他的身體。
坎農最後一次整理了一下納基和奈的遺容,啜泣著咬牙點頭。
布裏親吻過逝者的額頭,整裝起立。
塔爾丁鬆開快繩,整理好自己的刀劍。
快繩亮出自己的一口白牙,抱著時光弩,對泰爾斯誇張地比了一個你真棒的手勢。
塞米爾默默從地上拔起泰爾斯留下的銀刃長劍,走到眾人之後。
這幫傷痕累累的殘兵們默默地集結完畢。
小巴尼環顧一圈,隨即輕哼一聲,對泰爾斯點了點頭:
隨時。
泰爾斯提了提嘴角,目光突然一凝。
哦,最後一件事。
趁著你們都還在的時候
王子轉過身,摩挲著手裏的鑰匙,看著每一個形容邋遢,傷痕累累的衛隊成員,若有所思:
瑟蘭婕拉娜。
你們對這個名字有印象嗎?
眾人齊齊一愣。
泰爾斯掃過每一個人的表情。
他沒有現異常。
少年皺起眉頭,追問道:
我的意思是,十八年前,特別是血色之年以前?
其他人麵麵相覷,卻無一不是一臉愕然。
最終,貝萊蒂疑惑地試問道:瑟蘭娜?
那是誰?
泰爾斯看著他們的表情,隻能失望地輕歎一口氣。
我母親,他搖了搖頭,最終放棄這個尋找多年前目擊證人的意圖:
據說是。
眾人愕然對視。
沒關係,我隻是試著問問。
但既然你們不知道
泰爾斯沒有任何拖遝,徑直走到塞米爾麵前,舉起手上的鑰匙,帶著最複雜奇怪的心情,最後一次打量完這個古老卻孤獨的黑暗地牢:來吧,找到你的秘密出口。
我們在這個破地牢裏已經待夠了。
塞米爾伸出手,卻沒有馬上接過鑰匙。
你確定想出去嗎?
泰爾斯微微一怔:
什麽意思?
塞米爾搖搖頭:
我不清楚你的能耐,但是如果災禍的事情在外麵,通過我們這些人泄露了
塞米爾眼神一寒:
無論你是王子與否,多的是人想要你死。
塞米爾!
貝萊蒂看了一眼另一邊坐在陰影角落裏的薩克埃爾,嚴厲地道:別忘了,殿下救了你的命我們所有人的命。
塞米爾輕哼一聲。
泰爾斯看著他,又看看周圍的人。
從他們的眼神裏,他看到的不隻是對王子的尊敬,更有對未知的恐懼與敬畏。
當然,隻有一個沒心沒肺的人例外。
泰爾斯笑了。
是啊,要是我的身份暴露,多的是人想要我的命。
王子淡然地道:但是你們不想要。
這就夠了。
那個瞬間,塞米爾一陣愕然。
他的目光,在泰爾斯身上停留了很久。
好幾對目光微微一動。
泰爾斯輕嗤一聲,晃了晃手上的鑰匙。
而我們真的該走了。
塞米爾看著泰爾斯手裏的鑰匙,又看看他,有些出神。
是啊。
該走了。
塞米爾冷冷點頭,卻收回了手,沒有理會那把鑰匙。
在泰爾斯疑惑的眼神下,隻見塞米爾走出十步,走到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先用長劍撬開一塊地磚,然後俯下身子,伸手扯動了裏麵的什麽東西。
塞米爾?鑰匙?
正當眾人摸不著頭腦的時候,變化生了。
轟隆隆
地麵傳來的微微震動,以及頭頂灑落的陣陣塵灰,讓泰爾斯一眾人等勃然變色!
這是什——
小巴尼的話還未說完,伸手捂住口鼻的泰爾斯就現了關鍵。
隻見在不斷的落塵中,他們正前方的天花板與牆壁相連的地方,居然突兀地多了一個昏暗的洞口!
轟隆隆
眾人的驚疑中,震動還在繼續,頭頂洞口的麵積仍在擴大。
看上去,就像是牆壁上與天花板相連的牆磚在一塊一塊地向後退,慢慢露出了那個寬敞的矩形洞口。
更神奇的是,牆磚像是約定好了一樣,從上往下分別退出不同的距離,它們退到底時,恰好形成一座步步向上的石梯,從地麵到天花板,足足有八九人寬,通向那個漆黑的未知洞口。
寒風不斷地從越擴大的洞口灌進來,激得泰爾斯一陣哆嗦。
十幾秒過去了。
在震動徹底消散,而頭頂的洞口徹底顯露時,眾人已經看得目瞪口呆。
這是
泰爾斯愣愣地看著那像是自動向後退開,步步向上的石梯。
我知道,很震撼,對麽,塞米爾站在新生石梯的邊上,歎息道:法師們的奇跡。
我第一次看見的時候,也像你們一樣。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回過神來,努力說服自己不用這麽震驚。
少年邁開腳步:
好吧,那我們就
泰爾斯手中一緊。
等等。
一瞬間,他突然意識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塞米爾。
泰爾斯呆呆地看著站在石梯邊上的塞米爾。
你沒有找,就直接打開了出口?你知道它的位置?
王子的疑問吸引了大多數人的注意。
塞米爾輕哼一聲:
我一直知道。
泰爾斯愣住了。
他竭力調整著自己的呼吸,顫巍巍地舉起手中的晶綠色鑰匙:
那你為什麽不需要鑰匙?
泰爾斯的問話讓所有人都感覺到了不對,小巴尼更是倏然變色。
塞米爾輕嗤一聲,向他們轉過身來,背對著洞口與石梯。
因為這個出口,早在一小時前就被打開了,塞米爾麵無表情:
在鑰匙落到你手上之前。
泰爾斯的大腦一陣眩暈,他努力想要理清楚這裏奇怪的邏輯。
作為出口的門,早就被打開了?
落到我手上之前?
等等,我是從哪裏拿到這把號稱能開啟白骨之牢的鑰匙的?
那是
想到這裏,泰爾斯不由得臉色一白。
塞米爾看著洞口裏的黑暗,微微蹙眉:
他們似乎有些遲到,需要些提醒
塞米爾抓著手上的銀刃長劍,在石磚上輕敲幾下,劍刃頓時出清脆的叮響,在洞口後空曠的黑暗中傳揚開去。
叮叮叮
那一刻,小巴尼和貝萊蒂齊齊變色!
塞米爾?
塞米爾扭頭輕哼,什麽也沒有說。
但很快,場中就傳來了不同尋常的變化。
踏。
腳步聲。
洞口的黑暗裏,傳來了神秘的腳步聲。
傳進泰爾斯的耳朵裏。
就在塞米爾的身後。
小巴尼下意識地趕上一步,和貝萊蒂一起組成兩人陣型,把驚疑的泰爾斯護在身後,麵對著不太對勁的塞米爾。
踏,踏,踏
複數的腳步聲。
越來越多的腳步聲,由弱漸強,由小變大,由遠及近。
由隱約可聞,變得清晰可辨。
所有人都緊張起來!
塞米爾,你做了什麽?小巴尼難以置信地看著舊日同僚。
但塞米爾隻是冷冷地看著他。
踏,踏,踏
終於,一雙沙地靴出現在石梯的最上方,帶著悠閑的節奏,走出黑暗,步步向下。
幹得好,塞米爾。
一個陌生得泰爾斯幾乎要忘掉,卻又在聽到的一瞬間立刻想起的嗓音,從靴子上方傳來:
等了那麽久,我差點就以為你已經掛了呢。
這個聲音從容不迫,卻又冰冷淡漠。
塞米爾冷哼一聲,並不答話。
小巴尼等人疑惑地彼此對望,沒有得到答案。
但他們卻注意到,泰爾斯王子突然變得麵色難看,無比震驚。
不可能。
所以,我們所有的麻煩
那雙沙地靴慢慢踱下石梯,漸漸露出它們主人的身形。
那個從容的嗓音繼續響起:
詭影之盾,北地人,秘科,你的囚犯朋友,包括那個該死的麵具
都自相殘殺得差不多了吧?
塞米爾點了點頭,絲毫不顧其他人疑惑和失望的眼神。
當然,在這裏的基本上個個帶傷,不再是威脅,塞米爾掃了一圈他的衛隊同袍們,冷冷道:
但桑尼沒活下來。
沙地靴的主人微微一頓:
噢,可惜。
但我們會緬懷他的。
小巴尼單臂持劍,把警戒提到最高,貝萊蒂死死護住泰爾斯的側翼,其他人則嚴肅地重新擺出陣型。
可泰爾斯已經徹底僵在了原地。
不可能。
沙地靴的主人終於踏下了石梯,在火光中露出全貌。
不,不。
泰爾斯呆呆地看著來人:
我親眼所見,你明明,明明被釘穿了
穿著沙地靴的來人緩緩歎了一口氣,似乎不太順心:
是啊,是啊,我知道。
他就像一個無數次向人解釋圖書館規則,卻依然天天遇到違規行為的圖書管理員,字裏行間充斥著慵懶與不耐:
你親眼看見:我死了。
在衛隊成員的一片驚疑間,泰爾斯死死地瞪著那個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人。
不可能。
所以不妨猜猜看,泰爾斯王子。
來人從容地張開雙臂,帶著一如之前的禮貌笑容,對泰爾斯露出他完好無損的脖頸與下巴:
世界上,究竟是什麽樣的存在
來人停頓了一下,似乎很享受泰爾斯的反應:
殺之不死
他輕笑連連地繼續:
每度重生?
來人的笑聲仿佛帶著魔力,把泰爾斯心中最深層的恐懼勾出。
殺之不死。
每度重生。
泰爾斯僵硬地看著石梯上的對方,隻覺得自己的思維都要停頓了。
這個世界上,殺之不死的存在
那是
那是
順便一句,謝謝你幫我保管‘永恒真理’。
在泰爾斯近乎凍結的驚詫眼神中,來人淡定而禮貌地接過塞米爾遞給他的那把銀刃長劍。
是瑞奇。
泰爾斯茫然而驚惶地對自己道。
是他。
本該在約德爾的劍下死去多時的人,鮮血鳴笛的傭兵頭子,災禍之劍的克拉蘇,那位時刻從容不迫的瑞奇,站在石梯上,輕輕亮出流線型劍刃上的兩行銘刻。
踏,踏,踏
越來越多的腳步聲從上方傳來。
王室衛隊的囚犯們紛紛變色。
隻見瑞奇的身後,克雷約什,無數之前消失在視野中的災禍之劍們先後步下寬闊的石梯,他們全副武裝,冷冷地看著眼前這群經過激鬥連場,已是傷病累累的殘兵敗將。
但我記得,你沒讀懂上麵的銘文。
瑞奇輕輕嘖聲,緩緩搖頭。
真理,永恒不滅。
望著驚呆了的泰爾斯,有如死後重生的瑞奇眼中寒光閃動,用最舒緩不過的語氣,道出劍上銘文:
吾輩,掙紮不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