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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4章 超過一半

  泰爾斯牢牢地盯著納基,開始打量起這個他先前沒有花太多精力注意的人。


  納基則緊緊捏著白骨之牢的鑰匙,看上去慌亂而淒惶。


  事實上,當瑞奇和他的災禍之劍們找到牢房時,納基是第一個出聲的人,後者的聲線總帶著一股懶氣十足,萬事無關的悠閑惰性。


  但泰爾斯也不記得,納基的聲音什麽時候開始褪去了懶惰,變得短促、緊張而不安。


  現在想來,應該是薩克埃爾出現在他們麵前的時候吧。


  可又是什麽讓他對刑罰騎士的出現反應巨大?

  是單純的畏懼和恐慌,還是其他的什麽?

  “鑰匙,納基。”


  小巴尼僅僅動搖了一秒鍾,就果斷地將思緒從納基似有深意的話語中抽出,用命令的口吻開口。


  可惜納基已經不再如之前般聽話了。


  “我們本來已經逃出來了,王子也很安全,薩克埃爾也自由了……”


  納基艱難地扯動著嘴角,指著眾人的劍尖不斷顫抖,對巴尼的命令恍若不聞。


  “然後我們隻要隱姓埋名,渡過餘生,薩克埃爾他愛幹什麽就幹什麽,這位年輕的殿下,他則回到複興宮做他的王室繼承人,總有一天君臨天下,成為一代英主……”


  “這樣不好嗎?”


  納基看向泰爾斯,聲帶懇求,讓後者越發疑惑:

  “讓不堪回首的過去就此埋葬,這難道不是皆大歡喜的事情嗎?”


  納基現在的樣子,就像絕望的妻子質問絕情的丈夫。


  他最終轉向了小巴尼,目中化出埋怨和痛恨:


  “可是為什麽你就這麽偏執呢,巴尼?”


  納基質問著小巴尼,他的異常表現讓很多人不安。


  貝萊蒂的麵孔嚴肅得像下一刻就要崩裂,塔爾丁像是第一次認識他一樣驚疑不定,奈則低頭深思,塞米爾露出了比知道薩克埃爾是叛徒時還要驚訝的神色,無法言語的布裏顫抖著搖頭,坎農又開始低聲咕噥起不知所謂的話語。


  更別提小巴尼了。


  泰爾斯從先鋒官顫抖的握劍手上猜測,他花了極大的定力才壓下了一劍刺向昔日戰友的衝動。


  “為什麽你就非得回到王都,非要把當年的過去再翻出來呢?”


  納基的語氣疲憊而哀傷,像是臨刑前飽受折磨的罪人。


  “為什麽你就堅持要把薩克埃爾逼上絕路,把事情鬧得不可收拾呢?”


  這一刻,化身和平主義者的納基麵色惶然,他扭著頭,求助也似的目光在眾人之間轉圜。


  下一秒,小巴尼似乎耗盡了耐性。


  他的劍鋒直刺納基的左手,想要趁其不備奪走鑰匙。


  直到另一柄劍從旁劃出,寒光閃閃地抵住巴尼的喉嚨!

  快繩驚呼一聲。


  幾乎是一瞬間,王室衛隊的數人下意識地舉起武器,在風聲中彼此相對!

  待泰爾斯回過神來,他震驚地發現場中的局勢變得不太正常:

  小巴尼的劍鋒遙指納基的左手,他自己的喉嚨則被塞米爾的劍頂著。


  而貝萊蒂和塔爾丁兩人則忠實地做出反應,斧頭和刀劍分別抵住突然反戈的塞米爾。


  坎農似乎被嚇壞了,舉著武器不知何以,布裏則著急地吱聲,奈站在一旁,飛鏢死死攥在手裏。


  麵對突然分裂的衛隊,眼花繚亂的泰爾斯有些摸不清此刻的情況,隻能跟同樣懵懂的快繩對視一眼。


  “這是什麽意思,塞米爾,”小巴尼盯著納基手裏的鑰匙,感受著喉部的深寒,麵色鐵青:

  “終究要現出你的本色了?”


  塞米爾冰著臉色,劍刃挾製著不可置信的小巴尼,渾然不顧自己的要害籠罩在三把武器之下,瞥了一眼雙目無神的納基:


  “讓他說完。”


  塔爾丁一刀一劍架著塞米爾的後腰要害,似乎難以理解:


  “等等,塞米爾,你意識到我們正在逃命了嗎?”


  塞米爾冷哼一聲,手上的劍鋒微傾,逼得小巴尼向旁側身。


  “你覺得我還在乎逃命嗎?”


  “在逃了整整十八年之後?”


  他毫無感情又罔顧生死的話語讓其餘的衛隊們麵麵相覷,小巴尼的脖子上的青筋幾乎要破肉而出。


  快繩看看身後據說是出口卻空無一物的牆壁,痛苦地抓了抓頭發,低聲對泰爾斯道:

  “你們星辰人屁事兒真多……”


  望著再次內訌的王室衛隊,泰爾斯蹙緊眉頭。


  是啊。


  除非……


  那不是什麽簡單的“屁事兒”。


  言罷,塞米爾看也不看憤怒的先鋒官,反而轉向了抓著場中唯一生機的人:


  “告訴我們,納基,除了那首歌,除了薩克埃爾所說的事情之外,關於血色之年,你還知道些什麽?”


  盡管局勢不佳,這個話題依舊激起了許多人的興趣。


  沒有人撤下手裏的武器,但無論是小巴尼、塞米爾還是貝萊蒂和塔爾丁,都在那一刻把目光轉向納基。


  “說反了,塞米爾。”


  看著兄弟鬩牆的局勢,納基出奇地輕笑出聲,像是釋然了什麽。


  “你該問的是:關於當年,你們不知道的,都有些什麽?”


  我們不知道的?

  疑問同時爬上小巴尼和塞米爾的臉:這大概是他們此刻能找到的唯一共同點。


  小巴尼疑惑地看向貝萊蒂。


  但貝萊蒂對小巴尼搖了搖頭,示意並不知曉。


  納基注意到他們的互動,卻神經質地笑了一聲。


  “你們就沒發現嗎?”


  泰爾斯驚異地看著納基的麵容染上瘋狂和快意,卻在眸子裏折射出絕望與灰暗:


  “你們就沒發現,當薩克埃爾大肆渲染他對先王的不滿,訴說對災禍的痛恨的時候,他的演技真的很差勁,解釋牽強不已,話語蒼白無力嗎?”


  演技差勁……


  話語蒼白……


  小巴尼頓了一下。


  納基又笑了,他指著塞米爾,笑中帶淚:“你們就沒發現,塞米爾到現在依舊顧慮重重,對我們威名赫赫的守望人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抱以詰問和懷疑嗎?”


  泰爾斯疑竇叢生,他仔細思索著薩克埃爾所說過的“每一個字”。


  什麽意思?

  薩克埃爾……在說謊?


  有此疑惑的不止他一人,小巴尼和貝萊蒂對望一眼,十分不解。


  直到塞米爾接過納基的話。


  “所以他的背叛,才不是因為他所說的那些狗屁理由……”


  塞米爾輕輕搖著頭,眼中閃現驚訝:

  “而是因為當年,薩克埃爾在那件事情上沒有選擇,他進退兩難,隻能隨波逐流,對麽?”


  納基扭過頭,疲憊地望了塞米爾一眼,不言不語,但緊繃的臉龐卻放鬆了下來。


  泰爾斯注意到,許多人的表情都不一樣了。


  塞米爾依舊舉著劍,可他的全副注意力已經轉移到了納基的身上,半信半疑地試探道:

  “而今天,當年的真相快被揭開的時候,他同樣進退不得,左右為難,寧願自己背負這一切。”


  說到這裏,塞米爾緩緩動容:


  “我還記得,當年薩克埃爾給王室衛隊的主力下達那個調虎離山,削弱防衛的蹊蹺調令時,大部分人的表現……”


  納基又笑了。


  這次他笑得格外開心:

  “塞米爾,你這個狗娘養的混蛋,不愧是掌旗翼的人。”


  塞米爾的臉色徹底變了。


  被架在場中的小巴尼再也忍受不住,高聲開口:


  “你們究竟在說什麽?”


  失神的納基似乎這才注意到巴尼,他輕嗤了一聲:

  “哈哈哈,巴尼……”


  他看拿著義憤的小巴尼,不屑搖頭:

  “我在想,你究竟要愚蠢到什麽地步,偏執到什麽程度,才會相信清高自潔、謹身自守的刑罰騎士就是萬惡之源,幕後魁首?”


  “才會相信他就是那個僅因義憤與妄想,不平與怒火,就背棄忠誠害死先王的人?然後自欺欺人地在他身上尋找你的所謂正義?”


  納基攥著鑰匙,重重捶響自己的胸口,用嘲弄的眼神掃視每一個人:


  “你真以為,他僅僅以守望人的名義,就能讓包括我們在內的,整整數十名出身高貴,素質過人,精明強悍的王室衛隊不假思索,俯首聽令,輕而易舉地瓦解整個複興宮的防衛,放任卑鄙的刺殺?”


  許多人的眉頭越蹙越緊。


  等等,他的意思是……


  泰爾斯的臉色慢慢變了。


  塞米爾欲言又止,小巴尼表情不動,但眼中的意蘊卻慢慢變化。


  “你真以為,當年的永星城,那場震動西陸的背叛和刺殺,”隻見納基喘息著,臉上的烙印越發難看:


  “隻需要薩克埃爾一己之力、一聲令下,就能完成?”


  所有人都愣住了,靜靜地看著近乎崩潰的納基。


  直到好幾秒後。


  “什麽意思?”小巴尼艱難地回過神來。


  納基深吸了幾口氣,停頓了一秒,似乎在品味這一刻的複雜感受。


  所有人都不自覺地屏息。


  “沒錯,”在眾人的目光中,納基還是開口了,聲線低沉,音調灰暗,語氣裏帶著一絲認命般的釋然:

  “不止薩克埃爾。”


  “當年,王室衛隊裏事先就知曉陰謀,卻在裝聾作啞,配合行刺的弟兄們……”


  納基垂頭低語道:

  “足足……超過一半。”


  很顯然,這番話的威力僅次於泰爾斯剛剛投放的煉金球。


  整整十秒的時間裏,都沒有人回過神來。


  大家隻是目瞪口呆地盯著納基,內心震撼。


  不知不覺中,小巴尼的劍輕輕垂下,隨著主人的心旌動搖而收斂鋒刃,不再寒光閃閃,殺氣四溢。


  幾乎同時,塞米爾也放下了他的武器,貝萊蒂和塔爾丁也不再威脅著前者的後腰——但此時此刻,已經沒有人想去理會剛剛的不愉快了。


  泰爾斯隻是死命地眨著眼,努力理清這一刻的紛亂思緒。


  等等。


  等等……


  整個王室衛隊,超過一半的人……


  事先知曉,裝聾作啞?

  這麽說來,血色之年裏,刺殺艾迪二世的陰謀,那是一場……


  想到這裏,泰爾斯突然覺得背脊冰冷,恍若窒息。


  “什麽?”


  靜謐的氣氛裏,小巴尼悄聲詢問。


  語調之輕,語氣之淡,像是躲在床底,逃避著噩夢中怪物的小男孩。


  但他終究驚醒了怪物。


  或者場中的所有人。


  “事先?”貝萊蒂難以置信地瞪著眼。


  “超過……一半?”塞米爾艱難地吐著字。


  幾乎所有人都被驚呆了。


  作為場中的焦點,納基又嗤了一聲,他揚起頭,晦暗的眼中卻透出一股清明。


  就像坦然接受行刑的犯人。


  “也許更多,”他的語氣已經分不清是笑還是哭了:


  “薩克埃爾下令的時候,衛隊裏也許有人察覺了不妥,但他們雖未參與,卻也緘口不言,不聞不問……但都沒有區別。”


  沒有人回答他。


  但他也不需要回答。


  納基閉上眼睛,無比釋然地深吸一口氣。


  “可是剛剛,薩克埃爾聲稱是他做下這一切的時候,我就知道:他是在逞強,在死撐,在自不量力。”


  納基恍惚地道:


  “他想在我們的見證下,以一己之身扛下眾人的罪過,遮蔽恥辱,掩蓋醜聞,想做那個悲苦而沉默的孤單英雄。”


  逞強?死撐?

  扛下罪過?


  孤單英雄?


  泰爾斯眨了眨眼,努力掙脫開剛剛的震撼真相。


  他重新回想起某個麵無表情的長臉男人,努力理解著納基對那個凶悍無朋,殺氣騰騰的刑罰騎士的形容。


  “但我不能讓他那麽做。”


  納基的聲音低了下來,抓著鑰匙的手跟他的武器一同垂落,像是滑落深淵的無助旅人。


  “我不能……那麽做……”


  “不能……”


  納基重新睜眼,雙目無神地喃喃道:

  “再也……”


  “不能了。”


  這麽說,剛剛薩克埃爾攬下所有罪責的行為,那是在……


  是在……


  泰爾斯怔然想道。


  另一邊,他隻能聽見衛隊諸人們此起彼伏的呼吸。


  “所以,凱瑟爾王把我們投入白骨之牢是對的。”


  眾人僵硬地扭過頭去。


  令人窒息的昏暗裏,塞米爾的聲音艱難滯澀地傳來:

  “因為通過某種方式,他確確實實地知道,先王不幸的幕後,王室衛隊的漏洞和失職不是偶然。”


  塞米爾無助地看著大家,看著他們同樣無法接受的眼神:


  “因為那是一場涉及超過百人,內外共謀,齷齪肮髒的……”


  “集體叛變。”


  塞米爾呆呆地道出他的結論:


  “這才是當年,是我們王室衛隊‘通敵’的真相。”


  (本章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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