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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第156章 無從拒絕的籌碼

  泰爾斯表情難看地盯著那隻黑色的戒指。


  屬於“毒藥皇帝”的凱旋。


  他不知道該用什麽情緒來麵對這件事。


  那場跌宕起伏、在最後精彩逆轉的決鬥,那場可說關乎兩國命運的決鬥,居然……


  “所以,”幾秒後,他才艱難地道:“在決鬥中,你就是……這樣‘凱旋’的?”


  努恩王輕輕一笑,目光裏露出狡黠和快意。


  “如你所言,”他把剛剛泰爾斯的話,原封不動地還給第二王子:“畢竟,事關這麽大的一個國家呢,萬一有個閃失怎麽辦?”


  泰爾斯的思緒一片混亂。


  他剛剛在心底裏、從那場決鬥中建立起來的,那個豪邁、壯烈、年老卻不失英雄氣魄的努恩七世的形象。


  轟然倒塌。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老謀深算,狡計百出,在長桌後轉動著戒指的老國王。


  “記住了,小泰爾斯,”努恩王意味深長地道:“一個國王,永遠不該頭腦發熱,用衝動代替理智,隻為快意而訴諸毫無把握的豪賭——你不僅僅是你自己,還是整個國家。”


  泰爾斯沒有理會他的話,他的大腦此刻飛速轉動著。


  好半晌,泰爾斯才從震驚裏回過神來,竭力從紛亂的思維裏抓住幾條線索。


  按照他一路上對北地的了解,這個秘密一旦泄露,就會讓努恩王成為萬人唾罵的標靶。


  這足以毀掉沃爾頓家族的名聲,終結龍霄城的統治,乃至危及整個埃克斯特王國和所有北地人的尊嚴。


  但是……


  泰爾斯轉過頭,看著不言不語,表情複雜的努恩王,難以置信地道:“為什麽告訴我?”


  這難道不該是永遠爛在肚子裏,帶進墳墓裏的絕密嗎?


  “你知道這個秘密有多嚴重嗎?”泰爾斯感覺自己的心跳加速,不自覺地輕輕捏拳。


  然而努恩王隻是不慌不忙地看著泰爾斯,露出愉快的笑容——絲毫沒有把柄被人知曉後的嚴肅緊張。


  “當然,”努恩王輕輕一嗤,毫不在意地道:“這是對北地之道最大的玷汙,甚至是對神靈的不敬,對大公們的蔑視。”


  “即便是最卑微的北地人,也會為這件事而不齒他們曾經最愛戴的國王——一旦新王即位,他更是可以用這個理由,將沃爾頓家族永遠驅逐出大公的行列。”


  言畢,努恩王眼睛微眯,表情深沉地看著泰爾斯。


  “現在,你卻知道了這個秘密,不是麽?”國王語氣玩味地道。


  泰爾斯皺起眉頭,他頂著努恩王的目光,心裏的疑惑和不安越來越深。


  “努恩陛下,你,你到底想要做什麽?”


  那個瞬間,泰爾斯覺得眼前的老人像一個黑沉沉的漩渦,深不見底。


  而他自己就像漩渦中的一葉扁舟。


  幾秒鍾後。


  “這是一份誠意。”


  老國王淡淡道。


  “誠意?”泰爾斯疑惑地重複了一遍。


  努恩王舀起一杯酒,好整以暇地喝了一口。


  “我給出了一個籌碼,”努恩王表情淡定,語氣從容:

  “而你隻要握著這個籌碼,就隨時能讓沃爾頓家族萬劫不複。”


  “什麽意思?”泰爾斯心中的迷惑有增無減。


  就在此時,努恩王的話鋒又是一轉。


  “之前,你似乎跟尼寇萊提過,”努恩王沒有在意泰爾斯的表情,他輕聲道:

  “你配合我找出黑手之後,想跟我要點好處?”


  泰爾斯眉頭一動,微微咬牙。


  “這就是你所謂的好處?”泰爾斯有些艱難地反問道。


  “當然不是,這怎麽能算好處,”努恩王失笑道:“這隻會讓你忐忑不安——尤其你還在龍霄城,在我統治範圍之內的時候——為了這個秘密,你會時刻擔憂自己的安危。”


  泰爾斯做了一次深呼吸,隻覺得口舌幹燥。


  他此刻的心情可謂如坐針氈。


  “龍槍家族從不吝嗇,”老國王收起笑容,他的話隻讓泰爾斯心中發寒:“所以,昨天下午見過之後,你對自己的‘獎賞’還滿意嗎?”


  泰爾斯猛地抬頭。


  “昨天下午?”泰爾斯眉頭蹙緊。


  “對,”努恩王神情深邃地看著他:“昨天下午。”


  泰爾斯臉上的表情變了。


  昨天下午。


  他從議事廳裏出來後,在英靈宮裏迷路了,然後……


  然後。


  “怎麽,你以為一個初來乍到的外國王子,”在泰爾斯難以置信的目光下,老國王撫摸著手上的戒指,慢慢開口:


  “能夠自由自在、不受約束地,在我的英靈宮裏瞎逛?”


  努恩王瞥視泰爾斯,眼中厲芒一閃:“還恰巧逛到了耐卡茹的藏書室?”


  泰爾斯的心裏咯噔一聲,木然地怔在原地。


  “那是邁爾克故意引你到那兒去的,”努恩王從容平淡地道:


  “所以你見過我的孫女了,泰爾斯。”


  下一秒,泰爾斯呆呆地坐在台階上,聽著從容自在的努恩王輕聲道:

  “你未來的妻子……”


  “和王後。”


  大廳裏重新安靜下來。


  泰爾斯呆若木雞地定在原地。


  他的腦海裏,出現了那個藏書室裏的情景。


  那位刁蠻任性,隨意打罵仆人的小公主,阿萊克斯·沃爾頓。


  但隨之出現的,還有另一個印象更加深刻的身影——那個戴著黑框眼鏡的,滿臉灰塵,趴在地上看書的邋遢小女孩。


  小滑頭。


  努恩王沒有再說話,他不慌不忙地又喝了一口酒。


  泰爾斯花了整整一分鍾,來理清當前的事態。


  “為什麽,怎麽回事?”泰爾斯呼吸急促,他抬起頭:“你這是什麽意思?”


  努恩王輕輕吸了一口氣,抬頭看向大廳另一側的壁爐。


  看向壁爐上的壁架,那把自英雄耐卡茹手中傳承至沃爾頓家族的猙獰兵器。


  戮魂槍。


  “在你向奧勒修他們所說的謊言裏,至少有一句話說對了,”努恩王的雙眼裏燃燒著不知名的情緒:

  “為了沃爾頓的延續……”


  老國王轉過頭,鋒利的眼神定在泰爾斯的身上,表情堅定:

  “我必須把賭注押在一個強者,一個未來的國王身上。”


  泰爾斯臉色煞白,他的拳頭握得越來越緊。


  他突然想通了什麽。


  努恩王沒有說話,他在等待泰爾斯的回應。


  “沃爾頓家族正在死亡,”好一會兒,泰爾斯才默默出聲:

  “你想用聯姻的方式,逼著璨星王室和星辰王國,來保全龍槍家族的存續?”


  “你想讓我和你的孫女聯姻,”泰爾斯不自覺提高了語調:


  “讓我,讓星辰王國來接過這個負擔?”


  努恩王捏著自己的酒杯,望著那把戮魂之槍。


  他輕哼一聲,似乎不以為然。


  “不,”國王蒼老的嗓音重新響起:“我所給予你們的,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一個無從拒絕的籌碼。”


  泰爾斯頓時一個激靈。


  “想想看你們能獲得什麽吧,”努恩王的眼底布滿了深邃和冰冷:

  “作為龍霄城大公家族的血緣姻親,星辰的至高王室……”


  “從此得以插手埃克斯特王國的內務。”


  那個瞬間,泰爾斯的心中一片冰寒。


  “你和我孫女的後代,有一人將繼承沃爾頓的姓氏與權利,成為未來的龍霄城大公,”努恩王語氣冷淡,像是在說著一件和自己毫不相關的事情:

  “而你,泰爾斯·璨星,你將做到合守誓者米迪爾四世和英雄薩拉兩人之力都做不到的事情。”


  “你將成為星辰王國的至高國王……”努恩王麵容不變,說出讓泰爾斯心亂如麻的話:

  “兼埃克斯特王國裏的第一領地龍霄城的——攝政。”


  泰爾斯恍恍惚惚地盯著努恩王。


  即便他擁有著與這個世界其他人都格格不入的記憶,即使他的大腦正瘋狂地運轉,麵對這個消息,他也沒法立刻反應過來。


  “而在此之前,”老國王的臉色前所未有地嚴肅起來:

  “你們如果還想握住沃爾頓家族這塊籌碼,還想用龍霄城來掣肘埃克斯特王國……”


  泰爾斯頹然地吐出一口氣,接過努恩王的話頭:

  “我和星辰王國,就必須竭盡全力,保證沃爾頓家族在龍霄城的統治和地位,保護龍槍家族不在埃克斯特消亡,對麽?”


  努恩王露出滿意的笑容。


  “如果將來的新王打算用‘沒有男性繼承人’這樣的理由,來剝奪沃爾頓家族的權利,他就得掂量掂量,”努恩七世繼續道:


  “南邊那個西陸之盾的態度——他動的是你們的奶酪。”


  努恩王露出堅定的眼神:“你們需要做的,是彰顯星辰的存在,維持沃爾頓家族——哪怕隻剩下一個小女孩,哪怕其他大公再怎麽反對她——的統治,就能在日後收獲麵對埃克斯特時的最大籌碼與優勢。”


  “這還能同時加強璨星家族在國內的份量和地位,提高王室的聲望——鑒於你們目前的態勢。”


  泰爾斯突然想起自己初到閔迪思廳時,基爾伯特用計謀為他定下與瑟琳娜·科裏昂的盟約時,他們之間的談話。


  “用利益的捆綁來爭取盟友,”泰爾斯無意識地低聲複述著基爾伯特的話:“這就是政治的精髓。”


  “我還能再活個八九年,那時候星辰應該會初步恢複元氣,”努恩王讚許地點點頭:“在那之後,沃爾頓家族最後的直係後裔,我的孫女,你的妻子……”


  “就交給你來庇護。”


  泰爾斯久久沒有出聲。


  聯姻。


  星辰與埃克斯特。


  璨星與沃爾頓。


  “如果我說‘不’呢?”他冷冷地抬起頭,看著努恩王:“如果我不想被卷入這個危險的泥潭呢?”


  “與龍共舞者,往往命懸一線,而且,”第二王子淡淡地道:“迄今為止,想跟我結盟的人,不是把我害得很慘,就是被我害得很慘。”


  還有——泰爾斯想起詹恩·凱文迪爾在他出發北上那一天,對他說過的話——與豺狼同船,必有覆舟之險。


  努恩王凝視著他,碧色的眼眸裏蘊藏奇怪難辨的色彩。


  泰爾斯毫不示弱地對視著國王。


  “這與你的意願無關,”終於,老國王緩緩頷首:

  “帶著國王手令的信鴉明天就會飛往永星城——由你的父親來決定這件事。”


  泰爾斯不由自主地渾身一顫。


  “如果他……我的父親也不答應呢,”泰爾斯咬著牙,聽見自己嘶啞的嗓音:“不答應把星辰帶入這個泥潭?”


  “噢,這個啊,”老國王毫不在意地答出一句話:“我給了你‘凱旋’的秘密,不是麽。”


  泰爾斯瞳孔一縮,怔怔地看著他。


  “星辰隨時能用這個籌碼來毀滅沃爾頓家族——這足以取信他,”努恩王用他蒼老而勁道十足的嗓音,緩慢地吐字:


  “你發現了一份寶藏,可能會顧慮那是陷阱而放棄它,但當你同時擁有毀滅它的能力時……你還會被自己的顧慮說服,選擇放棄它嗎?”


  泰爾斯一時無言以對。


  麵對這樣一位埃克斯特國王,麵對這樣的境況,縱然八麵玲瓏如他,也產生了“招架不住”的感覺。


  他的直覺也告訴他——凱瑟爾王一定會同意這樣的盟約的。


  “但‘凱旋’這個籌碼的效力,會隨著你的死亡而逐漸褪色,”泰爾斯深吸一口氣,順著老國王的話說:


  “使用‘凱旋’所帶來的利益會越來越小,相比之下,凱瑟爾……我的父親一定會更傾向於聯姻所能帶來的利益,傾向於更大力度地支持沃爾頓,確保沃爾頓的地位……”


  “並收獲一根釘在巨龍國度內部的釘子,一改星辰王國在血色之年後的頹勢!”努恩王眉毛一挑,重新在酒桶裏舀起一杯酒,灌進喉嚨。


  “我猜,埃克斯特國內的貴族們不會高興的,”泰爾斯頹然道:

  “包括每一位大公。”


  “當然不會——他們每個人都恨不得看著沃爾頓沒落。”努恩王的眼中閃過精芒,他放下酒杯,擦了擦自己的嘴。


  “但我才是埃克斯特的國王,而我會為我們的合作清除掉最後的障礙,”努恩王冷靜地回答他:“龍霄城的役齡男人們,在未來幾年都不會平靜——解決掉倫巴,隻是一個開始。”


  泰爾斯瞬間想通了。


  從尼寇萊的試探,到國王給他的所謂“考驗”。


  “所以,”說到這裏,泰爾斯歎了一口氣:“你早就把一切都算計好了。”


  “別把我與那些蠅營狗苟,見不得人的陰謀渣滓們混為一談,”努恩王不滿地輕哼一聲:“這不是陰謀,而是——用一個遠東的詞來說——你無法拒絕的陽謀。”


  “對,”泰爾斯垂下頭,一股難言的失落感從他心底升起:“所有這些算計、陰謀和陽謀……或者之類的什麽東西。”


  “你們都很擅長這個。”


  就像他第一次在閔迪思廳見到那位凱瑟爾王時一樣,泰爾斯再次感受到,那種命運和選擇被他人牢牢操諸手中的無奈和無力。


  那種隨波逐流,隨風飄蕩的無力感。


  努恩王靜靜注視著他。


  半晌,在火光的照耀下,老國王緩緩開口。


  “你是個特別的孩子,泰爾斯,”努恩王歎了一口氣,嗓音裏露出明顯的滄桑感:“我能感覺得到——你同時有著蘇裏爾的敏銳堅定,和摩蘇爾的不切實際。”


  敏銳堅定。


  不切實際。


  “哼,多謝誇獎,”泰爾斯疲倦地回答,還輕笑一聲:“我想,你大概覺得後者居多?”


  談起兩位亡子的努恩王,淡淡地吸入一口氣,緩緩吐出。


  “你並不弱小,泰爾斯,即使你隻有這點年紀,”老國王語重心長地道:“從我對你的觀察,和尼寇萊他們的回報中來看——你是個生存者,擁有成為一個強者的一切素質,但你需要的是時間,是磨礪。”


  努恩王握指成拳,敲了敲自己的左心口:“以及一顆足夠堅硬、冷酷、毫不動搖的心。”


  堅硬、冷酷、毫不動搖的心?

  泰爾斯皺起眉頭,他再也忍受不住,張口問道:“你難道不會覺得累嗎?宮廷、國家、大公,陰謀、詭計、刺殺,所有這些……天知道什麽鬼東西還在等著你。”


  從紅坊街逃出來……一直到現在。


  魔能師、血瓶幫、血族、鳶尾花、黑先知、六大豪門、埃克斯特……


  一次次地麵對惡意,麵對危機,麵對讓人心累的陰謀和算計。


  縱然泰爾斯一次次地在期間掙紮過來,他也感覺,自己快到極限了。


  這種生活的節奏,讓泰爾斯心力交瘁——連廢屋裏的乞兒生涯,都沒有讓他產生這種“前路艱難”的感覺。


  “我猜,”說到這裏,泰爾斯猶豫了一下,還是脫口而出:“如果摩拉爾王子真是佩菲特所言的那種人,他也會覺得累吧。”


  努恩王的表情緩緩僵住了,眼裏翻滾著深沉的情緒。


  場中沉默了幾秒。


  “你感覺到累,這很正常,每個人都會累。”努恩王終於慢慢開口。


  “可是對於我們而言,當你感覺到累,想停下來,甚至想放棄時,你就會感覺到……”他捂著自己受傷的肩膀,在疼痛中粗粗地喘了一口氣:“痛楚。”


  “無論是被卷入浪潮,無力自主的痛楚,還是敵人見你軟弱可欺,所給予你的痛楚。”


  努恩王抿起嘴唇,似乎在回憶著什麽:

  “那種深入骨髓的痛楚,把你重新推回厭倦的戰場,繼續在疲累與痛楚中來回,直到你習慣這一切。”


  “這是我們生來就要背負的東西,不僅僅是我們,”老國王麵無表情,繼續道:

  “成為大公前,奧勒修曾經兩次被他的異母弟弟下毒;特盧迪達娶了一位山蠻部落首領的女兒作妻子,隻為他那貧瘠的再造塔開拓一塊歎息山裏的荒地;老禿頭萊科曾經為了維持財政,忍痛將自己的小女兒遠嫁康瑪斯,直到她淒慘地客死異鄉;羅尼在成為大公的當天親自下令,在領地上處決了六名飛揚跋扈的伯爵和子爵,都是他父親生前最信任的人;而倫巴更是當著所有人的麵,把劍刺進同胞兄長的心髒,奪取大公之位的無情存在——但他們都一次次,在痛楚與疲累中歸來。”


  “你也是麽?從痛楚和疲累中歸來?”泰爾斯低垂著目光:“比如你的兒子?”


  整整十秒,努恩王沒有說話。


  “你知道蘇裏爾嗎,我的長子,最有希望繼承這個位子的男人,”沉默過後,努恩王抬起頭,注視著那柄威名赫赫的戮魂槍:“他死在十二年前。”


  泰爾斯微微一愣。


  “阿萊克斯……小姐的父親?”他在猶豫中小心地問道:“我聽邁爾克勳爵說,他死在狩獵意外裏……”


  “不,”這一次,努恩王很快打斷了第二王子,他臉色鐵青:“意外隻是我們的對外說法。”


  泰爾斯微微蹙眉,再一次屏住了呼吸。


  “在狩獵中,他死於別有用心的刺殺,”老國王語氣平常地道:“確切地說……”


  “是來自你們星辰的刺客。”


  聽到這裏,泰爾斯猛地一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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