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蘇醒
一束幽冷明亮的光刺透無邊無際的黑暗迎麵而來,鋪滿視野,又決然而去,猛地一頭紮進後方墨一般的黑潮裏。
視野的主人轉過身去,見他身後不遠處,黑潮翻滾,上下無極,方圓無窮,無邊無垠,如同灌入水中濃稠的墨汁,好似翻湧的黑霧。
那束光灌進黑潮裏,窮絕地的黑潮裏一閃一閃亮起輝光,那些光芒如同紙灰上遊走的火線,在黑潮裏飛快奔走。然而這一線一線,一道一道金蛇亂舞般的光邊卻把黑潮映襯的更加可怖。
暴走的光邊朝四麵八方飛速散去,霎時間延伸到極遠極遠處,這視野的主人才發現自己懸停在無聲無際的漆黑空間裏,麵前是一道上方和左右都看不到盡頭的光暴之牆,如同夾著狂亂雷暴的黑雲。
而在下麵極深極深的地方,黑潮裏的光輝逐漸暗淡,最終消失不見,如墜深淵。
視野稍微移動了一個角度,好像是偏了偏頭,在細細傾聽著什麽。
然而這四方上下,即便是那黑潮裏暴走的光線,也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寂靜好像盤旋已久的幽靈,橫壓在這裏無數年。
那道視野又恢複了原位。
不對!是有一絲聲音,若隱若現,好像是……
“吼!吼!吼!”
黑潮破開,光芒四處逃離,那道像遠去的蚊聲般不可聞的聲音突然衝開了黑潮,充斥整個空間。
聲振寰宇,震得整片黑潮都暗淡了幾分。
奇怪的是那道視野的主人似乎沒有受到多大的影響,依舊靜靜地懸浮在那道黑潮之牆前麵,得如同一粒芥子。
視野的主人花了好一陣功夫,才從那凝滯的思維裏碰出幾點火花:“那是……什麽聲音?”
但是很快他就知道了答案。
一顆巨嶽般龐大的腦袋從黑潮裏探出來,頭似鹿頭,下頜上掛著長長的青須,兩根肉質的長須從鼻孔下長出來,沿著頭顱往後甩去。
它的眼神冰冷而凶戾,叫人望而生畏,這分明是一顆巨龍的頭顱!
龍威浩蕩,源自食物鏈頂端的威壓烙印在血脈裏,視野的主人一顆心撲通撲通狂跳,就要從嗓子眼裏擠了出來,那密密匝匝的心跳如同密集的鼓點敲擊在他耳膜上。
然而思維卻依然凝滯,“這,就是……龍嗎?”
巨龍翻騰,龐大的身軀在黑潮裏時隱時現,那些冰冷而堅硬的鱗片,每一片都攝人心魄,寒光凜冽。
巨龍擠滿了視野,擠滿了前方的空間,無數的光輝被它從黑潮裏甩出來,爭先逃離,那龐大的軀體覆壓下來,鼓蕩出一陣一陣駭人的威壓。
人如螻蟻,甚至沒有一片龍鱗大。
然而就在視野主人心神失守之際,他看到了一個黑點,在從黑潮裏暴露出來的一截龍軀上跳躍奔行。
視野主人瞪大眼,一個老人,他手裏提了一把無鋒的鈍刀,一路朝著龍頭跑去,他的身影時隱時現,每一次出現,都跨越了百千裏,他一腳踏下,甚至能炸開一大片龍鱗。
無論那龐大無邊的巨龍如何翻滾躲閃,來回穿行,咆哮怒吼,都無法阻止那人越來越靠近龍頭。
視野的主人心神震動,他在那咆哮的龍吟裏聽到了驚恐,這驚恐的情緒甚至能順著聲音逆退,從那對碩大的龍眼裏透露出來。
巨龍金色的眼瞳豎成極細的一線。
老人第八次落在龍軀上時,便已經來到了巨龍的脖子和前肢之間,他一腳踩下,血肉橫飛,龍鱗炸碎,老人的身影自龍軀上彈起,再次消失,再出現,就現在龍頸處,哪兒有一片月牙狀的逆鱗。
巨龍的驚恐已經濃縮成了絕望。
一道聲音在視野主人的心湖中炸響:
“八門齊開,屠龍之技。”
老人手中的無鋒鈍刀這一刻仿佛成了地間最鋒利的利器,他一道自逆鱗而入,貫進巨龍的脖頸裏,頃刻之間,刀光如瀑,從巨龍後頸出貫出。
龍血亦漫潑灑。
巨龍疼痛難忍,龍軀在黑潮裏翻滾,糾纏在一起,視野的主人想起以前被他用樹叉壓住脖頸的蛇,也是這樣翻滾糾纏在一起。
不知為何,他也覺得自己脖子似乎有點痛感,莫非這就是感同身受?
灌入龍軀的刀氣從龍頭奔向龍尾,老人八次落腳的地方,自上而下,依次噴湧出滿熱血,好像八座爆發的火山。
刀光從那些創口裏衝而上,震散了整條黑潮。
掙紮的龍軀軟綿綿的癱倒下去,巨龍細長的瞳孔慢慢放大,失去了神采。
那老人沐浴滿龍血,轉過身來,朝著視野主人咧嘴而笑,笑卻無聲。
他隨手甩來手中那把無鋒鈍刀,道:“該你了。”
“啵”,視野主人的體內,傳來什麽東西破裂的聲音,他凝滯的思維慢慢活躍起來,“該我了?”
他疑惑不解,摸了摸手裏的刀,又抬頭看去。
無邊無垠的空間中,哪還有什麽老人,就連那遮蔽了整個空間的巨龍屍身也消失不見。
隻有那些破碎的黑潮,光輝,一處一處聚集,匯成星光,匯成星座,匯成一條條星河,匯一處一處神秘莫測的光斑。
在這空無一物的死寂裏,他聽到了一聲響過一聲的心跳,那心跳越來越快,越來越快,連著他的心也越來越快,跟著那心跳的節奏跳動。
每一次心跳,都伴隨著整片星空的明暗,那股心跳聲仿佛和整個宇宙共鳴。
視野的主人豁然轉身。
在他麵前的是一顆星球,距離他那麽近,以至於他轉身後視野裏幾乎隻有這顆星球了,幽深冰冷的宇宙背景,隻有一點點心翼翼的縮在這顆星球身後。
在那顆幾乎覆蓋了視野的星球裏,視野的主人看到了一幼龍,蜷縮在星球內部,即將破殼而出。
他想了想,輕聲笑了笑,卻沒發出聲來,在那幼龍睜開眼睛的瞬間,視野主人手裏的刀就抵在了它的逆鱗上。
他想要刺進去,可那幼龍睜開眼的時候,他的眼前也緊隨著明亮起來,一切景物都在視野裏褪色泛白。
兵戈鐵馬,刀光劍影,龍吟虎嘯……一串串久遠古老的記憶像是幹涸池塘裏突然湧出的泉水,在他腦海裏複蘇,最後所有的記憶停止湧動,腦海裏隻有一個清瘦老人的樣貌。
他:“我尋龍去。”
便一去不返。
深夜,某省某市,華燈璀璨,車水馬龍。市的東南角有一處占地麵積極大的自然公園,名九龍湖。
九龍湖底的淤泥裏,有一塊大石頭,安靜地豎立在那裏,不知坐了多少年。
兩千年前,這裏是一片葳蕤林海,一千多年前,林海隆成山嶺,又過了七八百年,一條河水衝破山巒土石的封鎖,從山澗裏淌過去,河水湍急,匆匆忙忙地奔跑幾百年,終於在一場罕見的雷暴雨後,被傾塌的山體堵塞成堰塞湖。
幾百年過去,堰塞湖逐漸演變成今的九龍湖,那塊石頭坐在林木之間,坐到山巒之巔,又安安靜靜沉在湖底無數春秋,陪伴著時間滄田變成桑海,外壁上布滿風霜流水侵蝕的痕跡。
如今,它終於有了一點打破了千古沉寂的動靜。
一道道裂紋在石頭表麵裂開,震散了附著在石頭上的水藻。
一串串珍珠般的水泡悠悠揚揚漂起來。
那塊石頭四分五裂,散落在湖底,而石頭裏,盡然有一個懷抱幽黑長刀的男子,一身裝束不似如今,長發絲絲縷縷飄揚在水裏,劍眉星目,鬢若刀裁,麵如冠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蕭蕭肅肅,爽朗清舉,龍章鳳姿,質自然。
他環顧四周,皺了皺眉頭,活動了一番身體,然後抬腿跺地,整個人好似撲食的鷹隼,自湖底躥出。
一個時後,男子坐在龍子湖最高的山坡上的最高的樹巔,眺望著遠方那大片大片的燈火,那燈光像一片海,那城市是光鑄的城市,那燈光蔓延至視野盡頭,映照得上的明月都黯然失色。
夜風吹拂,劃過他挺拔的鼻梁,輕輕撫摸他眼睛裏幽潭老井一般的深沉。
沉默了半晌,他輕輕歎了口氣,喃喃道:“師傅……”,他的發音聽著像是某種古代雅言,今人不得而知。
夜風在龍子湖上掃起微瀾,一條魚,或是其他什麽東西輕輕觸碰了一下湖麵,戳開一圈圈暈開的波紋。。
男子斜眼暼了一眼,抬頭望月,不再言語。
“咕嚕咕嚕”腸胃蠕動的聲音晃晃悠悠飄上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