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十字架(5)
這麽快天降美好時光,倒也令夢魘深感意外。他本以為他和她的距離得有幾萬光年了,真沒有想到他們現在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坐在一起了,而且他還可以不經意地拉著她的手說說笑笑,鬼知道當初他是咋想的呢?鬼使神差地他打聽著她的一切消息,然後順藤摸瓜地找尋到了她的學校,恰好她那時居然就站立在校門口,真是太意外了。
“真沒有想到我們都報了省城的學校。”薇婭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我也是這麽想的。”夢魘笑了起來。
“你那麽優秀,我以為你會離開這裏的。”
“我會嗎?”夢魘嘿嘿一笑,其實他心裏好想說我咋舍得離開你了。不過,他不敢這麽唐突地說出來,他怕嚇壞了她。
兩個人就這麽坐在,傻乎乎的,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心裏彼此似乎有許多話想對對方說起,卻不知該先挑哪一句說起。沉默的如同天上的星星,生怕驚動了對方的心。
“你該回去了吧?夜已經深了,你我都在這裏坐了好幾個時辰了。”薇婭先羞怯地開口。
“哪裏嘛,你看這太陽剛下山,這台階都還冒著熱氣了,你就要巴巴兒地趕著我走,難道你這麽不待見我的?”夢魘狡黠地笑了起來。
“沒,沒有的。我隻是怕你回去晚了。”
“沒事,我不害怕。你看這個城市燈火通明的,人來人往。”
倆人相視一笑,又變得無話可說了。
“我想問你一件事情,可以嗎?”夢魘突然開口道。
“嗯。”薇婭點了點頭。
“那日我參加三千米長跑比賽,我好像隱約看見你一直陪著我跑的,是你嗎?”夢魘眨巴著眼睛問道。
“嗯。”薇婭害羞地點點頭。真是羞死了,她那天異常的擔心他,她生怕他堅持不下來,中途退場。可他們已經不是同一個班級了,而她偏偏還關注著他,真是要死,她可是犯了大忌,倘若被別人看見了誤會,猜出點什麽來,他倆都死定了。
“謝謝你,我當時差點都快堅持不下去了,我一見你一直在場外陪著我跑,我一下子就來了勁兒,又堅持了下去。”一見薇婭點頭證明了,夢魘心裏的那塊石頭總算落了地。他不覺欣喜萬分,果然她心裏一直有他的。
“隻是我一個鄉下窮女孩,實在不敢和你做朋友的,好歹你也是縣城裏的人。”自從為湊學費把全家折騰了個半死之後,薇婭那顆一心想嫁城裏人的虛榮心也涼了大半截。她感覺她能夠來這省城裏讀大學,簡直就是要了娘老子的半條命,本來那個家就已經搖搖欲墜了,現在隻要來一場冰雹,那個家就得轟然傾塌,真真是應了林妹妹那句話兒“風刀霜劍嚴相逼”。她剛一走進這所大學校園,便深深覺察到了自己的與眾不同,這裏太奢侈了,簡直不能和西村去相比,壓根就沒得比,一個是天堂一個是原始森林。周圍都是一雙富貴眼,而她窮得連她自己都不認識,目前為止,除了好好讀書,她似乎也沒有了其他的嗜好。
“我和你一樣,我也是窮人家的孩子。”夢魘安慰著她。
“不不不,你是縣城裏的少爺。”
“你瞎說什麽了,我哪裏是少爺呢?”夢魘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
“你挑過大糞沒?你種過莊稼沒?”
“沒有。”
“那就是嘛。”薇婭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你,我讓你尖牙利嘴的。”夢魘不服,挨近她,撓著她的胳肢窩。
薇婭最怕人碰她,別人手一挨她身,她就渾身起雞皮疙瘩,癢癢的不行。夢魘一撓她胳肢窩,她就笑得前俯後仰的。
“你以前老是不愛說話,好嚴肅哦。”薇婭笑著:“殊不知,現在你這麽的俏皮可愛了。”
“現在我敢和你說話了呀,在你麵前,我就想像猴兒似的,這樣才自在。”夢魘眨巴著眼睛,一副狡黠樣。
“……”薇婭驚得目瞪口呆,傻愣愣地看著他。心裏想著,他可真是一個怪人哩。
“你有沒有覺得你挺可愛的?”夢魘撮了撮她的額頭,嬉皮笑臉地。
“什麽嘛!”薇婭羞得紅了臉,扭轉頭不理睬他:“沒想到你和他們一樣的俗氣,一樣的……”
“對不起,對不起,我……”夢魘見她臉上有些怒色,轉過頭不理睬他,他以為她真的生氣了,嚇得趕忙賠禮道歉。
“你該回去啦。”
愣不防,她轉過臉來,他倆臉差點撞在了一起。她調皮一笑。
“好嘛。”他順勢嗅聞著她身上的氣息,他真想吻一下她的額頭,但是他不敢。
盡管有太多的戀戀不舍,他還是被她趕出了校園。在三步一回頭的癡戀中,他隻得一步挪似一步地消失在了人流中。直到目送他上了公交車,遠遠地不見了身影,薇婭才依依不舍地回到了寢室。
“暮色中,她是那般的嫵媚迷人。”夢魘躺在床上,心裏一直喜滋滋的,今夜無眠,他激動地睡不著了。
“他咋和以前判若兩人呢?”薇婭窩在被窩裏,腦子裏回放著這一幕幕畫麵久久不能入睡,她實在不敢相信今天下午的這一切都是真的,“怕是一場夢吧?”她不停地掐著自己的腮幫,以此痛覺來證明自己不是生活在夢幻中。
夢魘這小子著實高興的太早了。他剛剛踏進大學校門的時候,著實感歎自己的人生真是一番順風順水,似乎不用吹灰之力他就變成了人生贏家。家裏母親將他視為掌中寶一家子的靠山,眾星捧月似的供著他,以至於他已經名揚小區了,惹得別的小孩子因為淘氣頑皮致父母生氣時,倘他父母一想起夢魘這個名字來,便立馬怒氣衝天,狠狠地揍那孩子的屁股。但是現在他突然發覺自己異常孤獨,除了課本和作業題,他居然沒有一個值得炫耀的東西。而在這所學校裏,像他這麽孤獨的人太多了,甚至他們的家境比他還好上一百倍,甚至不知道是多少倍。
他哪裏是什麽天子嬌子嘛,這時候,他才真真實實明白了啥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哎,他歎口氣,本以為自己可以到終點了,誰知道居然才剛到起點。是的,和薇婭相比,他即是天上的月亮,薇婭那麽一眾人,就是落在草叢裏的星星。但是現在在這座城市裏,他就成了草叢裏的星星。
慶幸的是此刻薇婭還在他的身邊,他和她兩顆跌落進草叢裏的星星,總算可以名正言順地去一起麵對眼前的這一片陌生和一團孤寂了。
比起高中生活的枯燥無味,當然還是大學生活要浪漫溫馨的多,你大可以去向生活撒一下嬌,偷一會懶,或是長長地伸一個懶腰,憧憬一下詩和遠方,不至於緊張到你絕望。夢魘從一個小少年成長到了小青年,並由此體驗著兒女情長的蕩氣回腸,當然全宿舍的人裏,他不再是那個另類的男青年了。
“生活真的是太美好了!”他無不驚歎地讚歎著。
來到省城的薇婭,真真兒見過了好大的世麵。她第一次驚訝這塊平地上如何得這般富庶?人來車往,川流不息,人太多了,車也太多了,多得令你數不過來。人,穿著各式各樣衣服的人,超前衛的,誇張的,他們盡可能展示著自己的風格和取向,自由自在。這要是在老家,還不得讓人背地裏罵死。各式各樣的車,看得她目瞪口呆,當別人驕傲地朝她炫耀著這些車的牌子和標誌時,薇婭展現出了薛蟠的那身呆氣和傻氣:“你說得我全都不懂。”
這樣的地方,曾經在她的夢裏出現過。誰承想,現在這一切居然都變成了現實。她太卑微了,在這座華麗的城市裏,在這所浪漫蒂克的校園裏,她顯得格格不入。一時半會間,她還真有點不適應,尤其是過馬路,她以前不知道啥叫交通規則,也不明白紅綠燈的作用,每次過馬路,她無暇顧及紅綠燈的變化,隻等那些車都沒有了才敢過哩,可這咋可能哩?她等了好幾個時辰過去了,那些車依然沒有減少的陣勢,儼然一副越來越多的樣兒,她急得隻跺腳。更讓她丟人的是她是一個路盲,隻要一走出學校,她就找不著回來的路。
“你出去一會窩在後麵做什麽呢?”室友好奇地問她。
“……”薇婭紅著臉吞吞吐吐悄悄地附在她的耳邊告訴了自己目前的困惑。
室友聽了格格地笑個不停:“你可真可愛,就你這麽著,你可一天也過不去那馬路了。下次,你跟著我走,千萬可別再跟丟了。”
薇婭抄著濃重的家鄉口音不好意思地回答:“到時候你教我唄。”
“你呀,得好好學習說普通話兒,你那口音怪怪地,人家一聽就捉弄你起來。”
薇婭嘿嘿一笑,一聲兒不言語。
她心裏琢磨著,這她娘老子要是都來了省城,興許也是和她一樣,出門不敢過馬路,伸手摸不著東西南北,這可咋整呢?還真是令她焦了心。
自那日母親陪著她一起來學校報道後,薇婭媽也算是見了一次大世麵,今生今世算是沒有白活了。在宿舍裏,她和別的家長一起諞閑傳拉家常,居然也有一兩個和薇婭一樣是從偏遠山村裏來的,好在這些家長都在這座城市裏打工做一些建築類的活計,日子過得可比她們家寬裕。薇婭媽一聽,心裏就活動了,她想若是她和薇善德兩個都來這城市裏打工,和這些人一樣,隻要肯吃苦,準能掙上錢,這樣兩個孩子的學費就有著落了,明年再用不著去下跪求爹爹告姥姥的。
待把薇婭的一切安排好後,薇婭媽即隨著眾家長離開了學校,順原路坐火車回去後,她心裏就一直盤算著這件事情。起初,薇善德也是沒有主意,隻覺得眼前一片迷茫,他自娘胎落地,也是沒有出過什麽遠門子,從未曾想過女兒讀書會讀到省城裏去,他以為一個農民自一出生,即是地裏刨吃食,祖祖輩輩如此,守著多大碗吃多大的飯,守著老父親和列祖列宗在這青山綠水間裏老死罷了。
“哎,”看眼前模樣,這倒是他們兩口子目前唯一的出路。不然咋整呢,他歎了一口氣。
老父親一聽兒子兒媳要遠行,臉上不免有了憂鬱之色:“這敏敏還在讀高中哩,你們兩口子都走了,就留我們祖孫兩個在屋裏,敏敏放假回來,她可習慣呢?”
“這有啥不習慣的,我讓媽過來時不時照看著。”薇善德一聽父親的話,心裏不耐煩道。
”……”老父親沒有搭話,隻是拚命抽著煙鍋。
當薇善德兩口子來到大哥大嫂家,正值哥嫂都在吃中飯哩,見他倆來了,情麵上忙讓著吃飯。薇善德笑著對大哥說道:“噢,大哥才吃飯哩,這都午時了。”
“早上都忙得劈哩噗啦的,哪裏有工夫弄飯吃哩,不過是啃兩口幹饃饃罷了,挨到現在吃,倒還省些糧食哩。”還沒等大哥回話,大嫂的嘴巴倒像開了袋口子的豆子,話一股腦兒蹦了出來。
薇善德兩口子挨著門凳坐了下來將詳細情況說明後,別人倒還尤可,唯薇婭婆婆和大嫂娘倆喜不自勝,巴不得早該如此。
大嫂心裏想著:“早就看不慣這老貨了,仗著她女兒,她整天作威作福的,自以為自己是家婆樣,卻是一個隻會張嘴吃飯的家夥。”她心裏巴不得快把這個老太婆給接了去,她好過清靜省事日子哩。
薇婭婆婆心裏也暗自盤算著:“這兩個沒良心不孝順的東西,枉我費了半世心疼你們,處處偏著你們,誰承望你們現在長大了翅膀硬了嫌棄我老了不中用了,就舍不得養活我了。每日裏早上飯拖到中午吃,下午飯拖到晚上吃,明知我老太婆牙口不好,還專撿那硬的做,把我個老婆子餓得眼花繚亂饑一頓飽一頓的。我倒想早早兒歸了土才好,可偏偏咽不下這口氣。現在好了,我去那頭跟著他們生活,我倒還自在些。”
“這事兒好說,媽在我們家裏也沒啥活可做的,咱兩家距離得又近,你們盡管出去找活做掙錢要緊,讓媽時不時去照看著爸和敏敏就好。”大嫂把碗筷一放堂屋桌上,便喜笑滿嘴應承著。
“我也沒啥意見,媽她是自由人。”大哥瞅了瞅自己的媳婦,又瞅著薇善德兩口子。
這事兒倒算是安排穩妥了,皆大歡喜。薇婭婆婆和老父親又守在一起過活了,大爸大媽他們也是自家過自家兒的,更加的隨意任性,天王老子也約束不著他們的,都太平了幾年。
薇婭一聽父母要進城來打工,心裏不勝歡喜。她一個窮女孩沒錢買手機,好在學校有公用電話,她倒不必經常去打這電話的,西村裏也沒有幾個人家家裏有電話手機的,打電話仍是要到隔壁的鎮政府去,勞煩那位好心的叔叔。一來路遠不方便,二來也煩擾人家,隊裏也沒幾個人樂意去打電話的。隻因娘老子沒手機,薇婭倒也樂得省事,十天半個月打一通電話回去就好。
後來她聽說爹娘進城了,除了擔心他們適應不了這城裏生活外,別的竟無事可憂慮的。熟悉了,她便自去工地找尋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