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花季(9)
終於在十六歲的花季裏,她發現了一個天大的秘密,而這個秘密就蘊藏在這茫茫宇宙裏。終於在這麽一天裏,她找到了她人生中最好的最偉大的老師,以及最真誠的朋友,最值得傾訴的知己——書。在一個叫做文學的世界裏,她找到了自信和尊嚴。
她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呢?她即是自卑的,她也是自信的。她自卑她那寒酸不起眼的出身,她自信她可以幸福快樂任性地暢遊在文學的海洋裏。她是一個穿著和她身材一點不相配的衣服褲子的女孩,卻從骨子裏透漏著鄉下女孩不該有的氣質和智慧。貧窮讓她學會了早熟,她必須早早地懂事,必須很體貼父母,倘若沒有她和妹妹,父母究竟不會那麽辛苦拮據。生活太不容易了,它把夢想放飛的人折磨得頹廢懶惰,甚至不敢相信這世間還有成功這兩個字。
不僅是薇婭自卑,薇婭的父母自卑,其實西村的村民都自卑,以致那個時期的國人長期在西洋文化的刺激下,都集體一度自卑,寧願舍身自貶身價,也不願意相信自己的拳頭能夠砸破一個核桃。一個人自卑不可怕,整個民族都自卑,那太可怕了。就像傳染病一樣,人與人相互傳染,一個又一個地打著嗬欠,睡意朦朧,我貶你,你貶我,相互詆毀。隻有稚氣的孩子才敢高談理想,若是某個成年人在那裏高談闊論理想,人們準會說:“你看吧,他是醉漢嘴裏說夢話哩,小學都沒畢業,還未脫盲哩,就理想哩!理想是一個啥?能夠填飽肚子麽?能夠遮風擋雨麽?”
是的,麵對現實生活吧,莫要去高談闊論詩和遠方,倘若沒有農民伯伯種地,你連肚子都填不飽,又怎麽能夠詩和遠方?
貧窮令薇婭不敢相信詩和遠方,文學卻讓薇婭又傲嬌自信。在極度自我否定之後,又開始在黑夜裏深深地思索,向往黎明到來。
其實大部分學生和薇婭境遇一樣,無論是農村裏來的,還是縣城裏來的,其實窮人的窮都是一模一樣的,都是窮得一樣的壓抑。一樣的揭不開鍋,一樣的戰戰兢兢,一樣的不敢抬頭挺胸。而富人的富卻是五彩斑斕的,可以闊綽,可以豪邁,可以紈絝,可以霸道。窮人都是一邊和自卑掙紮,一邊說服自己去奮鬥。而富人大可不必這樣,要麽去奮鬥,要麽去坐吃山空。
不過薇婭卻是一個例外,她雖然遺傳了祖輩自卑的基因,但同時她又把事情看得通透,窮得心靈祥和。倘若不是遇上愛情,她還真不知道什麽叫做自卑。
自開學以來,瘋癲女子是班上最活躍的一個學生,她的確是一個了不起的外交家,不僅能夠遊刃有餘地遊走於優等生和差等生之間,還能夠暢通無阻地在班級與班級之間穿梭。最新潮的八卦新聞,她準能第一時間得到,上課窩在後排與那些不愛學習的同學竊竊私語,是她的專長。然而,她卻是打心眼裏瞧不起薇婭這號子人的,一是太窮,二是脾氣太好。
當然薇婭也深深地感覺到有少部分人對她的暗暗關注,以至於她遇見他們便繞道而行,盡量不惹事身非。
除了那節班會課,影響了薇婭一生外,還有兩件事情,徹徹底底地改變了薇婭卑微的命運。
那是開學後深秋裏一個楊絮飛舞楓葉耀眼的日子。班主任老師為了活躍氣氛,選了一節自習課,特意為同學們上了一堂意義非凡的音樂課。“同學們,我們今天上一節音樂課吧。讓我這個不是音樂老師的外行為你們上一節不同尋常的音樂課吧。”班主任老師是一個大齡小孩,紅著臉嗬嗬地笑著。
教室裏一片鼓掌聲。
高中生活的乏味枯燥,同學們早已坐不住了,巴不得來點新花樣了。一聽說唱歌,幾個愛好嚎嗓子的同學便開始搖頭晃腦起來,想大展歌喉一番,當作全班同學的麵顯示他們還是有點用處的,還不至於那麽地窩囊廢。
“一人一首自己最喜歡的最拿手的歌,或者小品相聲,或者別的才藝表演都可。”
班主任老師笑嗬嗬道。
“好的。”
全班異口同聲。
“第一排先來,按著順序來。”
薇婭坐在第二排,盡管她也興奮地鼓了掌,但一聽到第一排先來,一個接一個按著順序輪著來,她嚇了一跳,開始忐忑不安起來。倘若一個人躲在山溝泉水邊,或是寂靜的林子裏,輕盈婉轉地歌唱,或是扯著嗓子高吼,那些泉水裏麵的魚啊,蛙啊,水蛭啊,以及林子裏的鬆鼠啊,兔子啊,雀兒啊,它們都將是你最忠實的粉絲,他們會天真無邪地盯著你看,為你鼓掌喝彩。當形成條件反射之後,它們會赤誠地在那裏默默地等候著你,從早晨紅日冉冉升起,到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它們依然在那裏苦苦等候著你,始終不離不棄。
而今天讓她當著全班七十幾個人唱歌,第一次這麽轟轟烈烈的壯觀場麵,她還真真實實地怯場了。她好害怕自己唱不好,同學們私下裏笑話,她也害怕自己穿得太寒酸,站在講台上,眾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凝神靜氣地瞧著她,會一眼看穿她的貧窮和落魄,那是一件多麽丟人的事情啊!叫她該怎麽辦呢?何去何從?她恨不得立刻將地板挖出一個窟窿來,立刻跳進去。她就想這麽默默無聞地淹沒在人群裏,默默無聞地學習,默默無聞地生活著,不引起生活中的一絲漣漪,輕輕巧巧地而來,悄無聲息地離去。
可是,她又想唱歌,她也希望這裏有那些魚啊,蛙啊,水蛭啊,以及鬆鼠兔子啊,它們依然能夠來這裏為她鼓掌喝彩,做她的最忠實的粉絲。
“薇婭,該你呢。”
老師一陣親切地呼喚,將她從睡夢中驚醒。
“該我呢?”
薇婭回頭一瞅,全班同學都注視著她,期待著她上台了。
“這……”
薇婭心裏如同揣著一隻慌裏慌張的兔子,驚慌失措,不知該如何是好。她吃力地推開凳子,繞過身邊的同學,一步挪似一步地走上講台。同學們瞧著這個戰戰兢兢的衣著極樸素的瘦弱的鄉下女孩,大家滿眼的好奇和期待,有幾個調皮搗蛋的男生在後麵給薇婭扮著鬼臉,逗她笑。
這時候,薇婭再往台下瞧,隻見那些魚啊、蛙啊、水蛭啊、鬆鼠兔子啊、雀兒啊,它們都來了,它們都在台下切切地等候期待著她了。
薇婭再也禁不住了,婉轉輕盈地唱起了那首自己最喜歡的《祈禱》。“讓我們敲希望的鍾啊多少祈禱在心中讓大家看不到失敗叫成功永遠在……”
當她那清澈通透的聲音在教室裏徘徊,邁過窗戶,飄到教室外麵的時候,那些閑得自在的鳥兒,也被磁鐵般的吸引了下來,收起翅膀,停下腳步,留戀不舍這美妙動聽的歌聲。不一會兒,教室外麵的枝丫上停滿了各色各樣的鳥兒,滿懷著好奇心,靜靜地瞅著講台上那位戰戰兢兢的嬌弱的少女,想像著她這一路走來,那些不為人知的故事。
那一刻,薇婭看見了枝丫上的鳥兒,激動地不覺想要哭了。它們才是她最忠實的粉絲,它們追隨著她,從林子裏到這個諾大的縣城,它們給予她無窮無盡的力量,它們是她最溫馨的港灣,讓她不再活得那麽卑微。
盡管最後仍是怯怯地收了場,她紅著臉吐了吐舌頭,跌跌撞撞地跑下舞台,驚慌失措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但是這一次演唱卻是一張明信片,讓大家重新認識了薇婭,即使這些穿著精致洋氣的縣城女孩也不得不折服於這位鄉下女孩的天生麗質嗓音。果然,有一種天賦,不是你想擁有就可以擁有的,那種與生俱來的,會讓你嫉妒的限製了想像力。
讓人意想不到的是,有那麽一個人,卻因為這嗓音,卻因為這首歌,內心久久再也不能夠平靜。他就是班裏學習最好的學生夢魘。夢魘是一個中等個兒,不胖不瘦,不是多麽帥氣,但卻陽光的男生。他笑起來左臉上有一個酒窩,和薇婭右臉上的那個酒窩,恰恰好好的組成了一對兒。他看起來有一點兒呆氣,或許是書生們特有的味道,但他的內心極熱忱。
薇婭就坐在夢魘的前麵。起初,因為大家都是初來乍到,誰也不了解誰,誰也不會在意對方。夢魘並未拿正眼瞧過眼前的這位土裏土氣的女孩出出進進,他是城裏的優等生,雖然家境平凡,但他的家底卻也是比鄉下人好十倍的,且他的學習成績十分優異,是拿著獎學金免費入學的,自然不會把這個平平凡凡的少女放進眼裏。隻是這歌聲太具震撼力,使他不得不多瞧了瞧她兩眼。
薇婭是一個反應慢屬於那種將來大智若愚的人,她對身後麵的夢魘倒也沒有什麽深刻印象。一走進這所學校,她就明白她和這些城裏人是來自於兩個世界的人。她也不打算和這些城裏人交朋友做知己,她一直孤僻隨性,除了小雀兒,金花,她的確沒有幾個交心的知己朋友。
有一次,有兩個女生在那裏悄悄兒地議論薇婭,說是薇婭不打算讀高中了,想回去讀中專。聽到這個消息,最訝異的人當屬夢魘了。夢魘停下手中的作業,傻呆呆地問著那個女孩:“為什麽呢?她為什麽要放棄呢?”那個女孩被問得莫名其妙,竟不知道如何回答,支支吾吾道:“你這話可奇了怪了,我咋知道呢?要不,你親自去問她去唄?”夢魘一聽這話,微笑了一下,又開始埋頭寫作業。
回到宿舍裏,兩個女生便在睡覺的時候,將這件事情大肆渲染一番。“誰知道薇婭要走的事情居然令夢魘那麽吃驚呢?”
“肯定是薇婭勾引他了唄!”瘋癲女子冷笑道。
“你放屁!她不敢!”另一胖女子生氣道。
整個過程,薇婭躲在被窩裏,大氣兒也不敢出,她生怕她一冒出頭,準會惹出什麽動作來,搞得全女生宿舍不得安寧。即便第二天見了夢魘,她也假裝沒看見他,一副無所謂冷冰冰的樣子。
然而,另外一件事情,卻讓夢魘徹底淪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