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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滄海桑田(14)

  回到家裏,姑姑也沒有多理會她,去村裏的公路邊上的小商店裏給薇婭的爸爸媽媽打了一通兩三塊錢一分鍾的付費電話,意思是讓他們二老盡快趕到古鎮上來給薇婭治病。電話被打到距離西村最近的一個鄉鎮府上,恰恰薇婭他們隊裏就有一個人在這鄉政府上班。這位叔叔也是挺好心的一個人,接到電話就放下手頭的工作加快步伐回隊裏,將此事告訴了薇婭的爸爸媽媽。


  當時薇婭的父母正在地裏扯草,借著餘暉一見這位好心的叔叔遠遠地走來了,薇婭的爸爸正要上前與他寒暄幾句,誰料他竟先走到地頭喊起話來。


  “薇善德,你們兩口子趕快停下你們手中的活兒。你們女子生病了,你妹子從金牛鎮打電話回來了,說讓你們過去一趟兒呢。”


  一聽這話,薇善德兩口子便知他是專程回來傳話的。


  “他叔,真是勞煩你走了這一趟兒。”


  薇婭媽媽忙忙地給這位好心的叔叔道謝。


  “不費事的,倒是娃兒的身體要緊。”


  那位叔叔也笑著忙回話,說完,便從上麵的道兒上徑直回家去了。


  路下地裏的薇善德兩口子頓時慌了神,也不知道娃兒究竟得了什麽病,嚴不嚴重?妹子傳話傳得這麽急,著實令他們又氣又急。氣得是這晴天裏起了一個霹靂,這窮人家就怕家人多病多災的。這還指不定該到哪裏去籌錢呢,重要的是你壓根不知道該籌多少錢出來。急得是娃兒畢竟是自己的心頭肉,這在別人家裏生病了,倘若隻是一個傷風感冒咳嗽,他妹子斷不會傳話回西村的。既然她已經帶話回來了,明眼人都知道娃兒肯定病得不輕。兩口子一想到這裏,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


  “我就說咱們當初不該把娃兒交到你妹子手裏,她嘴上說的好,哪裏會像對待自己的親生娃兒一樣去照看?娃兒當初剛來月經的時候,她身為長輩不僅沒有多多關心提前給娃兒說道,還嘲笑娃兒傻,我一想著就來氣。”


  薇婭媽抹著淚抱怨起來。


  “我哪裏曉得會這樣?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裏敢回我妹子的嘴?”


  薇善德抱著膀子,蹲在地頭,隻顧耷拉著頭,卷起一根紙煙抽起來。


  “你妹子是楚霸王,她能幹著哩!哪裏像我們是沒見過世麵的窩囊廢!咱們村裏誰不羨慕你妹子嫁了一個好婆家?她倒是這山裏的雀兒飛上枝頭變鳳凰,丈夫是吃皇糧的,那金牛鎮也是魚米之鄉。她今生今世好命兒,離開了這窮山惡水的圪撈裏。”


  薇婭媽仍是不住地抱怨著。


  薇善德抽完一根卷煙後,一聲兒不響地將那鐮刀往屁股上麵的褲帶繩上一插,把那撂在地裏的草收集到一起,打成捆子,結結實實地裝滿一大背篼後,這才取下腰間的鐮刀,牢固地插進背篼裏的青草裏。他蹲下背起背篼就朝小道上走去,邊走邊道:“走,你就在那裏嘟囔著,晚上狼來了,我看你往哪裏躲哩?”


  薇婭媽一聽他這話,噗嗤一聲,忍不住又笑了起來。她抬頭一看,果然天色已晚了。遠處的林子一片幽暗,近處的樹木方可依稀辨識得清楚。“果然我們該回家了。”


  回到家裏,薇善德放下背篼,拔出鐮刀,將那背篼裏的青草兒抱出一大把,給那頭大黃牛兒添了放在嘴邊後,他便徑直去籌錢去了。


  薇婭媽從缸裏打了一盆水洗了起來,洗完後,她就去了廚房,又和昨天晚上一樣,弄了一點兒吃食。


  此時,正讀小學五年級的薇敏也早已寫完了家庭作業,她和堂弟表弟他們玩耍了一會子後,見天色已晚,便帶著小表弟回家裏來,恰好父母也從地裏回來了。薇敏見母親做吃食裏,也就懂事地跑到灶堂裏去生火。


  大約一個鍾頭後,薇善德帶著一身的疲憊回來了。


  “你回來呢?絛篼子裏有菜饃裏,你吃一塊子去。”


  薇婭媽拿著一大塊菜饃邊吃邊嚷道。


  薇善德沒有做聲,自去廚房裏拿饃吃。


  此時此刻,一家子都在院子裏歇涼。


  “你此趟跑得咋樣?”


  薇婭祖父靠著院子最前邊緣上的那棵大洋槐樹,坐在樹下那截被廢棄的斷電線杆上,笑著關切地問著。


  “我能夠有啥收獲呢?還不是扯著臉皮去求人?咱家家底子薄弱,稍有個風吹草動,就得掀房子拆瓦片!一年到頭來,屋子裏連個千八塊錢的存根都沒有。我好求歹求,才借了兩百塊錢,好在屋裏那匣子裏還有三百塊錢的家當,加在一起大概夠了。”


  薇善德正為錢的事情愁亂著心了,他哪裏有這心思去聽人問這問那,解說這解說那。他一想起剛才去借錢時那家人鄙視的眼神,以及他們猶猶豫豫的態度,他的心裏既羞愧又氣憤。可是他能夠怎樣呢?誰叫他把日子過得這麽窮呢?


  對於這個老父親,薇善德有一肚子說不出的苦。村子裏的人都說生兒不如生女。女兒是父母的小棉襖——溫柔體貼心細,更重要的是女兒孝順。而兒子就是相反過來的——粗糙自私忘本,更重要的是兒子大了忘了娘。但是薇善德卻是一個比女兒還孝順的兒子,隻是他平日是一個悶葫蘆罐子,不善與人說道,肚子裏卻是裝了滿滿的才華。老父親不讓他出去做上門女婿,他也就乖乖地守候著這一窯破寒窯;老父親說後半輩子要靠他頤養天年,他也就欣然答應;老父親對他說:“你大哥太老實憨厚怪可憐的,你得時刻讓著他點。”他二話不說,默默地接受。


  但是他心裏對老父親也有太多的怨言,想說卻說不出口。他感歎老父親太大公無私助人為樂了,從來都不會替自個兒算計。自己家的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餓得前心貼後背,窮得連一件能夠遮住屁股蛋兒的褲子都沒有一條,卻還整日想著公家的事情。大集體的時候,每天天還沒亮老父親總是最先第一個到達地頭,開始勞動,別人都想著偷尖耍滑頭,懶皮懶調的,而老父親總是老實踏實地賣力做活,可是一年到頭家裏分得的口糧依然還是那般少。大煉鋼鐵那幾年,老父親本來身板底子就差,但他老實巴交,太過賣命,最終落下一身癆病,常年四季裏咳嗽,醫藥不斷。村人有嘲笑他太憨實的,老父親笑笑道:“俄是赤著腳從苦難的舊社會走出來的人,好不容易盼得東方的太陽高照,翻身農奴把歌唱,累點辛苦點,有啥後悔的?”


  這時候薇善德對老父親著實有些怨恨,他深深地感覺老父親有點傻。


  待到大鍋飯散夥後土地承包到戶村子裏劃分土地的時候,明眼人都開始打起小算盤為自家兒謀劃,人人都不想充當傻瓜,人人都想把那良田沃土爭到自己家裏。最先開始,村上決定讓大夥兒抓鬮,但多部分人不願意,這抓鬮,全憑運氣好壞。後來,村上和鄉政府又開會商議後,決定肥搭瘦遠搭近,這樣劃分最為公平。這下,全村上上下下老老少少舉雙手讚成。


  然而,即便是肥搭瘦遠搭近這樣的好點子也似乎不近完美。那些心存小心思的人們開始四處張望活動開了。那些張揚跋扈的,那些平日裏和村幹部走得近的,甚至已經開始打著小算盤的隊長,都開始計算起了肚子裏的彎彎繞繞。待到村裏召開完大會各隊具體自個兒劃分土地時,一些崴人跳著鬧著要這一塊那一塊,男人把母老虎老婆支到前麵去哭喊,懦弱的隊長怯於這陣勢,隻得依著。一些和村幹部關係好點的,隊長不看佛麵也得看僧麵給照顧著。至於隊長自己肯定不能夠虧待了自個兒,早已將自己平日中意的幾畝肥地幾畝沃林悄悄兒地塞進了自己的胯下。那些弱一點的民眾也隻得忍氣吞聲不敢吱聲。


  薇家也和那些弱一點的民眾屬同一類的。薇善德的老父親當時還在當家做主,他對這一切毫不在意,將自己的命運交付於這些權勢之人手中,任憑他們指點江山。結果一輪劃分下來,除了幾畝肥沃之地本是薇家祖上留下來的外,分得大多是一些貧瘠之地和偏僻遠坡林。


  薇善德的心裏早已氣不打一處出,他心裏甭提有多麽的抱怨老父親了。但是他不是這個大家庭的戶主,他還沒有當家做主,自然也就沒有話語權。薇善德本來就是一個不善言辭的男人,從一個小男孩到少年青年時代,再到現在,他都如此,即便他心裏有些想法,嘴上卻又不敢去與人爭辯,每每都是薇婭的媽媽跑外交。


  但是老父親卻依然笑著道:“怕什麽?隻要有一雙勤勞的雙手,再貧瘠的土地上也會長出肥壯的莊稼來。倘若你勤吃怕做,即便是肥沃之地,你也難以打出滿倉的糧來。”


  薇善德聽了老父親的話,心裏更加的不滿。他深深地感覺到自己的這位父親實在是憨傻透了,簡直一點兒都不能夠給自己算計的。


  這倒還罷了,最要命的是老父親因為是一個木匠,所以需到處替人做一些木活。別的木匠做活都是掙現錢,而他做活卻是分文不取,耽誤農時不說,還費力氣。他給人修房壘屋,耗數日天工,就混了一頓飯,連敬祖師爺的禮兒都不曾收的,還自己貼錢買香火敬祖師爺。尤其是在夏日裏給那些家裏有老者的打造棺材,他常常累得腰酸背痛汗流滿麵,卻依然是分文不取。


  到了九十年代,拜在老父親門下的幾個徒弟,有一些自願辭師而去。這種費時費力分文不取吃力不討好的職業實在不能夠養家糊口,他們隻得去另謀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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