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離離原上草(6)
這一學期以來,薇婭的成績格外地好,連老師都十分地訝異,她的各門功課怎麽會這麽的優異?
這一年的六一兒童節,是自薇婭進學校讀書以來,過得最有意義的一個兒童節。
六一兒童節那天,鄉裏的中心學校隆重地舉行了一場兒童節文藝演出活動。活動內容非常的豐富,有各類競技比賽,有文藝演出,還有作文、書法競賽。
西村的校長從幾個年級裏抽出了一些學習較好和體育較好的學生去鄉中心學校參加活動,由兩個老師帶隊。
在這次活動中的作文比賽項目裏,薇婭出奇地奪得了並列第一名。這樣的成績,令各個村的小學以及鄉中心學校刮目相看。薇婭的老師齊老師也是十分地激動,這是她自任教三四年裏有史以來教出的最好的作文成績。
當大會結束主持人宣讀獲獎名單時,薇婭也懵了。她從來也沒有想過有那麽一天裏,自己的作文會獲獎。對她來說,寫作文就好比是自己給自己寫得一封信而已,因為她不善言談,也不怎麽喜歡與人溝通,其實大部分情況下是因為沒有人樂意聽她去傾訴。對她來說,唯有把生活寫進自己的本子裏,才是自己對自己的最好傾訴。這時候,她自己即是一個傾訴者,又是一個傾聽者。
至於小雀兒,她們是最好的童年夥伴,卻不是最近的知己。
每一次走在放學回家的路上,或是菏鋤晚歸漫步於地頭那片楓葉林子中間的小道上,薇婭都會去思索,去想很多很多。連她自己也十分得訝異,她實在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不由自主地去想那麽多啊?什麽時候她忽然間變得多愁善感呢?什麽時候她不再懵懵懂懂得嘻嘻哈哈呢?
尤其她酷愛讀書,卻實在沒什麽課外書能夠去讀的。隻有學校圖書館裏的那近百本課外讀物,令她喜歡的書籍,她早已翻來覆去地閱讀了個遍。現在隻剩下父親珍藏的那幾本繁體字的小說了,有《義妖傳》、《西遊記》、《靜靜地頓河》等,還有一些民間文學,甚至連環畫之類的,一有空暇時間,她就喜歡歪躺在門前大洋槐樹下的那塊青石板上讀這些書,即便從右到左,也不識得幾個繁體字,她依然樂此不彼地做著這樣的無用功。
她媽老罵她:“你可是草堆裏出來的書呆子哩,坐著躺著看書,吃飯睡覺看書,也沒得見你做點啥正經事情。讓你割個豬草,你謊稱肚子疼,你倒是歪躺在那裏躲懶呢?”
薇婭始終是不理會母親的話,每次去割豬草,都拿個棍兒在籃子或背簍底撐虛,這樣看起來很滿,其實並不多。就為了看會書,她總以為大人也和她一樣地糊塗著哩。
這一學期以來,村民們的個人財富似乎也在日新月異地增漲著。已經有好些家買了黑白電視機。這是一九九四年的上半年,盡管天還是那片湛藍的天,盡管山還是那座座黛青的山,盡管那水還是依然一路歡歌地朝嘉陵江奔去。但是人們的思想已經在潛移默化地悄悄兒地改變著。大凡村民們開會,或是趕集相遇,或是紅白喜事相聚,見了麵的第一句話就是討論國家政策。“治富”,這個詞,第一次傳進了山民們的耳中。
對於這個相對陌生的詞匯,人們似乎並沒有搞懂它的含義,新穎是新穎,但是此刻它距離村民們的幸福生活還挺遙遠。
好在這個時候,大部分家庭可以一日三餐吃上細糧了,糧食稍比以前寬裕了許多,上完公糧以後,依然有足夠一家子吃上一年的白米細麵。
薇婭媽媽再也不拿玉米麵稍摻上一點麥子麵給薇婭蒸饃饃或是烙餅吃了。她開始拿純麥子麵給薇婭蒸饃饃或是烙餅子。有時候,她會在擀好的麵餅上撒一層碾碎的核桃屑,或是豬油渣,這樣蒸熟的饃饃,或是烙熟的餅,吃起來會更加的香甜可口。那是秋天的核桃香味兒,滲透夏初麥子的醇甜,兩者相互融和,交相輝映,勝過世間一切美味。
每一次,咬一口那熱氣騰騰的饅頭,薇婭都會陶醉在那裏。她默默地閉上眼睛,盡情享受著秋和夏最豐厚的恩賜。那一刻,她感受著風吹麥浪沁人心脾的親切,觸摸著籬打核桃誘人心田的溫柔。這就是美好的生活啊,幸福的生活啊。
純麥子麵的饃饃,即便是涼了之後,也依然鬆軟可口。可比那摻了三分之二的玉米麵的饅頭好吃多了。後者涼了之後,像在啃一塊**的石頭,尤其是在寒冬臘月裏。
薇婭讀書的學校,是沒有取暖設備的。有時候,小學生們都各自提一個小火盆取暖。因為去往學校的路途上,有幾處樹林子,小學生們每走一處林子,都要撿些柴禾棍兒燃火,有些調皮點兒的男孩子差點把林子給引燃了。有一次薇婭提著火盆邊趕路,邊用力甩火盆,這樣火苗就會燃得很大,不至於烏煙大冒,嗆得人直流淚。誰知她使勁一甩,竟將火盆扣在了頭上,頭發兒燃得直直響。她嚇壞了,直哭。幸而有大一點的學生從後麵走來,幫她將那頭上的柴火碳兒給撿到火盆裏去,捧了一捧地上的土,把她頭上的火給熄滅。有一個比薇婭稍大一點的男孩子,見她一副從土堆裏冒出來的邋遢樣兒,捧腹大笑起來,偏他這一笑,沒在意手裏正甩著的火盆,他那火盆子也扣在了他腦袋上。他也嚇得哇哇大哭起來,大夥兒都笑著幫他拾弄著,“這會子你還笑的起來?可不你也成了個土堆裏冒出來的呢?”
這樣,每一次在寒冬裏,大部分學生們都隻能啃幹硬的饃饃度過學校裏的一整天生活。隻有少部分離家近的中午可以回家吃飯,或是極少數家境寬裕的可以啃上鬆軟的白麵饅頭。
直到後來,有一天裏薇婭長大了,麵對著現在生活的奢侈繁華,她總會不經意地懷念起小時候那難忘的時光。這樣的窮苦日子,雖然艱澀,卻也令人快樂許多,玉米棒子麵的饃饃難啃,卻是那麽的溫馨真實,甩火盆兒雖然危險,確是童年的樂趣。沒有電視看,偶爾幾次村口的公放電影,其精彩和魅力,遠遠勝過現在大城市裏豪華影院裏的精彩大片。沒有遊樂場,和小夥伴們,抓個石子,滾鐵環兒,或是跳房子,過家家,那種幸福快樂也遠遠兒勝過大都市裏的大型遊樂場裏的驚險刺激。那的確是一個遊戲快樂的童年。
隨著薇婭的學習成績不停地進步,西村裏也在慢慢兒地悄悄兒地變化著。村民們恢複了以往的椴木香菇栽種和野木耳栽種,年收入都在慢慢兒地一點點上升。日子比前幾年好過多了。
薇婭讀五年級的冬天裏,父親總算如願以償買了一台十七寸的黑白電視機。母親也精心做了一個漂亮的紅底白花布套兒,白天不看電視的時候,就把這個漂亮的布套兒給電視機穿上,就怕灰塵啊,小孩子們啊損壞了電視。母親做布套的時候,和父親小心翼翼地抬出那台上海產的縫紉機,在院子裏借著傍晚前的陽光,一點一滴地像給孩子縫製衣服似的,傾盡全部感情。
這個時候,全村已有百分之八十五的人家買了電視。小孩子們不敢擅自去打開電視看,大人們怕孩子們淘氣,弄壞了電視。所以有的孩子都十幾歲了,並不會使用什麽電器的,除了電視,別的也沒見過,更不會使用了。有一個女孩子,結婚生子了,和老公生活到縣城裏去了,買了一個新電飯鍋,卻不會使用,放了米和水,卻始終不敢按電鈕,最後隻得將它扔在一邊了事。
但是自從有了電視,孩子們又多了一項趣事。放學回家的路上,或是下課的十分鍾裏,大家最喜歡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坐在石墩上重述昨晚看的動畫片或電視劇。最有意義的是邊講訴打鬼子的抗戰片,邊模仿英雄們的動作,似乎這個時候自己也成了一位保家衛國的小英雄。
西村的喪事總喜歡選擇在寒冬臘月間。而每到這個時候,便有一些老者總經不住風霜雨雪的侵襲,稍不留神就感染風寒,最後竟熬不過這個冬天。
這晚父親去隊上開會回來說:“梁那邊的老頭子死了,明天就要幫忙哩。”
婆婆和爺爺以及大伯大伯母,母親,聚在一起烤火,同著父親議論著幫忙的瑣碎事情。薇婭和妹妹以及堂哥堂姐們坐在一邊隻顧看著電視。
待第三天埋葬了逝者,一切都忙碌完畢,收拾妥貼後,疲憊的人們正準備休息時,卻有一件新聞,給村子裏的人們又增添了茶餘飯後的樂趣。
是隊裏的張婆子和柳老爹兒。這柳老爹本也是五十多歲的人了,兒子孫子一大堆,可他偏偏是一個耐不住寂寞的。他嫌棄自己的老婆子中年眼瞎,整天拄著個拐杖醜八怪似的,便厭煩起她來,就私下裏悄悄兒和張婆子勾搭上了。這張婆子也是個女兒女婿孫子孫女一屋子的人,也不甘寂寞,她嫌棄自己的那遭老頭子沒情趣。這日見高大剛氣的柳老爹對他眉來眼去有意,邊半推半就,假裝腳滑,一不小心就順勢滾進了柳老爹懷裏。倆人真是**,相見恨晚,哪管他人看見議論誹謗,隻顧一時快活自在。房後的柴堆子裏,地裏的麥草堆子裏,甚至地頭的樹林裏,河邊的大石頭空隙裏,隻要倆人遇上了,就抱一塊兒去了。
有時候張婆子趁柳老爹子女在地裏幹活時,自己主動去柳老爹家裏。劉老爹的瞎婆子看不見她,以為是來客人了,還熱情地招呼她坐下來吃茶喝水。張婆子和柳老爹也不管瞎婆子就在眼前,倆人一見麵,就急不可耐,當著瞎婆子麵兒,啃到一塊去了。
這事傳來傳去,連村子裏的小孩子們都感了興趣,孩子們故意捉弄他倆,趁他倆正在熱炕頭上,悄悄兒偷走他們的衣服,將他倆鎖在屋子裏。直到柳老爹兒子媳婦從地裏回來後看見了,氣得他兒子拿起一根木棍追趕著他爹就要開打,好在兒媳婦勸阻了半天才了事。這張婆子趁著夜色,一絲不掛,羞愧地逃回家去了。
誰知第二日裏,他倆就跟沒事兒一樣,依然和人說說笑笑,見了麵依然眉來眼去,打情罵俏。
原來這梁那頭的老爺子死了辦酒席,他倆趁眾人忙亂之極,懶惰偷閑,就悄悄兒溜回了張婆子家裏。又怕被人看見,倆人就在茅廁裏幽會,誰知他們極不小心,盡將那茅廁上的梁柱子踩斷了,雙雙赤條條地掉進了滿滿的茅坑裏。
四下裏無人,把個張婆子和柳老爹急得,隻顧拚命掙紮喊叫。誰知越掙紮,反而越陷其中。
真正是尷尬人遇上尷尬事,到了火急火燎的時候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