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離離原上草(4)
一年一度的“酆垌”廟會又要開始了。
每年的三月十二日是“酆垌爺”的誕辰,即要在這一天裏舉行一場盛大的廟會。“酆垌爺”大概曾是一名得道端公,或是法力高強的巫祖,或是出馬仙與端公的結合體。供奉“酆垌爺”是西村特有的風俗,鄰近的一些村子也會在這一天裏來廟會湊熱鬧遊玩,或是請神問病。
因為端公文化在這一帶都是口授相傳,沒有一定的文字記載,所以各路端公也各有特色,相互不一樣,但是上壇和下壇大致區別並不大,在於“頂神者”的法力不同而已。
“酆垌爺”在西村人的心中有著至高無上的地位,“酆垌爺”的腳子也是倍受尊重,同時收入不菲。
當然也絕不是任何一個人都可以去做腳子的。這須得老爺自己去選擇,當腳子們年老體弱時,就會設壇請神,待老爺上身顯靈,老腳子就會遞上(念咒語,挽訣)辭呈,老爺接受了辭呈後,就會自己在村子裏,或是鄰近村裏慢慢物色合適的人選。但是大部分情況下,老爺會選擇本村的青壯年做腳子。現在的青年大多不願意做這個,當然也有樂意的,他如果做了腳子,出去跑場子做法事,隻要獲得過老爺的允許,完全可以漫天要價。如果老爺選定了你做腳子,此生你是不可以拒絕的,除非你已生老病死。
老爺選定腳子後,會將法力賜於腳子。無論路途多麽遙遠,多麽艱難險阻,腳子隻要一出神,哪怕是翻山越嶺,赤腳走過荊棘叢林,趟過惡潭險水,他都會渾身充滿神力,一個勁兒地往廟裏趕去。
據說這時候,腳子們都會有法力,完全不同於正常人。他們能夠禦風而行,赤腳穿過荊棘林,甚至水麵淩波微步。
據說老爺的法力高強無邊,能知過去未來,能夠醫病除邪,也能夠捉鬼請神。這些都會從腳子們身上顯現出來。
每年一進入農曆三月份,腳子們和西村村民們便開始著手準備廟會的事情。最盛大的儀式是三月十二號,十二號的前一兩天裏,小腳子們也會出神的,弄些小儀式,替人驅鬼除邪。而女人們和男人們則忙著采買,清洗家什,挑水擔柴,備十二號的酒席。
酆垌爺的廟宇就坐落在寂寥家的那個隊裏,廟宇規模和普通人家的住宅大小相差無幾。一間正殿,兩三間側殿,左帶耳房,作廚房和堆放雜物用,一個能夠容納百人的小院落。這坐廟宇早在文革時期就已經被毀掉了,後來村民們又合捐資複修。
小雀兒是一個好鬧熱的人,早在三月初,就嚷嚷著要約薇婭去逛廟會。好在三月十二是星期日,薇婭就點頭答應了。
十一日的時候,隊裏的女人們,或是義工們,就開始著手準備,挽起袖子,來回穿梭在灶房裏備吃食。男人們忙忙碌碌地準備桌椅,挑水劈柴,殺豬宰雞。
待到十二日的時候,吃過早飯後,便開始大擺宴席,招待四麵八方的遊客。遊客們可以隨一份子禮,當然也可以不隨,全憑家底豐厚否?隨多隨少,也是自願的。
據說酆垌老爺非常的熱情好客,也慈悲憫世。他主張腳子們不許仗勢欺壓百姓騙取錢財,每日裏做法事,隻是收點勞務費,以供腳子們誤了農事的工資和寺廟日常修繕維護費用。因而這老爺非常的紅火,在方圓村子裏威望極高。
中午時候,小雀兒就來家裏找薇婭了。
“這個時間點還早著了,要到下午才有法事活動。”薇婭媽微笑著道。
“嬸,為啥要等到下午?”
“哪有腳子端公大白天設壇的?須得到了晚上才能夠跳神做法事,問病占卜,尋人祈福。”
“噢。”
“跳神的時候,你們可別挨得太近,免得腳子們跳不開,觸怒了神威,傷著了你們。”
“嗯。”倆女孩答應著。
好不容易熬過了中午,眼見著那道路上有人影時,小雀兒早已等的不耐煩了,嚷嚷著個不停。她拉著薇婭就要去。
一旁的薇敏也想去,媽媽見她還小,不讓去。薇敏見姐姐們都去了,隻顧在後麵嚎著嗓子哭。
倆女孩走了一個小時的路程,才到了酆垌廟。進了院門,她倆探頭一看,院子裏已擠滿了人。恰好寂寥和虎子也在。
“你倆倒是無處不在?”小雀兒眼尖,一見他倆人蹲在一個角落裏,忙忙地拽著薇婭趕了過去。
“耶,你們也來了?”虎子紅了臉。
寂寥朝著薇婭微微一笑。
“我們倆都是來湊熱鬧的,沒錢隨禮兒。”小雀兒笑道。
“可不是嘛,我倆也是窮光蛋,空著手來的,好個熱鬧,看看新奇罷了。”虎子也笑了。
“……”
第一場宴席已經擺過了,沒趕上的,隻得等到下一場了。眾人撤了席桌,大家都隨意聊著天,參拜老爺。廟裏還供奉著觀音,三聖等,大家都一一的參拜了,不在話下。
寂寥見這裏人多,拉著薇婭去了一僻靜處聊天玩耍。
“這一學期結束了,咱倆就不同坐一間教室了。”寂寥有些黯然道。
“哦。”
“聽說今年六年級是單獨設置一個班的,因為是要升學考試到初中的,所以學習任務重,由一個老師單獨帶。”
“噢。”
“你學習好,到了六年級,應該輕輕鬆鬆升級到初中。”
“……”
薇婭想抬起頭,看一眼寂寥。卻見寂寥正盯著自己看,她有些不好意思,紅了臉。
寂寥尷尬一笑。
“你還有兄弟姐妹沒?”薇婭忙微笑著問。
“我有一個姐姐。”寂寥靠著身後的一棵楓樹,微笑著。
“那你是不是很寶貝啊?”
“也不是啦。我姐姐挺凶,她常揍我。她隨我媽。”
“噢。那你姐好。”
“為什麽這樣說?”
“我希望自己是個男孩就好了,這樣爸媽就不會失望了。”
“……”
寂寥默默地望了一眼薇婭,卻也不知道該對她說點啥。此時此刻,他感覺心中有千言萬語,卻不知道該挑揀哪一句開頭。
薇婭也偷偷地瞧了一會寂寥。她不太明白此時的寂寥究竟想要表達啥。對於她這個不被世俗接受的偽男孩,她心裏是很愧疚的。因而她發育遲緩,不太懂得男女之情,隻覺得男孩和女孩玩耍,可能隻是一種友誼罷了。
“唉,我都十二歲了。”寂寥又道。
“哦,我今年十歲。”
“嗬嗬,我是你哥耶。”
“……”
“你們倆在聊啥呢?”小雀兒和虎子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
寂寥和薇婭都被微微地嚇了一跳。
“那你倆呢?”寂寥皮笑肉不笑的。
“我們能聊啥呢?”小雀兒聳了一下肩。
“你們等會去求個姻緣如何?”寂寥調笑著虎子。
“我猜你可是念叨起媳婦兒呢?”
“這話說得人怪害臊的。”
小雀兒那張月牙嘴,哪肯繞了寂寥。兩片薄嘴唇忽閃忽閃地隻顧往出倒栗子,追著寂寥說個不停,把個能言善語的寂寥說下去了。
薇婭隻在那裏笑。
寂寥不時地偷偷拿眼瞟著薇婭,一邊瞧一眼蹲在地上紅著臉的虎子,一邊和小雀兒說笑。
突然人群裏有人喊道:“晚席開始了,席宴結束,法會就開始。”
話音剛落,人群一擁而上。擺弄桌椅的擺弄桌椅,安排調羹的安排調羹,上果酒的上果酒,瞬間,一切安好。
總管喊一聲:“開席”。
腳子們跪謝老爺和上天賜福禮畢。
這時,人們也是亂嚷嚷,鬧哄哄搶座,誰也不肯落後。這可是“酆垌老爺”和上天賜福的席宴,喻意著這一年裏風調雨順五穀豐登。老爺賜食,信民必須吃飽吃完,則大吉大利。否則大不敬,得罪了老爺和上天之恩,必有災難降臨。
薇婭本弱小,小雀兒雖潑辣,哪裏禁得住人群的這般的擁擠,不一會兒,兩人就被擠散了。
薇婭急得四下裏尋望,卻是尋不見小雀兒的身影,正急時,隻見一人拉住了她的手。
她回頭一看,卻是寂寥。
“謝謝你。”薇婭紅了臉,“我以為你去坐席去了。”
“我一直在你身後了。外麵依然在來人,我見人群太擁擠,怕你們被擠散了,就一直在這裏。”
“哦。真沒想到這麽多人啊。”
“太正常不過了,因為老爺很靈啊。走,我陪你去坐席。”
說完,寂寥拉著薇婭擠進人群裏,好不容易尋了個好位置。
“小雀兒呢?”薇婭不放心小雀兒。
“沒事,有虎子了。”
待席桌都人滿後,人們逐漸平靜下來井然有序後,薇婭拿眼掃視了一圈,果然看見小雀兒和虎子在他們右手邊的席桌上。
“我的心不在這宴席上。”寂寥歎道。
“我也是,我隻是來看看熱鬧。”
薇婭哈了一口氣,感覺無聊極了。
待菜上來後,薇婭一看,果然有雞有肉,頗為豐盛。
“真不錯哩。”薇婭嘖嘖地讚歎。
“是的。”
“咱們要隨份子的,老爺當然不好意思弄得太簡薄。”有人戲言道。
“老爺麵前少胡說八道!”又有人訓斥他道。
那人再不敢言語的。
薇婭和寂寥相挨著也默默地坐在那裏,不言不語。
“老爺說了殺豬宰雞就是為了讓大家吃好喝好,這一年裏好勤勞耕作哩。”腳子們出來勸酒。
“嗯,謝老爺賜福。”眾人邊吃邊忙忙答應著。
宴席結束後,大家撤杯離蘸,收拾桌椅,將諾大的院落滕空出來,供腳子們設壇做法事。女人們則忙著在廚房裏洗洗涮涮。
人群又一擁而上,將腳子們圍在中間。薇婭個子小,又不好意思跟著擠。寂寥怕擠進去,呆會兒腳子們跳神,人群一後退,踩踏起來,就沒敢拉著薇婭往裏擠了,隻拿眼扒開人縫往裏細瞧。
隻聽一聲聲鑼響後,腳子們唱起來,開始跳著薇婭看不懂的舞蹈。一會兒左,一會右,一會兒北,一會兒南。有的腳子翻跟頭,有的腳子扛著大棒舞蹈,有的腳子在地上翻來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