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夏(1)
“一次,一次,又一次,再一次,又一次……”
牆上的蜘蛛努力著向前爬,想盡可能快點將這個嗡嗡嗡煩事的家夥解決點。偏偏這蒼蠅好像有了靈性,成了精似的,就是不買它的賬,幾番幾次都躲了過去。氣得蜘蛛也無可奈何了,在長長的失望後,它瞧著得意洋洋盤旋著的蒼蠅,恨恨地躲進它自己編織得白房子裏去,一臉譏諷地回頭看了一眼蒼蠅,好像在說:“有種,你靠近點!”
蒼蠅仍是一副不屑地鄙夷,得意道:“你當我是傻子哩?”
蜘蛛氣得七竅生煙,再無別話,徑直進了自己的白臥室。
“嗬嗬嗬”,薇婭笑得出了聲。她躺在床上,眼望著天花板,瞧著這兩位冤家在那裏彩排,打發睡不著的時間。
“咣當,咣當”,在一陣長鳴後,火車由遠及近開了過來。
“聲音真好聽”,薇婭心裏讚歎著。她喜歡這火車的鳴笛聲,喜歡鐵輪與軌道摩擦的哐哐聲。這生音就像一支進行曲,充滿了力量和希望。
薇婭出生於四十裏開外的一個偏僻的小山村裏。村子裏隻有一條蜿蜒曲折的茅草路,唯一的毛胚公路在薇婭家的下麵,小河岸上。毛胚公路除了幾個村民趕集走走,就是那些騾子們路過以外,從來沒有一輛汽車打這兒路過。其實村民們誰也沒見過汽車長啥樣,薇婭當然也沒見過咯。現在我們擁有的一切,在那個年代的村子裏,是不會有的,可能社會也沒有發明出來。至少村民們會認為這個世界是不會有手機和電視這種東西的,他們也無須去思考關注這類東西。生活就是那麽平凡而平靜,知道月亮出來的時候,就必須熄燈睡覺,其實所謂的電燈也是沒有的,即便有,也是夜深的時候才開始發光。早上公雞一啼,就必須起床洗漱,下地勞作,這可是祖宗定下來的規矩,沒誰能夠改變得了。
沒有手機和電視,自然不能夠像今天的我們,去了解認知熟悉我們的生活圈子以外的事物。
第一次聽到火車的聲音,薇婭激動的想哭出來。
她可是村子裏第一個聽見火車聲音的人了。
鄉政府大院緊挨著火車站,火車一經過這裏,那咣當咣當的聲音,似乎要震塌鄉政府那平矮的房屋似的,常常吵得許多人徹夜睡不著覺。唯有薇婭,如同著了魔似的,喜歡聽這咣當咣當和轟隆隆的聲音。
“這聲音真美,比打雷的聲音好聽多了。”薇婭心裏歡喜地讚歎著,這是她從娘胎落地後8年來第一次聽到的最美妙的聲音。
從老家到鄉火車站要走兩個半小時的路程,須得翻過一座大山,而後下山,再走一段較平坦的山路,而後就是塵土飛揚的公路,最後就來到了姑父所在的鄉政府。
姑父說早上趕路起得太早,怕薇婭起不來,誤了火車,就讓薇婭和二婆婆今天下午趕到鄉政府來,晚上美美地睡上一覺後,明天早上舒舒服服地趕火車。
對麵床上的二婆婆已是鼾聲如雷,薇婭卻依然興奮地瞧著那天花板上的蜘蛛和蒼蠅兒鬥架。
薇婭從來也沒有走出過那座大山,她隻是在長輩們的故事裏聽過火車的雛形。火車究竟是一個什麽玩意兒,她實在琢磨不透。她想悄悄地出去等待,等到下一輛火車經過時,她好打探個究竟,以便弄清楚火車的真實麵貌,她不想憑著這哐當聲瞎亂地猜測。可是當她下了床,走到窗前,踮起腳尖往外瞧時,隻見外麵黑咕噥東的,伸手不見五指。她嚇得趕緊縮回了腦袋,爬上床繼續翻來覆去地烙餅。
這時,她再瞧那蜘蛛和蒼蠅時,驚呆了。
“咦,蒼蠅兒呢?”
隻見蜘蛛擺著一副勝利者的姿態,傲世群雄地俯視著下麵的薇婭。
正當薇婭疑惑地找不著蒼蠅兒時,卻見靠近窗戶的一角落裏蒼蠅早已直挺挺地粘貼在蛛網兒上了。
“果然,它早已布下了天羅地網,它真真兒是有謀略的。”
薇婭心裏禁不住嘖嘖地讚歎起蜘蛛兒來,“果然有誌者事竟成!
已臨近子時了,薇婭依然沒有入睡的**,她的思緒甚至飄得更遠,她不知道那是一個什麽地方,是一個什麽樣的地方。她隻曉得她必須這麽去想,好像如果不這麽想,她的大腦就會枯竭幹涸,她就會不開心絕望。她聽到身體裏的另一個聲音對她說道:“薇婭,你不屬於那座大山,你應該來這裏,來這裏,來這裏……”
“是嗎?我應該來這裏?那是一個美好的地方,有好多的五顏六色,有熙熙攘攘的人群,有奇奇怪怪的房子,那裏美極了。”不知何時,她終於熬不住了,倆眼皮開始打架,迷迷糊糊地爬上了老家的那座大山。
其實老家也很美啊。青山隱隱,巍岸俊秀;溪水漴漴,白練如玉。春天來臨的時候,漫山遍野都開滿了各色花兒,有白色的,有黃色的,有粉紅色的,有紫色的,有紅色的等等,可多了,有的都喊不上名字,不知道它們都從哪裏來,也不知道它們都將要哪裏去。薇婭隻知道隻要春天一來,東風一吹,它們就像聽到了號角聲一樣,忽地,一夜之間,從地下悄悄兒冒了出來,大展身手,競相開放。那些白色的是梨花、李花和刺萢兒花,那些黃色的是七裏香和油菜花兒,那些粉紅色的是櫻花、杏花和桃花兒,那些紫色的是夾雜在草叢裏的不知名兒的小野花兒,那些紅色的是石榴花兒。這些花兒像一串串寶石鑲嵌在大地媽媽的綠衣服上,把大地媽媽打扮得更加漂亮了。
大地媽媽,那夏天呢?夏天啊,夏天總是在春的依依不舍裏,乍暖還寒中扭扭捏捏地到來。大山裏的夏天是清爽的,無論太陽多麽的暴躁,無論知了叫得多麽的刺耳,隻要你走進那片樹林裏,一切煩惱便煙消雲散。你不必在乎老師手中那嚴厲的戒尺,你也不必在乎媽媽那停不下來的嘮叨,你隻管平心靜氣,側耳傾聽,咦,畫眉鳥還在歌唱哩。瞧,它唱得多清脆,多帶勁,它才不怕酷暑了,因為有森林爺爺為它遮風擋雨庇蔭呀。你若是渴了餓了,就去摘那野果兒吃吧,保準管飽。而後,你再躺在那青石板上美美地睡上一覺,隻待牛兒哞哞回家時,聞著炊煙,悄悄兒地摸回家就好。
那秋天呢?秋天可美了。天高雲淡,滿山遍野的金黃,羊腸小道上幾個農夫挑著金燦燦的滿滿的擔兒,悠哉樂哉地往返於家和田地之間。牛兒嚼著那掉落在地上的玉米秸稈兒,懶懶的怕動,幹脆躺臥在地裏一搭不搭地吃著。牧童吹著響亮的哨子,那哨音透過爽爽的風兒,穿過層層氣流,傳得很遠很遠,驚得那些雀兒,鼠兒四處張望,想瞧瞧那是誰家的孩子吹出了這麽動聽的口哨聲。待牛兒把地裏的秸稈吃完了,那楓樹兒也悄悄地紅了,滿山的秋香紅,配著山腳下清透爽朗的小河,好似一副古色古香的山水畫。又如那質樸淡雅的古詩,須得在品茶之後聲色並茂地誦讀。
冬天就這樣來臨了。在秋天的最後一片葉子落下之後,冬踏著它那凜冽的腳步神情冷冷地來了。但大山依然那麽的從容優雅,絲毫不因冬的絕情而改變初衷。淡薄的雪給大地媽媽穿上了一件潔白的婚紗,那些露著腦袋兒的枯草,有的在媽媽的脖子上,有的在媽媽的胸前,有的在媽媽的腰間,它們像項鏈,像胸花,像腰帶,點綴著大地媽媽。鄉村寧靜而純淨,零零落落的青瓦屋舍上,幾處炊煙嫋嫋升起,對對喜鵲依著門前的香椿樹嘰嘰喳喳地討論著這個冬天,屋裏的篝火早已燃起,人們開始抿著酒兒擺龍門陣。
原來,家鄉是這般的美。薇婭嘴角上揚,微微露著得意的笑容,呢喃著。
“薇婭,太陽已經曬屁股了。”是二婆婆的聲音。
薇婭吃了一驚,攸地從床上坐起,揉著猩紅的眼睛,“火車來了麽?”
“來甚來,該起床洗洗吃早飯了。吃了早飯,時候就差不多了。”二婆婆笑說道:“你這丫頭,一晚上折騰著咕噥著不睡,這會子起不了床呢?”
“原來你也沒睡著?”薇婭心裏詫異:“明明那鼾聲十裏開外就能夠聽見的,沒一點道理呀!”
“我都睡了幾覺了,你才消停睡去。”二婆婆瞧著她那撇起的小嘴,笑著從大襟衣服口袋裏掏出水煙鬥,坐在矮板凳上啪嗒啪嗒地抽起水煙來。
吃完了早飯,一切收拾妥貼,告別了姑父,婆孫倆人才葡撻葡撻地往火車站走去。
“糟糕,昨晚居然下雨了。”腳剛一著地,薇婭便發現了不對勁,地居然是潮濕一片。
“不礙事的,這不太陽又出來了。”二婆婆安慰她道。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