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實不可愛
宋玉言出來,周晉依然保持著剛剛的姿勢,素色的雪衣鋪陳一地,骨扇一下一下勾著白色的流蘇,看起來漫不經心。
他永遠不知道周晉在想什麽,他和父親一樣,有著一副剔透如玉的骨相,表麵就是溫文爾雅的公子,清清泠泠,你根本不會想到這種溫潤的下麵如何邪惡。
“我發現你不是一點囂張。”宋玉言沒有表情地說道:“我的,哥哥。”
聞言,周晉似是一怔。
宋玉言發現他的麵色有一刹的僵硬。
半晌,周晉終於緩緩地說道:“這樣一看,你也不是那麽像宋綃了。”
宋玉言不說話了。
他垂首看著周晉,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你不是想占哥哥的便宜吧?”
“墨家至高的祭祀,宋玉言,這麽過分的嗎?”
“周晉!”
宋玉言的性子一向如此,不至於惱怒,永遠平平靜靜,然而,遇上周晉就不一定了。
他明顯在挑釁。
“怎麽了?”
“不叫哥哥了?”周晉覺得有意思,骨扇一下一下點著膝上的白衣,意味不明地看著他。
宋玉言顯然不想廢話,直接上前。
“等等!”
“你想謀殺!”
周晉的麵色隱隱有一點緊繃了。
這是忍的。
宋玉言一向和宋綃一樣,自持身份,永遠都是端著一副不生不死的樣子,他一直覺得宋玉言不會這麽不要臉。
然而,事實證明他打臉了。
宋玉言不僅不要臉,還讓他沒有一點餘地。
“哥哥還是清白的身子,你不要這麽……”
“周晉!”宋玉言的麵色隱隱黑了。
“如果不想死在這裏,閉嘴。”
“可以嗎?”宋玉言一字一字,冷冷地說道。
他對鏡組織多少有一些了解,也知道那位傳說中病如西子貌美如花的魚千歲是怎樣的深藏不露,容不得一點疏忽。
然而,看到周晉身上縱橫的傷,他的表情依然空白了一下,眸色隱隱一縮。
“怎麽回事?”
他的嗓音依然冷靜,不過明顯沉了一些。
周晉自然也發現了。
“你在不忍心?”周晉一嗤,諷刺地說道:“當年我離開墨家時的樣子你是不是忘記了。”
“相比的話,這TM算什麽!”
很好,已經開始粗口了。
宋玉言知道周晉非常不耐,他也一樣。
然而,理智告訴他現在不是計較的時候。
“你學學宋綃好不好?”
“她都可以視而不見了,怎麽你這麽喜歡多管閑事?”
“宋玉言,你累不累?”
“老子不稀罕你看不出來嗎?”
“誰TM要你可憐!”
周晉說的話其實非常不識抬舉,然而,他有一副剔透如玉的骨相,這一張臉也是溫潤且出塵,怎麽看,都是一副養眼的樣子。
宋玉言仿佛已經習慣了,一點不意外。
他依舊不緊不慢有條不紊,直到周晉素色的白衣落地,露出了那些猙獰,濃鬱的血腥讓夜裏有了一種死亡的味道。
詭譎,陰冷。
宋玉言麵色隱隱一沉。
“我再問你,怎麽回事?”
“老子……”說不下去了,周晉呼吸倏地一重。
“宋玉言你是故意的!”
“我讓你管了?”
“你是我的誰!”周晉沒有想到宋玉言這麽無恥,剛剛竟然……
“你不是不怕疼?”宋玉言看著不淡定的周公子,淡淡說道:“這麽激動幹什麽?”
“我是你的誰?”
“我不是你的弟弟嗎?”宋玉言沒有表情地說道:“如果你不記得了,我可以幫你回憶一下。”
“哥哥——”
周晉現在有點懷疑人生。
以前都是他讓宋玉言說不出一個字,怎麽,現在輪到自己了?
還是,宋玉言以前都是裝的?
一直都是弟弟讓著哥哥?
不行!
想到這裏,周晉的麵色不由難看了一些。
“我們已經沒有關係了。”
“你姓宋,然而,我不是。”周晉強調。
也許想起了什麽,他的氣息有些陰冷。甚至根本沒有掩飾他的骨子裏的暴戾,好像隻有殺戮可以讓他平靜。
“如果不是你隨了父親的姓,那麽,就是我。”宋玉言不以為忤,依然淡定。
“你根本不配!”周晉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樣,說道:“你不是把宋綃奉若神明,眼裏除了她還有誰?”
宋玉言有時候覺得周晉真的沒有一點哥哥的樣子,看起來,就是中二且傲嬌的弟弟。
不講道理。
雖然,他們不過隔了一刻。
周晉覺得自己被冒犯到了,此刻宋玉言看著他的眼神就像智障一樣,不管這是什麽,他一定被侮辱了。
然而,礙於目前的懸殊,他還不能說什麽。
否則,宋玉言不知道怎麽“恬不知恥”……
“是的,我不配。”
“隻有你配,行了吧?”
周晉:……
我覺得自己被哄了。
宋玉言手下動作不停,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刻意,隨著他一按,周晉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
“你就不能輕一點?”周晉麵色不善。
他懷疑宋玉言這是報複。
“堂堂鏡組織青珩院的院首,你就是這麽不經蹂躪?”宋玉言淡淡說道。
周晉一時忘了諷刺,有些怔怔:“宋玉言你是不是腦子不好?”
“真的,這種事情沒有必要隱瞞。”
“說出來——”讓哥哥開心一下。
周晉這是真的沒有想到,宋玉言還有如此一麵。
他依然果然都是裝的。
宋綃如果知道自己任命的下一任祭祀還有她不知道的一麵,一定很驚訝。
他突然想知道她會是怎樣的一種表情,一定不是平時這麽端著,一副不死不活的樣子。
宋玉言手下一重,滿意地看到了周晉一瞬的花容失色。
“你要我說什麽?”
宋玉言垂眸,在地上鏤花的黑檀木盒子裏麵拿了一隻青碧色的盒子,非常圓潤,有些胭脂盒子的樣子。
周晉的麵色隱隱冷了一些。
他對此不陌生,當年宋玉言還不是墨家的祭祀他們依然在不休不止地競爭的時候,每每宋玉言傷了哪裏,宋綃都會拿著一隻這樣的胭脂盒子,仔仔細細地給宋玉言上藥。
周晉當年不明白,為什麽他和宋玉言明明是雙生子,宋綃不喜歡他,看到他傷了都是不聞不問,曾經,小小的還是少年的周晉給了宋綃理由,她是墨家至高的祭祀,需要注意自己的身份,不能和普普通通的母親一樣,他是哥哥,宋綃對宋玉言好一點也沒有什麽,他要讓著弟弟。
然而,事實上不是這樣,他一直在自己欺騙自己。
宋綃,這位墨家至高的祭祀,她在宋玉言的麵前就是普普通通的母親的樣子,沒有那麽高高在上。
宋綃對宋玉言真的非常耐心。
周晉於是明白了,不是宋綃不能,而是她根本不想,如果可以,她也能像對宋玉言一樣對自己。
可是她沒有。
知道自己在宋綃眼裏注定就是棄子的時候,周晉死心了。
即使當年差一點死在宋綃的手裏,他也沒有真正地看過她一眼了。
然而,很不可理喻的一點,他竟然清清楚楚記得宋綃的樣子,她逢初一在墨家的神祠祭祀的樣子,她和父親偶爾對視都冷冷冰冰的樣子,她對自己視若無睹好像在她眼裏他就是塵埃的樣子,她被高高供奉在雲端的樣子,她對宋玉言輕聲細語的樣子,還有,她紅著眼睛問他怎麽還不死的樣子……
周晉,他記得宋綃的樣子。
任何時候。
有時候,他恨自己為什麽記得這麽清楚,有時候,他擔心自己記得不清楚。
畢竟,宋綃給他的,他都要十倍百倍地還給她。
不管是血,還是命。
也許心不在焉,他的嗓音有些沉了:“這不是宋綃的藥嗎?”
“我不要。”
宋玉言沒有理他,慢條斯理地情理他的身上那些血腥,雖然猙獰,不過在宋玉言眼裏不算什麽。
“我說了,不要。”
“老子——”感覺到骨子裏都是疼得一顫一顫,周晉終於退讓了:“我覺得髒。”
“行不行?”他沒有一點商量的樣子,甚至沒有好的臉色。
“不行。”宋玉言平靜說道。
“你說不行就不行?”
周晉剛剛一直撐著,此刻麵色已經有些蒼白了,頸下的青筋隱隱一現,有一種野獸一樣的原始氣息。
顯然,他不想讓宋玉言看到自己現在的樣子。
他覺得他在可憐自己。
周晉當然不需要宋玉言的可憐,為了證明宋綃當年錯得多麽離譜,他一直想證明自己比宋玉言好。
是你錯了,不是我輸了。
他要讓宋綃知道,他比宋玉言適合祭祀這樣的位置。
他要高高在上,不必和當年一樣,希望宋綃可以垂首,看看自己。
“不錯,我說不行就不行。”宋玉言豈會不知道周晉在想什麽,雖然說哥哥一直覺得他們在相愛相殺,不過,宋玉言自己不這麽想。
聞言,周晉一嗤:“你別把自己當一回事了。”
“嗯——”
“我不把自己當一回事,我把自己當你的弟弟。”
“行吧?”宋玉言側眸,靜靜地看著他。
周晉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僵了一下,色厲內荏地說道:“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