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指

  風語清醒的時候,已經夜深。


  一輪弦月懸於永寂虛空之上,淡淡的月光撒了一地,可以看見繁密如錦的雲毯,猩紅的色調有一種滅世的妖嬈,奢靡且高貴。


  暗黑無邊,死寂無聲。


  淡淡的迦南香,彌散一室。


  這裏,不是她的地方。


  “醒了?”


  這是一個低沉且幹冽的男人的聲音。


  風語倏地一僵。


  周!晉!

  “你怎麽會在這裏?”風語的聲音一寒,沒有驚訝,沒有驚喜,隻有一種深藏的畏懼。


  她與周晉,素來不容。


  周晉坐在暗影裏麵,風語隻能看到隱隱的輪廓,有一種血腥的神秘味道。


  端方如玉,剔透從容,一個皓月飛霜一般幹淨的男人,這是周晉示人的模樣,隻是,風語十分清楚,周晉此人陰戾乖張,殘暴不人,手段無所不用其極。


  這是,死神的右手,一把懸在血腥煉獄的刀。


  風語看著周晉,他的手裏依然一把二十四骨的骨扇輕搖,像是一個水墨書香裏的公子,不問紅塵。


  這把骨扇,風語自然不陌生,扇骨為玉,雪中赤,其上鏨刻著古老的經文,至於扇麵,則是美人錦裁剪,其色如雲剔透,一塵不掛。


  風語不知道這把骨扇來自哪裏,卻很清楚,這是周晉不離身的東西之一。


  還有,則是那麽一截煙雨天青色的蜀錦,一直纏在腕上,縱使曾經一度浴血,也沒髒了一分。


  “我怎麽會在這裏?”周晉居高臨下,倏地傾身,邪惡的氣息逼近一分,低低說道:“風語,你心裏不清楚?”


  聞聲,風語心裏一寒,下意識地後退。


  隔著厚重的雲毯,她的掌心依然可以感受到地下冰冷的寒意。


  風語此時,全然一個任人予取予奪的姿態。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風語試圖起來,隻是,周晉那種籠罩而下的氣息,像是一個封天的牢獄,壓抑不已。


  “風語,我以前一直以為,你是一個聰明人。”周晉輕嗤一聲,折扇一收。


  風語不知他想做什麽,一手觸上腰際纏著的長鞭,幽冷如蛇,握在手裏卻有一種莫名的安心。


  “原來,不過一個愚蠢的東西。”


  “周!晉!”風語一怒,那雙柔媚如水的眼睛,透出三分陰毒的冷光。


  “我是什麽東西,輪不到你來教訓!”


  風語一向頤指氣使,不可一世,阿諛獻媚的不少,最討厭有人拿著那種睥睨的目光看她。


  “你沒資格!”


  隻有一人,風語甘心俯首稱臣。


  “是嗎?”周晉略一挑眉,玩世不羈,十足一個不屑的模樣。


  “那麽,誰有資格?”


  “魚淵,還是鏡先生?”周晉看著風語,不緊不慢地說道。


  “閉嘴!”風語長鞭一橫,她一向睚眥必較,委實不是容忍的人。


  “主上的名諱,你也配?”


  “原來,你還知道誰是主上。”周晉一手以折扇懶懶地支著下顎,透出一種索然無味的味道。


  “我還以為,你已經忘了魚淵是誰。”


  “沒有!我沒有!周晉你不要血口噴人!”風語不知想起什麽,聲音微微一顫。


  “他是魚淵,一個你肖想已久的男人,不過——”周晉至此一頓,看著風語的眼神,像是一個不知死活的螻蟻:“首先,他是魚千歲。”


  一個,不容違逆的地下王者。


  “風語,誰給你的膽,敢動他的人?”


  嫉妒,真是一個防不勝防的東西。


  周晉拿起一份報紙,施施然地丟到了風語的身前,漫不經心地說道:“風語,你真是讓我,刮目相看。”


  見此,風語驀地一僵,遍體一寒。


  怎麽會這樣?


  她確保自己萬無一失!

  難道,陸湛泄露了她的命令?


  風語心裏一亂,握著長鞭的手一緊再緊。


  她知道,自己不可以慌,一旦著了周晉的道,主上那裏根本無法交代。


  風語,不想令他失望。


  這件事做得那麽隱蔽,周晉不可能知道,說不定,他隻是試探。


  風語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心理戰已經輸了,一塌糊塗。


  僥幸,最為致命。


  “周晉,我與你的侍夜二部一向相安無事,你別沒事找事。”風語強自鎮靜地說。


  地上的報紙什麽內容,她看不見,不過,卻很清楚,周晉不會平白無故地拿一份報紙來這裏找她的晦氣。


  除非——


  與她有關。


  “陽奉陰違,拒不認罪,風語,這些足夠你死一萬次!”


  周晉看著風語一瞬慘白的臉,冷笑一聲,諷聲說道:“沒事找事?風語,老子給你臉了?”


  “自不量力!”


  言出,風語呼吸一緊。


  周晉此人,一向自視甚高,不屑與風花雪月四組的人為伍,不過,即便厭惡,看不順眼,周晉卻不會失了分寸。


  這個男人,清貴不俗,縱使殺人,都透出一分天地古老的神韻。


  這是,風語第一次從他嘴裏聽到這麽粗俗的話。


  一時,不知如何辯駁。


  “主上的人,你動了一次,不知收斂,如今,反而變本加厲。”


  “風語,你是真的沒腦子,還是太把自己當一回事?”


  “墨姒顏,是你能碰的嗎?”


  周晉起身,一步一步走至風語身前,那種居高臨下的姿態,輕蔑十足。


  風語想解釋,隻是,對上周晉冷凝的目光,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一刹,風語看到了周晉眼裏的殺意,一分不掩。


  他似乎壓抑著某種嗜血因子,像是,地獄豢養的獸,從罪惡的枯井凝望你。


  “你想殺我?”風語顫聲,那雙天生湄色的水眸,無聲一縮。


  風語不知,同是主上手下的人,為何周晉,偏偏有一種高人一等的氣勢。


  “你若動我一分,主上不會饒了你!”


  “周晉,你想清楚!”風語試著冷靜,一手握著幽冷如蛇的長鞭,周晉的身手她很清楚,除了主上,沒人是他的對手。


  一身古武,千裏不留行,出自一個遠古的神裔遺族。


  風語不是一個等死的人,她不知道這裏有多少周晉的人,卻很清楚,自己不能坐以待斃。


  周晉,不會給她退路。


  風語隻希望,主上對他有一定的震懾,給她一個趁其不備的機會。


  半晌,周晉不知有意無意,一腳踩上風語的長鞭,輕輕一碾。


  風語有種感覺,下一秒,就是自己的手。


  “周晉,你想幹什麽?”


  “風語,做一個聽話的贗品,不好?”周晉氣息一冷,俯身的姿態,挑剔又垂憐。


  “廉價的東西,永遠廉價。”


  “風語,我該說你不知好歹,還是,勇氣可嘉?”


  周晉腳下力道一重,好像有什麽東西,寸寸成灰。


  “主上不屑出手,不代表我也一樣。”


  “周晉,你敢!”風語心裏一顫,毛骨悚然。


  “怎麽不敢?”周晉俯身,直到與她平視。


  他的目光,透出一種嗜血的殘忍,暴戾十足,聲音,沙啞且危險:“主上慈悲,隻是,我不是什麽好人。”


  “風語,動誰不好,偏偏選了一個不能碰的人。”


  一刹,風語從他眼裏看到一種憐憫,對於,一個死人的憐憫。


  “風語,自始至終,你什麽也不是。”


  “不是!周晉你少在這裏危言聳聽!”風語無措,說話也是顛三倒四:“主上不是,他對我那麽好,墨姒顏才是贗品!”


  “他不舍得,他怎麽可能舍得!”


  “風語,永遠是主上的風語!”


  風語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周晉的話,也許觸動了她的某一根神經。


  那是,心裏一隅一個陰暗的夢。


  她在泥沼,等著一場不可能的花開。


  “你想,強調什麽?”周晉看著差不多瘋魔的風語,輕輕說道。那像,來自上帝旨意的誘惑。


  一種,刻意為之的勾引。


  聞聲,風語心裏一寒,反而一瞬冷靜。


  剛剛,說了什麽?

  風語不想任何人看見自己醜陋不堪的一麵,尤其,那是周晉。


  她的軟弱,隻對一個人例外。


  “你是故意的?”風語看著周晉,那是一個吃人的眼神。


  風語的防備心很重,她不掩飾自己對魚淵的心,卻也不會對著周晉一番傾訴,除非,在她不清醒的時候。


  催眠!


  風語隻想到這麽一個可能。


  周晉一身秘術,神鬼不測,據說,雪隱的催眠術,一半來自周晉。


  隻是,明明她已經中招,為什麽周晉會突然收手?


  風語不解。


  或者,周晉想從她的這裏,知道什麽?

  “不錯,我是故意的。”


  周晉,要在風語這裏埋下一粒懷疑的種子,僅此而已。


  至於其他,他不準備告訴她。


  看著一個被嫉妒支配的女人自由發揮,其實不錯。


  “你說,如果沒有主上的授意,我會出手?”


  “什麽意思?”


  “陸湛確實是一個不錯的棋子,可惜,你還駕馭不了。”


  周晉起身,折扇輕搖,漫不經心地說道:“你想借他的手毀了墨姒顏,他想借你的手廢了陸修沉,看起來,確實是一場不錯的交易。”


  “不過,風語你犯了一個錯誤。”


  “什麽?”風語看著碎了一地的月光,闌珊斑駁。


  “主上的人,誰也不能染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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