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
司堇聿的書房格局一如其人,十分嚴謹,暗灰的冷色調莊重且大氣,有一種禁忌的優雅。
墨姒顏不敢看他的眼睛,隻能低眸,盯著他的手。
指骨分明,修長如玉,一分一寸都似輕煙剔透,杏花疏影。
他以一指漫不經心地輕點,像是百尺龍闕指點江山的君主,臨天下而禦十方。
這樣的人,不容任何人違逆。
墨姒顏一度不解,他那般睥睨山河尊比日月的氣度,究竟是基於司家人骨子裏的矜貴,還是其他。
如果是前者,似乎哪裏不對,畢竟她見過司老家主,即使是那個淫浸權力深淵四十年的老者,比起司堇聿仍然差了許多。
深淵終有盡,至於雲巔,上善無極。
如果是後者,那麽又是什麽。
好像雲霧沉沉,一邊是她,一邊是獸。
墨姒顏發現,自己討厭這種什麽也不知道的感覺,尤其,關於司堇聿。
她一向隨性,紈絝不羈,修的是七情,度的是浮生,去留造化算紅塵,何妨一室煙火,慢慢流砂,少有糾結的時候。
此刻,卻是莫名地煩。
她盯著司堇聿的手,司堇聿同樣看她。
那個明眸灼灼如是一枝雪山櫻的少女,此刻低眉不語,不複以前纏著他的時候那般囂張,退至一個疏離的距離。
曾經在他手中綻放的柔軟,突然長了刺。
“軟軟,過來。”對她,他好像很有耐心。
自他喑啞的聲音,散了一個魔障,將她一點點納於掌中。
墨姒顏突然有點腿軟。
隔著一方書桌,司堇聿沉鬱的眸光依然令她戰栗不已。
墨姒顏知道自己此刻一定很蠢,因為麵對著某人的盛世妖顏,她很不合時宜地說了一句:“不要!”
“你會占便宜。”至此,聲音低了很多。
她剛剛說了什麽!
司堇聿沒說話,那雙冷寂的鳳眼略微一暗,淡淡看她一眼。
某人那一張高貴的權錢臉冷不可言,大抵是說誰占誰便宜。
僵持之際,墨姒顏倏地彎彎眼尾,水漾漾的明眸恰如此間虛無長夜驟然繁花盞盞,墨洗山巒一線碧水青天色。
好像,你於荒寂的長野,逢了一場清歌盛宴。
司堇聿的喉結無聲一緊。
墨姒顏不想臨了說自己笨死的,不由眼眸彎彎,聲音軟儂:“我是說,不想占你便宜。”
“是嗎?”
僅僅兩個字,卻是透出一種危險的味道。
“當然!”墨姒顏一本正經。
她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亦不想離他近一點,因為心裏的局促,一手無意識地扣著書桌的邊沿。
黑胡桃木的山紋襯著她的指甲上大理石暈染的櫻粉色,更顯膚白,剔透如雪。
接下來,司堇聿慢條斯理地處理文件,墨姒顏乖乖地站在一邊,手邊一盞十字金屬的台燈散下淡淡的光,簡約冷調的設計不失優雅。
墨姒顏並非第一次看他處理工作,之前聖際集團總裁辦,他也是此般矜冷運籌一手,全不見一分焦灼。
那種雲淡風輕,會讓人想到生死操盤手。
深,不可測!
司堇聿翻頁的動作並不慢,頎長的身影半掩在暗黑之中,他的手邊放著一支白金鋼筆,隱約可以看見古老的暗花,需要批複的地方他會拿筆標注一下。
墨姒顏看不清楚他的字,隻知他執筆的時候,會習慣性地拈一拈指,優雅從容。
像是,手納日月錦繡的王。
“軟軟,倒杯水。”
司堇聿的視線依然落在策劃文書上麵,墨姒顏卻有一種感覺,那雙死寂的鳳眼沉沉看著自己。
原以為那廝處理工作她可以躲過一劫,沒想到資本家完全不講理,要她一個素手纖纖的小仙女伺候。
有!沒!有!天!理!
墨姒顏暗暗問候了司堇聿的祖宗十八代,包括那一位據說曾經位極人臣的大人。
下樓的時候已經不見許助理,墨姒顏倒好一杯水轉身,看到風姿搖曳的蘇嫣大美人。
為什麽說風姿搖曳,因為那一身赤色睡衣,妖媚入骨,十分不良家。
確實,下了血本。
當然,前提是此刻站在這裏的是司堇聿,而非是她。
“墨小姐——”
錯身之際,蘇嫣紅唇輕啟。
墨姒顏原本不想耽誤時間,隻是長夜良辰,耐不住美人如妖。
“蘇小姐,有何貴幹?”
那一眼,群玉山頭,眾裏尋芳。
墨姒顏有些漫不經心,一手輕輕點著玻璃杯,雪銷玉碎之聲,幾不可聞。
“你今晚去了司家?”蘇嫣開門見山。
“是有此事。”墨姒顏一臉淡定。
聞聲,蘇嫣的麵色倏地一冷,眼底噙著一抹令人捉摸不定的晦色。
司堇聿一向懶得敷衍司家人,怎麽會帶她去伏鳳山的宅邸。
此前,她得到消息,今晚楚家那一位會去拜訪司家主,其實,誰不知道打的什麽主意。
楚映曦那個女人仗著楚家和司承徵的關係,幾次三番壞她的好事,什麽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不過是一個攀高枝的女人。
“你喜歡司先生。”蘇嫣用的是肯定句。
看得出來,她之所以仗著司堇聿一次次得寸進尺,並非僅僅因為恃寵而驕。
蘇嫣善觀人心,知道墨姒顏不似表麵那麽單純無害,此女天生必有一根反骨,不會那麽安分,她會聽話會撒嬌會軟糯糯地哄你,卻不會屈於任何一人。
除非,自己甘心。
一場博弈,看似必輸無疑,誰知,真正束縛的是誰。
司堇聿大概不知,終有一天他會把自己算計。
墨姒顏看著蘇嫣一臉篤定,不禁咬咬唇:“蘇小姐,深更半夜不睡,你就為了說這個?”
“你別否認!”蘇嫣受不了她那般不著調的模樣。
“我沒有——”墨姒顏一臉無辜。
喜歡那個疏冷毒舌狗脾氣的男人?
我不瞎。
蘇嫣盯著她的眼睛,像是透過一地梨花白,看到緋色深淵。
那裏,有他。
“你知不知道楚映曦是誰?”
“我需要知道?”墨姒顏挑眉,軟儂的少女嗓,有些疏懶。
蘇嫣不在乎她需不需要,自顧自地說道:“楚映曦是司家主欽定的少夫人,這一點,司家與楚家心照不宣。”
墨姒顏不說話,輕輕晃了晃手裏的玻璃杯,考慮要不要直接摔她臉上。
如果這麽做,史前一萬年的冰川水,有點敗家。
不這麽做的話,心裏不舒服。
“與你何幹?”
墨姒顏傲嬌地覷她一眼,輕視十足。
蘇嫣一噎,轉而一瞬如常,似是根本不計較她給的臉色,冷冷地說道:“你不得不承認,比起楚映曦,自己一點勝算也沒有。”
“不過——”
蘇嫣紅唇一勾,頗為意味深長:“我們可以做一個交易。”
聞聲,墨姒顏一刹笑得花枝亂顫,自始至終,玻璃杯裏的水一點不撒。
她終於正視蘇嫣,眉梢略微一挑,有些沒正經:“蘇小姐,看來你不是一個生意人。”
作為一個窮逼女,墨姒顏充分詮釋了什麽是無恥:“誰不知道我除了臉一無可取,十足一個盛世草包。”
“做一個交易——”墨姒顏聲音一啞,有點繾綣入骨的味道:“難道,你想我賣色?”
嘖嘖嘖——
想也不要想!
墨姒顏的眼神,直白地告訴她。
“你——”蘇嫣不是聽不出她的暗示,一時啞言。
她沒時間看她插科打諢,也學不會那些葷素不忌,直接轉入正題:“我可以幫你坐上司家少夫人的位置,不過,你需要答應我三個要求。”
蘇嫣斂了一臉媚色,不似作假。
見此,墨姒顏微涼的桃花眼無聲一沉。
蘇嫣什麽東西,也打她的算盤。
蘇家不遺餘力地攀司家,怎麽可能把這個機會白白讓給她,不說她要不要,想必蘇嫣也不甘心。
墨姒顏不說話,卻似霜侵殘紅,氣息驟冷。
“我知道,你不會信我,蘇家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隻是,我可以告訴你,自始至終我都是為蘇臨惜一人鋪路。”
“是嗎?”墨姒顏略一低眸,看著指甲上繪的一枝銀山櫻,好似一點不上心。
那種冷,非關風月,凡塵不予。
你與她,隔著一寸紅塵泥濘。
“不然,你覺得我一個旁支的小姐,怎麽比得上蘇家正牌的千金。”說到這裏,蘇嫣不免諷刺。
“蘇夫人是一個野心家,掌控欲十足,表麵委以重任,實則我處處受其掣肘,根本身不由己。”
“不然,你以為司家區區一個下人,怎麽做了蘇家的主母?”
蘇嫣冷冷一笑,眼底幽幽。像是,脂粉堆裏蟄伏的蛇。
墨姒顏知道,蘇嫣有所保留,她的話也許不假,卻不能盡信。
這個女人,絕非無腦。
“顯然,這是你的事。”墨姒顏神色淡淡。
對於所謂交易一說,她好像根本不在意。
“司先生難道不算你的事?”蘇嫣注意著她的神色,不想錯過任何一個表情。
隻是,墨姒顏依然漫不經心,你在她的眼裏看不到一分破綻。
若非深藏,那便真的不在乎。
“他算我的人——”墨姒顏眼尾一勾,如是一枝觀音白,冷香料峭。
“這個答案,蘇小姐滿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