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五章就到這吧
天陰沉沉的，好像化不開的濃墨，也不下雨，隻是壓在半空，沉甸甸的，讓人害怕自己伸出手就會有烏雲落到手上。
死去的戰士們被一具具的帶了回來，然後再裝在盒裏，有的人還有親人，就會回到親人的手裏，沒有親人的遵循他的遺囑，連遺囑都沒有的就成了鄰居。
文字是有力量的，負責登記的小姑娘們已經不知道抹去了多少眼淚。
人們會寫著這些戰士們雄赳赳氣昂昂，一個個的奔赴前線，肩並著肩，互相扶持。
但當他們歸來的時候，人們寫著一具具。
明明文字沒有溫度，卻讓人覺得冰涼。
葬禮不知會在多久之後，李長安見了白王，見了其他人，目送著鼠王的屍體沉入大海，不管走到哪裏，耳邊好像都能聽到哭泣聲。
前線的士兵還沒有功夫慶祝短暫的勝利，就如同他們不知道今天的晚飯是從剛剛運到，而不是一開始就有所準備。
吃飽喝好，然後好好休息，麵對接下來的戰爭，其餘的所有事都不需要多花費心思。
隻要勝利，別的怎樣都好。
人們已經沒有力氣去思考別的，現在每個人都在前進，都在擔心稍慢一步就會被時代甩下。
就連最普通的士兵都知道，這場戰爭決定的不是誰來統治世界，而是全體人類共同的未來，他們就是反抗命運的先驅者。
李長安遊離在人群之外，沒有人注意到他，更不會有人看到漂浮在他邊上的原初。
“你知道自己現在要做什麽嗎？”原初拉著李長安的手，看上去像一對年齡有些差距的兄弟。
李長安點點頭：“知道，成為祂，或者取代祂，也可能隻是祂。”
“你知道這一切會發生什麽的，對嗎？”原初停下了腳步，有些難過的說：“我們可能都會消失。
所有的努力可能隻是徒勞，最後前功盡棄，這一次真的沒有後退可言，隻要選錯了，就是萬劫不複。”
李長安停下腳步，回頭看著落後了幾步的原初，笑道：“我們早就萬劫不複了，還有什麽後退可言。”
他再次朝著原初伸出了手：“我說過了，我會陪你的。”
“我可不是害怕孤單，你真的知道該需要做什麽嗎？”
“知道啊，為他們爭取時間，要讓人們有更多的時間去發展，這世界能誕生一個聖堂，也會有第二個第三個。
接著要製定規則，這也是我一開始的願望，讓世界有個基本的秩序，最後一點，我需要足夠狠心，才能去執行前兩個計劃。”
“聽上去似乎最後一個比較難吧。”
“是啊，還得斬斷和這個世界的一切關係，這樣一想，覺得還是算了比較好，我們一起過好剩下的日子，等到四五年後神靈毀滅這個世界好了。”
“你有為自己做過什麽嗎？不考慮任何人的心情，隻想讓自己開心一點，有嗎？哪怕一次！”
“可能是這次吧。”
一大一小兩個身影，牽著手越走越遠。
——
蘇城內外歡聲一片，他們擊退了來犯的敵人，成功的保護了城內上億的平民。
有人抱著戰友的屍體，又哭又笑。
小紅帽坐在屍山血海之中，背靠著變成普通人大小的小血人兒。
和小血人兒相同模樣的達摩克利斯蹣跚走來，幹脆利落的倒在了小紅帽的邊上，可他還在傻笑。
“嘿嘿嘿，有身體的感覺真好。”
“我以為你是個電腦人。”小紅帽看了看達摩克利斯，又看了看小血人兒，想著要如何分辨這兩個家夥。
達摩克利斯笑道：“你要說電腦人也可以，至少我確實是智慧生命，但算不上生物，不過現在我有身體了！”
正當小紅帽想要發問，卻發覺身後的小血人兒身軀有了動靜，連忙轉過身，便看見小血人兒望著蘇城的方向
“長安.……長安來.……了。”小血人兒指著蘇城的方向，嘴裏含糊不清的說著。
小紅帽喜上眉梢，卻又瞬間失去了笑容，咬著嘴唇搖頭道：“他不應該出現在城裏，特別是在這個時間還繞過了我們。
隻有一個解釋，他要去見他的妹妹，他做好了麵對家人的準備。”
本還在傻笑的達摩克利斯笑容不複，他沉聲道：“這不是一件好事，如果連他都要做這樣的心理準備，事情恐怕已經嚴重到需要他放棄一切。”
“但對很多人來說是好事。”小紅帽知道自己應該沉默，但她不吐不快：“有個能為他們拚上一切的人，值得他們高興。”
城裏有處普通至極的公寓，實際上是蘇城大部分高層軍官的家人安置處，李燕就住在這裏，盡管普通，但安靜也安全。
李長安站在門外，他也忘了自己第幾次去整理衣領，剛買的西服筆挺沒有一絲褶皺，偏偏他總覺得哪裏都不平整。
心裏在短短幾秒鍾內數千萬次的掙紮，然後還是抬起手輕輕敲了敲門。
“誰啊。”門裏傳來妹妹李燕的聲音。
李長安張開嘴，花了莫大的力氣，最後還是隻說出兩字：“.……是我。”
屋裏沉默了片刻，接著聽到有人光腳跑來，似乎有什麽被撞倒，有椅子被踢到了一邊，腳步聲變得淩亂，像是忍著痛楚連滾帶爬。
最後，門開了。
李燕捂著嘴，淚水肆虐，她久久無言。
“我我.……”李長安不知自己該說點什麽，也許該買點禮物，至少不會雙手無處安放。
不需要他說出口，李燕飛身撲來，用力的抱住了他，“哥……哥！我好想你啊！”
“我……我也好想你.……”萬般話語，歸根結底還是思念而已：“哥對不起你。”
“沒有！沒有對不起我！”李燕拚命的搖著頭：“你做的很好了，不管我還是媽媽，都沒有怪過你，從來沒有！
是我對不起你，我一直不知道你過的那麽辛苦，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兩人抱在一起，互相說著對不起，他們害怕把遺憾又放到下一次，可人生可能真的沒有下一次。
“媽媽.……”屋子裏傳來了兒子稚嫩的聲音，李燕這才猛的想起，趕忙擦去眼淚，露出個笑容來：“哥，壯壯會說話了.……”
裏頭的房間裏走出個小小的身影，裹著暖黃色的上衣，褐色的褲子，穿著白色的襪子，全都是小小的，走起路來還不太穩當。
李燕正準備教導兒子，畢竟兒子還小，從沒有見過舅舅，卻看著兒子一路直直的跑向了李長安，用力抱住了他的小腿。
壯壯有些不開心的樣子：“叔叔老師……小紅不見了.……”
聽著兒子怪異的稱呼，李燕終於明白，哥哥從未離開過。
李長安彎下腰抱起了外甥，柔聲笑道：“小紅等會兒就回來了。”
“哥，這次別走了。”李燕本就通紅的眼眶這才盈滿了淚水，她不敢眨眼，生怕哥哥又一次消失在眼前。
輕輕的抱著外甥，李長安隻是搖了搖頭：“哥不能停下，有的事必須是我去做。”
“你已經付出了夠多了。”李燕壓抑著自己的聲音：“你回家之前，媽一直很後悔，她覺得是自己把你逼的太緊了。
可她其實隻是希望，你以後能過的好，她走之前一直在跟我說什麽都幫不上你，還好一家人能團聚。
她沒有讀過書，不懂什麽大道理，我眼界窄，是我們錯了，我不要你做什麽大英雄了，你回來吧，別再走了！”
李長安伸出手將李燕和外甥都擁入懷中，像小時候一樣拍了拍妹妹的腦袋，輕聲道：“哥做不了什麽大英雄的。
如果我不去做，我們沒法看著壯壯長大成人，也看不到盛世繁華，我得去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我隻是出門了，沒有離開。”
他揚著嘴角：“以後的日子會好起來，每個人都不用再擔驚受怕，等到那時候哥應該就會回家了。”
壯壯轉過身，朝媽媽伸出手，他年紀還小，不明白世上有生離死別四個字，隻是看到媽媽哭的傷心，還想著先給媽媽抱抱。
“我得走了。”李長安將外甥交到了妹妹的手裏：“明天過後就沒事了，說不定明天晚上我就回來吃飯了。”
李燕這才有了笑容，她手忙腳亂的擦去臉上的淚水，抱著兒子，柔聲教導：“壯壯，這是舅舅，跟舅舅問好，舅舅要出門了。”
“是舅舅嗎？”孩子的眼中放著光，他不懂大人們的彎彎繞繞，隻知道媽媽這樣說就一定是對的，忽然興奮了起來，畢竟舅舅是會飛的大英雄。
孩子的心性向來簡單，他們為相遇而高興，當知道接下來要分開後也隻是有點難過，畢竟聽到了接下來還會再見。
兩三天後孩子就會忘了前幾天念念不舍的人，不用擔心有太多難過的記憶占據了未來。
李燕抱著兒子目送哥哥的離去，她很開心哥哥這一趟過來沒有帶點什麽，希望明天還能再見麵，以後就不用再分開了。
——
四周冰天雪地，眼前是個搭了籬笆的院子。
院子裏的女人正為新開辟的菜田鬆土，房子後頭有個女孩提著水桶搖搖晃晃的走了過來。
“半年好像還沒到啊。”連香站起身，挽過耳邊的發絲，目光溫柔得像要和極北融在一起。
李長安走進院子裏，輕聲道：“我也沒說這半年不和你一起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