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一章自強不息
如果一生都在痛苦和自我懷疑中度過，那麽應該有一個時間點最為痛苦。
人生起起落落，假如痛苦是一直平穩的，也就會成為一種常態，我們不會因為日常生活中的常態而崩潰。
恰恰最令人無法接受的是解脫仿佛就在眼前，偏偏當你抓緊了這個解脫的機會，才發現這隻是一件你不曾經曆過的新的痛苦。
忍受著身軀與精神上的雙重痛感，硬撐別人無法理解的苦。
就這樣縮在某個陰暗的角落，像是末日前的老鼠，泡在惡臭的汙水裏露出眼睛，向往著下水道之外的生活。
老鼠聽到了地麵上傳來的歡聲笑語，有悠揚的歌聲和美味的食物，地麵上有太陽，人們會做夢，會暢想美好的未來。
食物的殘渣順著汙水流來，老鼠嚐到了上麵世界的美好。
某一天，這隻瘦巴巴的老鼠想要爬上人類的世界。
第一次還沒爬出下水道，老鼠被人類發現，用棍子將老鼠捅了回去，老鼠丟了半條命，可也因此認識了不少善良的生命。
養好了傷，老鼠變得強壯了一些，在那些善良生命的幫助下，老鼠爬出了下水道，第一次看見了世界的另一個景象。
世界上原來真的有陽光，人們會笑，空氣裏充滿了各種各樣的味道，這是一個充滿了生機的世界，令人神往。
老鼠躲避著人們的視線，第一次吃到了臭味以外的食物，很香很甜，和老鼠卑賤的生命完全相反。
可是很快老鼠還是被其餘的人類所找到。
人類踩住了老鼠，想要碾碎老鼠的頭顱，帶著善意的生命趕來，將這隻近乎於死亡的老鼠救下送回了下水道。
下水道的井蓋緩緩合上，老鼠看到了善意的生命在臨死前帶著笑容向老鼠告別，也看到了陽光隨著井蓋的合上一點點消失。
人類原來是這樣傷害自己的同族。
老鼠倒在汙水之中，汙水像是世界另一麵的鏡子，倒映著人們在美好之中注意不到的東西。
殘肢斷臂、腐爛的屍體、違禁的用品，種種東西從老鼠的身邊流過，老鼠終於開始明白，原來爬上地麵是要付出代價的。
一次次的被打進下水道，忍受著黑暗，這才是老鼠應該有的生活，老鼠不配擁有光明，不配擁有清新的空氣、美好的食物。
生活就是汙水和惡臭，和那些藏在下水道裏的同胞一樣，永生永世見不得光。
隻不過明白這個道理時老鼠已經付出了代價。
你看，連‘知道’這個字眼也需要代價，沒有什麽能夠憑白得到，想要去往更高的地方，就要承受住來自這個層次的壓力。
支撐不住的，就會被壓力碾碎，而撐過去的，則不允許別人輕易踏入這裏，他們千辛萬苦得到的，不想有人和他們分享。
現在老鼠成了巨人，肩扛萬億生命臨死前的痛苦，老鼠不想再回到充斥著絕望的下水道，可他離著那裏越來越近。
在那些哀嚎的人影裏，成了巨人的老鼠找到了母親。
“放過我的孩子.……”
“求求你們.……”
“為什麽要傷害我的孩子……寶貝……我的兒子……”
老鼠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他熟悉的人本就不多，可還是找到了一個令他熟悉的麵孔。
“永不屈服！老兵不死！”
“榮耀屬於我們.……”
“為帝國而死……不，為人類的未來而死……”
這是誰呢？老鼠開始回想，精神上傳來的掙紮延緩了他的思緒，過了好久好久，他才終於想起。
對了，是那個開著餐館的大叔！那個失去雙臂的老兵，做著油多量足的炒麵，然後因我而死。
老鼠找到了自己熟悉的麵孔，看到了他懷念的人，又似乎有了點支撐下去的力量，看著這些不甘心的麵容，他怎麽可以沉淪在這裏。
看不到邊的黑暗，找不到任何其餘的生命，甚至連灰塵都看不到，這裏是真正的虛無之處。
在這沒有參照物的時間裏，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巨人慢慢的開始一心兩用、一心三用，他聽清了每一道聲音，隻覺得自己越來越不像自己。
最初的自己是什麽模樣？
“我是李長安！”漫長的歲月裏，巨人第一次開始提醒自己。
無數的麵容裏，母親的臉龐有了些許變化，原先的驚恐慌亂平靜了些許。
“長安.……長安……你還好嗎……我的兒子……”
巨人抬著頭，迷失的靈魂找到了歸宿。
“媽！”巨人放聲大吼：“我在這，我是長安啊——您的兒子在這裏！”
母親似乎看不到他的存在，可慢慢的平靜了下來，巨人不知疲倦的喊著，苦苦的期待有了回應，沒有什麽比這更令他振奮。
母親始終沒有回應，但安詳的閉上了眼睛，似乎進入了沉眠之中。
巨人停止了呐喊，看著另一張熟悉的麵容，那是個消瘦的中年人。
“我不服……這世界憑什麽是這樣……”
“有心殺賊，無力回天……”
“天君.……我可憐的兒子……”
那是趙天君的父親。
“你的兒子過的很好，我會好好照顧他！”巨人回應了中年人的哀嚎。
中年人的聲音逐漸變小，猙獰的麵龐平靜了些許。
那些觸不可及的麵孔與巨人之間有了聯係，哀嚎、抱怨、憤罵，種種使人恨不得耳聾的聲音似乎也沒那麽難聽。
“我和原初不同.……我來自一個活著的世界……”巨人喃喃自語，無論經曆過怎麽樣的折磨，他依舊屬於那個世界，這種聯係是斬不斷的。
哪怕是一隻下水道的老鼠，也目睹過世間的繁花美好，縱然想要逃離，卻依舊有不舍的東西存在。
生命誕生時卑微弱小，成長的過程裏感受到了自己的無力，那些想要放棄生命的人們也會用不太明顯的方式做最後的掙紮。
我們多想可以活下去！
也許隻是一句聽著隨意的問候，實際上是他在用著最後的力氣發出的求救訊號。
和這裏的每一張麵孔一樣，巨人也想要活下去，哪怕麵孔裏有些也曾作惡多端，可如今發出的呐喊也同樣是生前的不甘。
死亡是生命最終的歸宿，卻也是生命最後的底線，最鏗鏘有力的話語是‘毋寧死’，而深情的告白也會是‘絕不獨活’。
唯有死亡才能褪去生命最後的遮羞布，將最真實的一麵還給人間。
有人想要活下去，卻求死不能，也有人早已想死，卻依舊要活下去。
巨人閉上眼，接觸的越多，對這個世界的了解也就越多，叛神者的過去就是人類的過去。
沒有異能，沒有什麽特殊的能力，他們空無一物的來到這個世界上，隻是憑著雙手在生存。
感到寒冷，那就尋找樹葉樹枝裹體，打磨石頭做成武器，狩獵野獸作為食物，皮毛曬幹包裹身體。
將自然誕生的火種保存，認為是上天的恩賜，敬畏著自然的一切，接著他們學會了取火，學會了將沒吃完的獵物幼崽馴養。
對一切未知保持著敬畏，卻從不屈服於C蛋的命運！
住山洞，建房屋，青壯保護老弱，年邁的老人自發的去成為狩獵時的誘餌，以此來換取其他同胞的生存！
嚐百草尋食物、分藥性，開墾荒地種植糧食，洪水來了就靠雙手去建造堤壩，一個信奉天塌了也要親手去補的種族！
還沒成年就要殺人的種族可怕嗎？一個時代逼迫著沒成年的孩子去殺人才可怕。
巨人抬著頭，他有了力氣說著完整的話，聲音有力且堅定，像是劈開世界的那一擊。
“讓我帶你們離開這裏……”
——
走在回軍營的路上，李長安忽然停下了腳步，雙目無神，眼前看到了虛空之中孤獨的巨人。
“明明是最有理由自私的人，卻選擇了這樣溫柔的方式，你總是做著出乎我預料的事情。”
可正因為有你這樣的人，未來才不會是一成不變。
於他的眼中，虛空裏無數張痛苦的麵容正在朝著巨人的身體裏匯聚。
萬川赴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