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海防之議
嘉慶五年的新年剛剛過去,阮元便即踏上了東行之路,早在上一年末,阮元便即致信浙江提督蒼保、定海總兵李長庚、黃岩總兵嶽璽與溫州總兵胡振聲,約定次年一到,便共商海防之事,台州正在沿海三鎮之中,是以阮元選了台州,作為集議之所。這時胡廷森見阮元果然盡心政務,刑律、捕盜之事也日漸嫻熟,便漸漸放下了心,告別了阮元北歸揚州。而王昶依然留在巡撫部院,由於王昶也曾親曆乾隆朝數次大戰,是以這次東行,阮元便特意邀請王昶一同前往。
路上車船東進數日,便即到了台州。到得台州府衙,果然看見李長庚、蒼保、嶽璽、胡振聲四員提鎮將軍,早已在府衙中坐定。阮元見了四將,也一一行禮拜過,看著李長庚更是尤為親切,道“西岩兄,你治軍之事,我也是多有耳聞,西岩兄無論寒暑,都是身體力行,親自操船掌舵,船隻有了毀損,也同麾下官兵一起修理,堂堂一方鎮台,能謙遜如此,實在讓我慚愧了。”
李長庚也笑道“阮中丞這是哪裏話,其實中丞這兩個月在浙江的所作所為,才真是讓我刮目相看呢。聽說中丞之前隻做過翰林學政,州縣卻未親曆,可這兩個月下來,烏鴉船、陳阿三兩股劇盜,竟然全都被你剿滅了!論計劃之密、行事之速,就連我也是自愧不如啊。不瞞中丞,你當時叫我派兵看守寧紹交界的時候,我可一直是疑惑不解,後來聽說陳阿三一夥悉數就擒,才清楚其中始末啊!”
然而這時,蒼保卻忽然說道“阮中丞,各位鎮台,咱們今日到此,商議剿滅海寇事宜,確係必要,此間也尚有諸多未決之事,急需尋些可行之策出來。但這裏畢竟是台州府衙,來往的人多了些,隻怕……”
“蒼將軍所言有理,當下行事,須得謹慎。”阮元聽了蒼保建議,正與之前自己在撫院使用年長兵士的辦法如出一轍,自然認同。可想尋個隱秘之處商談軍機,確也不易,徘徊之間,忽然一瞥,見到城東有一座三層小樓在門牆中矗立,他曾任浙江學政,來過台州,知道小樓坐落何處,也對四名將軍說道“各位提鎮,在下之前,卻在此處任過幾年學政,那東首之樓,在下最是熟悉。那裏是校士館,那座樓也有些時日不用了,正是個商議軍機的絕佳處所,不如各位便隨在下一起,移步校士館如何?”
四名將軍略一思忖,也都覺得校士館是個不錯的地方,當即同意,一行人便一路東行,不過兩刻鍾便抵達校士館之下。阮元先招呼幾名將軍上了二樓,又命屬下兵士取來紙筆地圖,便即吩咐道“你等切記,我與蘭泉先生上樓之後,便將梯子撤去,隨後你等隻在樓外五十步處看守即可,待我等商議完畢,自會招呼你等。”
兵士們連忙聽了吩咐,待阮元和王昶上樓,便即撤掉一樓的梯子,阮元等人又更上一層,直到三樓方才停步。王昶年輕時曾參與軍務,這一點幾名將軍都很清楚,並無異議。一行人坐定之後,阮元也向蒼保問道“蒼大人,眼下浙江海寇實情如何,還請蒼大人指教才是。”
蒼保忙謙辭道“指教是不敢當的,其實海防之事,在下也是聽幾位沿海鎮台上報,方知其中始末,若說清楚其中來龍去脈的,還是溫州胡鎮台。不瞞中丞,這海寇遍及閩浙,甚至這一兩年間,漸漸有粵省海寇前來浙東,形勢頗為複雜。李鎮台,你也曾參與追剿海寇吧?之後也可將你所知之事,盡數告知阮中丞。”
阮元也看向那溫州總兵胡振聲,隻見他是個四十上下的精壯漢子,胡須濃密,但行步之間卻甚是沉穩,當是個膽大心細之人。隻聽那胡振聲道“既然蒼大人讓下官說明海寇情況,那下官也不客氣了。這閩浙的海寇,在下任職溫洲鎮一年來,所見成氣候者,共有三股。第一股,是福建的鳳尾幫,約有五十船盜眾,他們自己立了個幫主,聽聞叫林亞孫,甚是悍勇。第二股,是水澳幫,去年約有六十餘船,也是福建海寇,幫主叫莊有美,據說是漁戶出身。其實去年還是水澳勢力更大些,可那鳳尾幫也不甘示弱,據說就在兩個月前,吞並了一些福建的小幫派,現已有七十船了。這第三股嘛,實在慚愧,就在這浙東沿海,稱箬黃幫,幫主據說叫江文五,人數船隻,卻是不多,大抵二百人,十幾條船。不過他們來往無定,咱們官府也不知其所在,下官也是去年新任溫州總兵,對剿匪之事,一時也無力籌措,竟讓他們至今未能被擒獲,實在是下官失職了。”
“無妨,這浙江形勢,便是如此,許多賊盜人數不多,可隱匿民間,蹤跡難尋,確是需要些手段的。胡鎮台,浙江可還有其他賊寇?”阮元安慰道。
“若說有,其實也是有的。依下官所聞,便有賣油幫、補網幫、小貓幫之類海寇,人數不多,一樣難尋蹤跡。更有甚者,其實很多海寇,本身便是沿海漁戶船戶,平日老實,背地裏卻是另一套,官府剿捕,便不易尋得蹤跡,不過這些幫會,尚不如那箬黃幫強悍,若是那三大匪幫可以被我們剿滅,我想他們自會望風歸降。”胡振聲道。
“其實若隻是這三個幫派,倒是不難,我等勤加剿捕,多半也會將他們盡數擊潰。可眼前之事,卻更難辦了,據我手下探子來報,去年臘月,這幾個幫會各自出了不少人手,前往南海之上,似有要事。而與此同時,安南的三十艘大船不知如何,突然秘密東進,從動向上看,像是最後匯合在東沙一帶。阮中丞,這安南船隻雖說隻有三十艘,卻都是大船啊,鳳尾水澳得此強援,若是……若是下一個目標便是閩浙,隻怕今年的海防之事,要比去年難上數倍了。”李長庚這時也將安南的信息告知了阮元。
“安南的三十艘大船嗎……”阮元聽著,一邊斟酌雙方勢力,一邊思考迎敵之策,問道“李將軍,這安南來船,為首的將領是誰,將軍可曾打探得到?”
“這個我也隻是略知一二。”李長庚道“聽聞這次從安南帶來這五十艘船的頭領,叫什麽倫貴利,說得都是漢語,這樣說來,多半也是兩廣那邊漁人,鋌而走險去了安南。又聽人說,這倫貴利為人異常悍勇不說,平日更是膽子大,敢賭,在安南打仗屢立戰功。最後,安南那邊竟給了他進祿侯、總兵之職。眼下安南這位阮主,是先前安南國王阮光平的兒子,年幼平庸,國內多有不附之人,聽說這阮主在國內的戰事裏,也是敗多勝少,所以才遣了這倫貴利出海,試圖劫掠東南沿海各州縣,得了糧食火藥資材之類,再去應對國內戰事。這安南船和三大幫會如今沆瀣一氣,想打敗他們,絕非易事。”
“眼下最大的困難,當是兵力不足。阮中丞,我沿海三鎮,總兵力約有一萬八千人不假,可眼下能戰之船不過數十,而且都是小船,能出海的官兵,也最多隻有四千人之數。這些海寇如此看來,已是擁船近二百艘,賊人之數也約有萬人了。所以正麵對敵,我們並不占優勢。”一邊的黃岩鎮總兵嶽璽道,他卻是八旗出身,已經六旬開外,不過雖然年長,卻仍然頗有精神。
“蒼大人,三位鎮台,其實在下來浙江做巡撫,也不過兩個月時間,雖說擒捕了一些賊盜,可相比於這些海寇,仍顯不足。三位都是久在軍中,多經戰陣的前輩,在下確實不知,這海防之事究竟有何對策,還望幾位將軍指教。”阮元清楚這個時候敵強我弱,每一個決策都必須謹慎有效,是以並不主動提議,而是先向眾人谘詢。
“阮中丞,這些海寇我等多半也交過手,雖然人多勢眾,卻多是烏合之眾,若是能在戰場上因勢利導,尋得先機,未必就不能破敵。但在下之前也和中丞言及海戰之事,海上並無山川之險,是以所關要者,便是船炮,船不大,炮火不足,即便我等去擬定計策,最後實行起來,也難以如我等所願。可眼下之勢,賊人船炮,均在我等之上,我也曾問過廣東各位提鎮,打探過賊人情況,眼下南海上也決計算不得太平,不少大西洋的商人,為私利所惑,竟將許多西洋利炮賣給了這些海寇,若是炮火對壘,我軍必然吃虧。我定海鎮官兵,一向勤加操練,在下有信心,若是同樣的船炮對陣,決計不會落下風。可眼下定海戰船,大半失修,所備炮械,又有不少已經是數十年前之物,再難有大用了。這般出兵剿匪,其實是要害了我麾下將士啊。”李長庚歎道,所謂大西洋是清代中期對葡萄牙的稱呼,這時法國和葡萄牙的商人都有不少在廣州與清朝貿易,其中也都有為厚利所誘,走私火炮售與海盜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