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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長新店大劫案

  北京城在清朝之時,乃是百年國都,有了首都之要,交通也自然異常發達,直貫南北。出東便門,可以在碼頭進入通惠河水道,經通州而至運河,從此南下江浙繁華之地。而西便門之外,也有道路通向中原各省,出西便門西行二十餘裏,是西北斜向東南的永定河,永定河上,一座大石橋貫穿東西,人稱盧溝橋,黎明之際,日月並行與河橋之上,風景最為華麗,素有盧溝曉月之美稱。而自京城西行過盧溝橋不過數裏,便是良鄉縣。自此南下,即可暢通無阻,直入保定、大名,進而向南渡過黃河,入開封、下湖廣,直貫中原。與東便門碼頭一樣,永定河盧溝橋在清代同樣是商旅繁盛,人煙稠密之地。


  在永定河西畔,盧溝橋之東南,一座鎮甸矗然而立,人稱長新店,此時正值清中葉太平之時,從來商客往來,絡繹不絕。出京南下的行人,一般清晨出發,到達長新店正是中午,饑餓之餘,自然會尋個鋪麵充饑,隨即踏上新的旅程。而北上進京的河南、湖北各省商人,若是到得長新店時,天已日暮,一時不得進城,也自然會尋個客棧歇腳,隻待來日方好入城。有此商旅之利,長新店也從來都是一副繁華安逸的樣子,許多本地鄉人為謀生計,也紛紛前來長新店內,開設貨棧茶館,借商旅之便辛勞致富。


  長新店西南之處,這時正有一座客棧,上書“祥雲”兩個大字。祥雲客棧的老板姓吳,從來勤懇,這裏地處西南,正是許多北上商客最易歇腳之處,是以從來不缺生意,但即便如此,也有許多素來走慣了這條路的商旅,方抵達長新店,便願意在這祥雲客棧歇腳,隻因吳老板為人客氣,待遇周到。數年之間,吳老板倒也積蓄下了不少家財,本想著回鄉下多尋些土地買下以備饋遺子孫之用,可正當他籌劃之際,川楚白蓮教戰爭卻意外爆發,豫鄂之地,北上商人大減,吳老板不僅無力購置田地,反倒折了不少錢進來。眼看無力歸田,又兼往來商人又有一些熟人,也不忍棄他們而去,遂一直維持了客棧,直到嘉慶四年的十月。


  這一日看著夕陽將落,又是一個沒有商人投宿的日子,吳老板經曆了四年戰事,已然習以為常。隻是這些日子聽著前線戰報,似乎戰事一直都是反複不定,也不知何年何月,自己的生意才能重回全盛之時,吳老板不禁哀歎了些時候,用罷晚飯,便即關了店門,隻在偏堂就寢。這些時日生計不易,吳老板便也不願手下夥計幫工,夜間守夜之事,大多親曆親為。


  耳聽得秋風蕭瑟之聲,約莫已是一更時分,卻不聽得打更聲響,吳老板也清楚這時京畿承平日久,打更之人多有怠惰,也是常事,隻當一更已過,便要睡去。卻不想正在這時,外麵官道之上,竟有陣陣顫動之聲,不過片刻,馬蹄的聲音漸漸傳入耳畔,竟是有些乘馬之人到了長新店之外。隨即聲音逐漸清晰,吳老板見過不少官軍商隊從這裏經過,聽得正是馬蹄聲無疑,而且從落下的節奏來看,來者至少有十餘騎,或許有二十騎甚至更多,也說不定。


  吳老板正在朦朧之際,一時竟忘了分辨來者身份,隻覺得半夜到了這裏,就是前來投宿的客人,忙穿衣起身,到客棧正堂開了門,這一開門不要緊,頓時之間,數團火焰便即映入吳老板眼簾。


  “不好!”吳老板心裏忽然冒出一個念頭,隨即便要關門,可他剛剛把門關上,木門便被一股極大的衝力推了開來,隨即,吳老板隻覺肩上一涼,就著眼前火把餘光一看,竟是兩把鋼刀已經放在了頸上。


  果然,眼前站著的既非商旅,又非鏢客,而是一群眼神凶惡的蒙麵強人!


  “把值錢的東西交出來,饒你不死。”吳老板麵前一個坐在馬上的強人低沉的說道。


  吳老板看著眼前時,冷汗也漸漸滲了出來,這時他身邊左右,各有一個蒙麵人持刀按在了他脖頸之上,身後已進來了兩人,守在門邊,不讓正門再次關閉。自己麵前約有五六乘馬,上麵三個人舉著火把,中間則是一個灰衣蒙麵之人,手中也有鋼刀。餘光瞥向左邊,似乎幾個強人之側,還有其他同夥,畢竟,從剛才的馬蹄聲就可以判斷出,來人不會少於二十個……


  然而此時的長新店上,竟無一名官兵前來與強人相抗!


  看著眼前這樣的形勢,吳老板的眼珠不斷晃動,終於漸漸黯淡了下來,他也和常人一樣,麵對家產不保,自然而然的驚懼、憤怒……可最後,終歸絕望。


  “在、在後廳,你們去……去取吧……可是別、別傷了人……”吳老板無力的應道。


  “人,我們可以不殺,剩下的,就由不得你了!”那為首的強人低沉的聲音再一次傳了過來,隨即兩個持刀強人收了兵刃,一邊一個按住吳老板拉在一邊,後麵強人紛紛下馬,一起衝了進去。


  吳老板麵如死灰,淚水漸漸滴落了下來,他知道,自己十餘年的辛苦經營,就要這樣毀於一旦了……


  而吳老板,還不是這一夜長新店中唯一一個突遭橫禍之人。


  長新店突發大劫案之事,次日便即被宛平、良鄉二縣所知,二縣忙查點了長新店中損失,起草了奏報,連夜上報京城。嘉慶這些日子倒也無甚要事,突然接到京畿急報,也是不明所以,一看之下,當即大怒,隨即便召集了朝中重臣,入養心殿商議對策。是以阮元南下之日,其餘相熟卿貳盡在宮中,不能相送,隻有永瑆暫無職務,劉墉年事已高,不預細務,方得前來道別。


  “都看看吧,長新店,這地方朕也去過,距離這紫禁城,也就三十裏路程。可前日這是怎麽了?看宛平、良鄉那裏的奏報,一夜之間,竟有盜匪二三十人,黑夜行劫店鋪十五家,毆傷事主十二人,共搶去財物,值銀三千餘兩!三十裏外,稱一句天子腳下不為過吧?可這天子腳下,今日竟然也有了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外省州縣,凡有所上報,大多言及盛世二字,這就是盛世嗎?!三十個強賊在朕眼皮子底下如入無人之境,肆行劫掠,這是大清的恥辱!你們平日做官,從來勤慎二字不離口。朕也想問問你們,那一夜,這直隸州縣官員,長新店附近官兵,都到哪裏去了?!他們心裏,還有勤慎這兩個字嗎?!”看著麵前奏報,嘉慶越說越怒,忽然群臣聽得“啪”的一聲,竟是嘉慶再也無法按捺心中怒火,將奏疏擲了下來。


  “回皇上,這……”嘉慶身前最前麵的這位大臣,乃是首席軍機大臣慶桂,這時他身為首輔,自然知道應該率先回答,便道“臣為官多年,京城周邊之事,雖不敢說纖塵畢至,總也了解不少。這長新店至少要有數十年時間,沒有這般賊人肆行劫掠之事了。想來附近官兵,也是承平日久,一時不慎,才……”


  “這是一時不慎?!”嘉慶怒道。說著,他又拿起身邊另一封奏疏,徑自扔到慶桂麵前。“長新店之邊五裏就是拱極營,若是有賊匪之事,營汛官兵本應片刻之間就到現場。可現場這些百姓說了什麽?他們一致告訴宛平縣,當天夜裏,長新店根本就沒有官兵前去捕盜!這奏疏裏,宛平縣也已經調查清楚,當日汛兵本應有五名,可那夜在汛者隻有三名,西路捕盜兵丁本應有四名,可那夜竟無人前去巡夜!這京畿巡防營伍,都已經廢弛到了什麽地步?!你們也說說,這些事,你們都不知道嗎?直隸這許多州縣都不知道嗎?胡季堂也不知道嗎?!戴衢亨,下去擬旨,胡季堂身為直隸總督,竟坐視長新店遭賊匪劫掠不管,他還有何顏麵再做這個封疆大吏!從今日起,胡季堂太子太保、頂戴花翎、直隸總督,一律革除!沒錯,和珅貪劣不法諸般行徑敗露之時,胡季堂率先上疏彈劾和珅,他有功,可今日之事,乃是大過,不可以舊功相抵!朕也知道,你們正是因為當年不依附和珅,才得以今日站在這裏。但你們也記住!和珅之事已是昨日,若是今日、明日,你等有了過錯,朕自當依法嚴辦,絕不容情!”


  其餘大臣都是一陣沉默,反而戴衢亨走了出來,在嘉慶麵前俯首跪倒,道“回皇上,臣以為,胡季堂疏忽職守,自然要罰,可若是當即革職,卻是因小失大,還望皇上三思。”


  “戴衢亨,朕親政以來,一向重用於你,今日你口出此言卻是何意?難道你與胡季堂相互勾結,竟有結黨營私之事不成!”嘉慶怒道。


  “回皇上,臣隻是為眼下捕盜之事而計,絕無他意!”戴衢亨再叩首道“胡大人平日行止,眾所周知,此次他失察確是不假,可數十年來,胡大人一直為官勤勉,並非奸惡之人,亦非庸碌之輩,而且這盜案發生次日,胡大人便即去了長新店,親自督辦捕盜之事,這一點臣卻是知道的。胡大人辦事一向勤懇,先前高宗皇帝入陵之事,也是他多所籌備,方才得成大禮。想來此時他對賊盜之時,也不至全無眉目。況且胡大人擔任直隸總督多年,直隸的情況還是熟悉的。若是皇上此時換人查辦此案,新來之人未必勤勉,又未必熟悉直隸人情地勢,隻怕會事倍功半。臣不是說胡大人此次全無過失,隻是事有輕重緩急,還請皇上以破案捕盜為先,暫且不論胡大人失察之事!”說罷,戴衢亨再行叩首,一連三次,嘉慶看他樣子,倒是也不像結黨營私,不禁漸漸放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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