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對手是孔璐華
“我知道稚存兄的為人,他言辭是激烈了些,但心裏是有這個朝廷、這個天下的。”阮元道“既然如此,我一會兒就去更衣,然後去問問皇上。這些日子我為皇上辦事,也算是他信任之人,我言語謙恭一些,想來他不會為難於我。而且既然皇上已經下詔積極求言,就不應該再因為言語之失,再去苛求於人了啊?”說著便向後廳走去,準備換上官服,去見嘉慶。
“夫子這是要去哪裏啊?”剛走出後門,阮元忽然聽得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抬頭看時,果然是孔璐華走了過來,就站在自己對麵。阮元心中憂急,隻得快些說道“夫人方才也該聽到了,稚存兄因上書言事,被皇上下了大獄,隻恐要問不赦之罪了。我快些去見一下皇上,將稚存兄平日行止告知於他,說不定皇上知道了稚存兄為人,就能網開一麵呢。”
“夫子說得好呀。”隻見孔璐華似笑非笑道“不過之前呢,夫人有一個小問題,夫子應是知道的,夫子回答過了,再去宮裏如何啊?”
“這有什麽難的,夫人隻說便是。”阮元道。
孔璐華輕輕笑道“夫子,前些日子,我曾見一篇文中寫到女子不可有才,才過人則不寡必夭折,否則或遇危險困厄,有非可以常理論。這話看了,我卻是看不懂呢。還想問問夫子,這句話是何人所作,又是什麽意思呢?”
聽了這句話,阮元心中不禁一驚,這時正當八月,京城雖已入秋,卻依然暖意未散,是以阮元背上也漸漸落下汗來。
“這……是稚存兄所寫。意思簡單不過,稚存兄對女子,總是有些偏見,以為女子不當有才,否則……”阮元終於明白,為什麽在書房裏第一次提到洪亮吉的名字,孔璐華會有那樣不尋常的神色。
“好啊,既然他洪亮吉以為,女子不必有才,那他這條命,我看也不必救了!否則夫子想做什麽?救了他出來,讓他繼續寫文章罵我們女子不當讀書作詩麽?夫子你與我初婚之時,可是口口聲聲對我說,你對於有才學的女子,一向敬重有加啊?那夫子為了這個把女子當傻子的迂腐文人出頭,是想告訴夫人,你當年所言,不過是敷衍之語,是也不是?!”孔璐華竟是越來越怒。
“夫人,這兩件事不是一樣的事啊?”阮元聽著孔璐華之言,倒是也有道理,看來不先說服妻子,洪亮吉也救不出來了。一時既是焦急,又是無奈。
“怎麽就不一樣了?夫子你不覺得,他說的這番無恥之言,連你也一並罵上了?什麽叫‘才過人則不寡必夭折’,夫人我活的好著呢!哪裏說得上夭折?!對了,夫子你比我大十三歲呢,那夫子自己想想,這話什麽意思啊?”孔璐華冷冷道。
“這……”阮元想想,也知道這句話確是洪亮吉言語偏激了些,隻得道“夫人,這句話我也承認,稚存兄說得並不對,他這個人你看看也知道,是個火麵之人,陽氣旺,也就容易對女子不客氣,還經常說些激烈之語,所以即便是我,與他也隻得求同存異,卻沒有與裏堂那般交情。”
“夫子說得對啊,那夫子還去宮裏做什麽呢?就留在家裏,看著這個隻會搖筆杆子罵女人的廢物被送上刑場,一刀砍了,豈不痛快?!”孔璐華怒道。
但阮元也清楚,孔璐華天性本善,雖說對洪亮吉心中有氣,可也沒必要在生死之事上爭執,這樣說不過是一時氣話。隻好循序漸進,先向孔璐華求情,道“夫人,可這萬事萬物,總有個大小之辨。稚存兄言語激烈,往往不留情麵,這點我也不認同。可方才那位公公已經說了,他被下的是死牢,若是我們都見死不救,那說不定再過幾日,他就真要上刑場了。到時候,他命就沒了。夫人你想想,這國朝刑律夫人也該知道一些,凡用刑還有五刑之別呢,僅僅因為他這幾句話說得難聽了,給他斷個問斬之罪,這不是因小失大嗎?”
“可是夫子,凡事也有積小成大,積少成多的道理啊?他這一句話,把天下女子都看作了理應去做傻子的廢物,那一句話,又把皇上惹怒了,這前前後後的言語加在一起,我看他罪過不小了啊?”孔璐華仍是不願答應阮元。
“夫人,若是換個時日,或許夫人之言,也有道理……其實今日也並非沒道理,隻是眼下這個關鍵時候,稚存兄殺不得。”阮元道。
“今日怎麽了,我看著風和日麗,和昨日沒什麽不同啊?”
“夫人也該知道,皇上親政之後,連下維新之詔,其中之一,便是下詔求言。這大半年的時間,天下文武百官,乃至民間生員,甚至有些尋常民戶,都有上言之事,天下人敢於言事,這是好事啊。當然了,其中也有些人,我也聽說過,對所言之事,其實未必熟悉,言語間未免偏頗了些。但這也是常事,怎麽能對上言之人過分苛求呢?可現下的情形,卻是稚存兄已經下了死牢,若是皇上真斷了稚存兄死罪,這於天下而言,就說不過去了啊?天下人會覺得,隻要自己言辭不合皇上聖意,便有殺身之禍,這樣下來,大家就會隻求自保,又要如何上言時政,匡扶國朝呢?”阮元隻好繼續說明道理。
“夫子多慮了,上言時政,朝中自有六科給事中,查處不法,朝廷裏也有都察院的禦史,用不著夫子操心,也用不著這洪亮吉一個翰林去出頭。”孔璐華似乎還是不想放棄。
“可是夫人,若是我真的不去幫稚存兄,那日後隻怕夫子我出了家門也要為人恥笑了。其實不瞞夫人,早在和珅伏法之前,我和恩師就已經向皇上進言,勸皇上正法和珅之後,可以下詔求言,官民不禁。先前有位江南生員上言荒謬,可我依然認為,駁之便可,對其人身勿得侵害,最後皇上也答應了我的意見。可若是今日,我真的看著稚存兄見死不救,那外人又將怎麽說我?說我言辭不一,膽小怕事,見風使舵嗎?若是到了那個時候,或許夫人再遇到會館酒宴之事,也會有更多不快吧?夫人,我今日一樣是兩難之勢,若是依了夫人,外人之間,我定要落個罵名。可不依夫人,夫人又覺得我與稚存兄一般,對女子不加敬重了。這樣想來,我也不知如何是好了啊?”阮元道。
聽了這句話,孔璐華也漸漸沉默下來,畢竟阮元已經把洪亮吉的事引到了自己一家身上,而且聽著,也頗有道理。仔細想想,既然洪亮吉已經下獄,也算是受了苦,為他所言付出代價了,似乎也沒必要趕盡殺絕才是……
她漸漸將身子背了過去,白嫩的後頸在秋天的暖日之中瑩然發光。
“夫人,不如……夫人幫我做個決定吧,稚存兄救與不救,我總得選一個啊?”阮元道。
“夫子自己看著辦吧!”孔璐華似乎不願意再轉過身來。
“如此多謝夫人了。”阮元也恭恭敬敬的向著孔璐華的方向,做了一揖,日光落下,身影的變動也異常清楚。
隨即阮元換了官服,便即乘車向宮中而去。
這日阮元見到嘉慶時,仍能看出,嘉慶麵上怒色,清晰可見。看來雖然洪亮吉已經下了獄,他心情也難以平複。嘉慶見阮元參拜已畢,也不等他開口,徑自道“阮侍郎,你今日無有詔對,徑自前來,是為了洪亮吉的事吧?外麵消息傳得,可真夠快啊。”
阮元也清楚,如果直言洪亮吉之事,隻怕嘉慶當即便要怒斥自己,便道“皇上,臣不知洪翰林究竟犯了何事,竟要拿捕入獄。隻是外麵風傳甚廣,已有近一日了,甚至有流言說,洪翰林已經下了死牢,臣亦不知其真偽。是以臣今日前來,是想求皇上一事,將洪亮吉所上之書,與臣一觀。若是他真的有什麽大逆不道之語,臣之後便即告知京中文人,是他咎由自取,卻不要讓宮牆之外,人心惶惶才是。”
“好,那你便給朕看看,這個無父無君的悖逆之徒,在他上疏中寫了何等荒謬無倫之語!若是人人都作他這般模樣,朝廷的威儀何在?大清綱紀何存?!”說著,嘉慶取過桌邊一份長長的文稿,扔在阮元麵前。阮元這才看清,原來這封上疏,是由十數張紙粘連而成。也難怪永瑆王府收到上疏之時,一直稱其為書信。
可看著上麵文字,隻讀得數行,阮元心中也是暗自一驚,上麵所書乃是
今天子求治之心急矣,天下望治之心孔迫矣,而機局未轉者,推原其故,蓋有數端。亮吉以為勵精圖治,當一法祖宗初政之勤,而尚未盡法也。用人行政,當一改權臣當國之時,而尚未盡改也……今一則處事太緩,自乾隆五十五年以後,權私蒙蔽,事事不得其平者,不知凡幾矣。千百中無有一二能上達者,即能上達,未必即能見之施行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