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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九月初二

  畢沅或許都沒有想到,若是旁人來做媒,或許孔憲增還會有一番猶豫,可這次來的人是阮承信,正是他最想見麵之人。又想著阮承信也有內閣學士的官銜,媒人資曆,也不用再提了,孔憲增又還能有何不滿之處?一時也頗難自禁,笑道“阮……阮老先生,令郎我卻是見過幾次的,令郎這個年紀,便已有如此作為,在下想著,那定是阮老先生教誨之故了。今日得遇阮老先生,原是在下的福分。”看畢沅神色,也自會意,道“老先生,令郎與我也算相熟,這樣說來,老先生也自然是在下的朋友了。眼下卻有一事想勞煩老先生,在下有一子尚未訂親,畢總製有一女,聽聞深得禮法,才貌俱佳。是故在下想著,這就給兒子定個親吧。眼下正缺個媒人,阮老先生,能否看在令郎的麵子上,為在下做這一回媒呢?”


  阮承信自然回拜道“孔上公,在下在濟南之時,便聽伯元說過,孔上公德行學養兼備,無愧聖裔之名。今日能與孔上公一見,其實是在下的榮幸才是。這個媒人,若是上公不嫌棄,在下便勉為其難了。”又對畢沅道“畢總製,不知您對這門親事,可否中意?”


  畢沅哈哈大笑,道“今日能與孔上公結為姻親,乃是老夫的福分,也是小女的福分,卻還說什麽中不中意的?孔上公,你的聘禮,我不著急。我這嫁妝嘛,今日先送著,還有一半呢。過得些時日,你聘禮齊備了,我自然一一送上府來,絕不敢有半分怠慢的。這樣也在禮數之內不是?對了,小女的表字庚帖,我也帶來了,現下就呈給上公!”因各人都早已默許這門親事,所以剩下的,也就是儒家“六禮”一一走上過場了。


  畢沅和孔憲增對於這門親事,倒是意外的一拍即合。是因為這門親事,對二人而言,都有可取之處。孔憲增想著畢沅不僅是封疆大吏,而且家學深厚,是乾隆二十五年狀元,編訂經史著作甚多,完全說得上門當戶對。而畢沅也另有一重心思,他雖多番結交和珅,卻也時常暗思,如和珅一般專權,終難長久。不如自己先尋個安穩人家,與之結親。孔府作為聖裔,世代特受恩寵,正是最佳選擇。這樣即便自己有個萬一,畢家田產充做陪嫁送給孔家的這一部分,也不會受到影響。他送來的嫁妝,其實比孔憲增的聘禮多出數倍。據一部叫《鄉園憶舊錄》的作品記載,畢沅此番嫁女,嫁妝中單隻一對雨過天青的耳環,便價值千金,或許這也是畢沅心術所在。


  孔憲增看過庚帖,知道畢沅之女的名字之下,寫著“懷珠”二字,點了點頭。畢沅眼看自己與孔府親事已成,隻待兩家子女長大,再行婚禮之事,也繼續笑道“孔上公,其實老夫這次與湘圃一同前來,卻也是湘圃有一事要相求於上公。老夫這剛才想著,既然湘圃已經與上公做了媒,與上公便也稱得上一句朋友了。既然我們三個,都是朋友,那我也就直說了。湘圃呢,隻有一個兒子,也就是阮學使,聽聞今年阮學使三十二歲,暫無妻室。老夫與湘圃又聽聞,上公有一女,年方妙齡,才貌雙全,尚未許嫁。老夫想著,既然阮學使暫時無妻,令千金也未婚配,那不如老夫也給阮學使和令千金做個媒,如何?湘圃,你也是這個意思吧?”


  阮承信連忙點頭稱是,孔憲增見了二人神情,也自然會意。


  原來,這一切早已在各人意料之中。錢大昕自曲阜一歸,便多與阮承信交好,後來看著阮元無妻,也將孔璐華之事詳加告知。後來,錢大昕也收到了孔憲增的來信,想著雖然自己無官無職,畢沅卻有可能幫上這個忙,於是向畢沅介紹了阮承信,也同阮承信打了招呼。隻是他實在不願再與畢沅見麵,後麵與畢沅也隻有書信相通。畢沅得知阮承信也是精於《左傳》之人,又是阮元之父,當然願意相交。


  二人詳細攀談數日,阮承信得知畢沅也有與孔府結親之願,便想出了這個辦法,自己先給畢沅做媒,之後畢沅再給阮元做媒,同時成兩家好事。畢沅聽了,也是大喜,正趕上南遷湖廣,便和阮承信一道來了孔府。這些事孔憲增先前雖是不知,可一觀二人言語神貌,便也清楚。


  他本就有意與阮元結親,也曾問過女兒心願。雖然孔璐華那日說是還要考慮,可後來他再問女兒時,女兒卻隻是沉吟不答,再沒有拒絕阮元之語,想來是已經同意了。這時既然阮承信和畢沅也都開了口,那正是求之不得。


  畢沅見了阮孔二人神色,笑道“上公、湘圃,看你二人這樣子,我這媒人,就算是做成了,是不是?上公卻也無需著急,湘圃今日前來,也已經準備了一些禮物。湘圃是想著,伯元來年春天,便要到杭州做官,這四個月裏,納采禮自會一一備齊。隨後,就煩請上公將令千金送到杭州,西湖十景,甲於天下,令愛在杭州與阮學使成親,那正是良辰美景,賞心樂事,人間四美俱全啊!上公,您意下如何?”


  孔憲增也答道“畢總製費心了,在下得以與阮學使聯姻,自然也是在下之幸,小女之幸才是。”


  畢沅也趁熱打鐵,道“要不我看,這納采禮,就算成了。該問名了,湘圃,伯元雖然做了官,可庚帖也不能缺了才是。上公,令千金的庚帖,也麻煩先備上一份,如何?哈哈,老夫對這生辰一道,其實頗有研習,或許你們給老夫看看,心裏就放心了呢。”


  阮承信和孔憲增想著既然這門親事已經十拿九穩,剩下的也不過是把“六禮”儀式一一行畢而已。便一同取了紅紙,添上了子女姓名。畢沅卻也好事,眼看二人填寫已畢,便拿過庚帖讀道“阮學使名元,乾隆二十九年甲申,正月二十日生。孔上公的千金名璐華,乾隆四十二年丁酉,五月二十七日生……湘圃先生,孔上公,我這個媒人今日做得值了!你們看,阮學使和孔小姐的生辰,簡直是絕配啊!我幫人看生辰快三十年了,這可是我三十年來,看到的最相配的生辰。你二位就放心吧,這門親事對你們而言,可以說有隻有好處,絕無半點不妥之處!孔上公,我想著,你就好生準備,來年春暖花開,西湖之畔,綠水青山相映,你兩家行上一場大禮……唉,羨慕,老夫都羨慕這兩位新人啊!”(按阮孔二人生日依現代日曆計算,阮元生於1764年2月21日,孔璐華生於1777年7月1日。)

  阮承信和孔憲增自然連聲言謝,忽然,正廳之前一個聲音道“老爺,二位貴客,小姐聽聞今日家中有貴客,特意烹了茶,要我過來,還請二位貴客品上一品,不知二位貴客,可否中意?”眼看庭前站著的,是個年輕的侍女,自然是長年服侍孔璐華的蓮兒了。孔憲增也自然滿意,笑道“你們看,正說著呢,小女這也給二位還禮了!蓮兒,不要害怕,畢大人和湘圃先生都是寬宏之人,快過來,把茶分給他們品一品吧。”


  蓮兒應聲而前,隻見她手中的盤子裏麵,一共是三盞茶。蓮兒先取了兩盞,給畢沅和阮承信奉上了。可之後卻沒有拿第三杯,而是將整個盤子拿起,走到孔憲增麵前。這時孔憲增才發現,剩下的一杯茶,與其它兩杯有些不同。孔府這幾個茶碗,蓋子與碗身上各有隱隱花紋,暗自相合,可唯獨自己這一杯,花紋卻明顯錯位。看來是女兒特意安排,這一杯就是給自己的,便示意蓮兒拿起之後,放在桌上。果然,茶碗下麵,有個小小字條,看來是女兒所放。看著畢沅和阮承信一時尚未注意,便伸手過去,將字條取了放在手中,打開看時,上麵有兩行小字“敬問阮學使家人子嗣之事。”


  看來三人聯姻之事,女兒在後廳已經知曉,而且也沒反對。


  一邊的畢沅品著茶,也不禁笑道“孔上公,小侄女這茶,烹得真不錯啊。你聞這香氣,清香不絕,而不濃膩。這孩子上茶的時間,也恰到好處,茶品起來,既不燙,又不冷,真是舒服。湘圃啊,有這樣的好孩子過門,你以後就安心享福吧!”


  孔憲增那邊計議已定,便向阮承信問道“湘圃先生,有些事情,在下不知,卻還要先生指教。剛才聽畢大人說,先生隻有伯元一個兒子。可我也有耳聞,阮學使的祖父,當年也做過三品參將,先生之家,何以人丁單薄至此?我這女兒身體素弱,若是不能給伯元誕下子嗣,先生一家,以後卻怎麽辦?”


  阮承信道“想是我家運數差了些,我幾個兄弟,除了我以外,都沒有親生孩子,大哥二哥之家,都是過繼了兒子才得以延續。我膝下也隻有伯元一子,想來父親的親孫子,竟也隻有他一人。原本父親在外從軍之時,有降人俘獲之事,往往從輕不問,應該多有陰德才是,卻不知為何家中一直人丁不旺。”


  孔憲增也笑道“所謂陰德之事,從來難言因果。是以先人也教誨於我等,盡人事而聽天命,如此而已。想來伯元如此少年,便已是二品命官,也是托了令尊之福啊?不過我還是想知道,伯元現在可否也如令兄一般,定下後嗣了?先生家中,還有何人?小女身體原也不好,若是貿然出嫁,隻恐有水土不服之患。所以我也想著,去杭州之前,該把準備做好才是,絕無冒犯之意,還請先生見諒。”


  阮承信道“其實不瞞上公,伯元二十歲時,便曾結下一門親事。後來伯元的妻女,都遭了不幸……我也想著伯元都三十多了,家中尚無一個延續香火之人,這樣我心中也牽掛不下。是以給伯元從同宗之中,找了個孩子過繼在我們家。至於其他的子嗣,我也想過,所以去年給伯元納了一門妾。眼下我們家中,便隻有我們幾個人,其他同宗,都在揚州的公道橋,卻是長年不走動了。”


  可是聽到這裏,孔憲增卻隱隱聽見,正廳之後,傳來了幾聲輕輕的頓足之聲……


  所幸畢沅和阮承信都未在意,孔憲增也和阮承信閑聊了幾句,看著天色已晚,便送了二人前去驛館歇息。次日,阮承信將早已備下的聘書奉上,阮元與孔璐華的這門親事,就這樣定了下來。


  阮元此時卻尚無法得知這個消息,八月最後一日,阮元回到了揚州會館。錢楷和那彥成得知阮元暫時歸京,也一同來到會館見他。看著錢楷得以升任五品,阮元也向他道賀過了。


  楊吉卻早已按捺不住,問道“二位相公,你們在京城做官,消息比我們靈通。還請問二位相公,朝廷裏可是定下太子人選了?伯元他說什麽也不告訴我,等得我這心裏,也是一直在癢癢啊。”


  不想錢楷和那彥成竟也不清楚,錢楷道“伯元,我在軍機處辦事,可太子之事,軍機處中從來不議,想來這次皇上歸京,也是下了嚴令,不得走漏風聲。但有一件事我也要盡快告知你,三日之後,也就是九月初三,皇上將在正大光明殿舉行朝會,特意囑咐滿朝文武,著朝服與會。到時候,皇上便會開啟正大光明匾,公布太子人選了。”


  那彥成也道“至於太子人選,想來你們也無需著急,皇上這般安排,自然是心中已經有了打算,這幾日朝中事務,一如既往。那自是因皇上大議早決之故了,伯元,來日你便要到海澱,以備大朝之事。至於後麵行禮之事,儀仗眼下已備得齊全了,隻剩下具體禮儀。尚有四月時間,卻也不急。”


  這日各人寒暄一番,卻也沒有什麽大事,錢楷和那彥成很快便也散去。次日,阮元和楊吉又一次來到了海澱,眼看已是九月初二,一輪殘日漸漸西斜,待得太陽再度升起,這貫穿乾隆最後二十二年的太子人選之爭,也就要塵埃落定了。


  阮元自己的衣服行裝,都漸漸打點完畢,隻等次日一早,便去參加朝會。可眼看明月漸升,楊吉卻在一旁默默不語,阮元也看得奇怪,不禁走了過去,問道“還想太子的事呢?你就再等等,明日退了朝,你來接我,到時候就告訴你……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快的辦法了,你要是再不滿意,我也幫不了你了。”


  “我沒想這個。”不想楊吉這樣答道“我是想著,你衣箱裏麵,有個卷軸,我閑得沒事,打開看過了,是幅牡丹,畫得還不錯。伯元,那不是你畫的吧?”


  “當然不是了,你看的那幅,應該是世宗皇帝那個時候,蔣廷錫蔣中堂畫的牡丹。蔣中堂和眼下戶部尚書董大人的父親,當年都是雅擅丹青之人,蔣中堂的沒骨畫是一絕,可線條勾勒,亦是絕佳。這番技法,我再學十年也未必能及上一半呢。”


  “這畫自然不錯了。可就是……就是有一點不好,你看那畫上麵,有三個印章,其中一個還特別大。你說就六個字,弄那麽大幹什麽?而且蓋章的地方,都快壓到那牡丹葉子了。結果這一下子,那牡丹就像被人踩過了。伯元,那個印章不是你的吧?”


  “你說的是‘乾隆禦覽之寶’?皇上好多書畫上都加了印呢。”阮元道。


  “果然又是糟老頭子!你看看,這老頭平時,他到底在想什麽呢?天天給書畫蓋章,這是讓人看字看畫呢,還是讓人看他那幾個印章呢?再說了,往字畫上蓋章,有什麽用?告訴大家,這些字畫都是他的,誰也動不了?”楊吉想了想,說出了一個自己的看法。


  “楊吉,皇上聖心明斷,不是我等大臣可以揣摩的。皇上願意給字畫蓋章,那又怎樣?大不了這些你不看了,我給你另找幾幅就是。”阮元還是不願說乾隆的壞話。


  “行了吧,你那幾幅老頭子賜的字畫,上麵都有印章。”楊吉也毫不猶豫。又道“再說了,你說他聖心明斷?你開玩笑呢?這一路上,上自武先生那種讀書人,下到挖運河的老百姓,哪個不知道這些年和珅當道,和他那些同黨一路,搜刮了多少錢財?有錢人不高興,窮人也不高興,這幫混賬東西,又是誰放出來的?難道都是和珅的錯嗎?要是那樣,他聖心明斷,就應該把和珅送上菜市口一刀砍了!我想著百姓也能高興上十天半個月呢!”


  說到這件事,阮元也沉默了半晌。其實,他每次升遷,距離高官要人也就越來越近,也更容易了解官員升遷罷黜之事。後來自然漸漸認識到,和珅十年專政,絕不隻是他一人之故,相反很大程度上,這是乾隆放縱之過。和珅的親近之人,乾隆不無裁抑,可和珅本人,十年來最多隻是遭到訓斥,官爵地位穩如泰山。另一方麵,曹錫寶、尹壯圖、錢灃、彭元瑞等人,或因直言遭斥,或久抑而不用,或鬱鬱而終(曹錫寶卒於乾隆五十七年),或無端暴卒,這一切看似都是和珅之故,可親自下令貶逐這些人的,卻又是誰?

  可無論如何,自己官職均是乾隆所授,若不是乾隆有意提拔自己,他一個非八旗非世家的二甲進士,又怎麽可能短短六年,便得以位列二品?若是換了其他皇帝,想這樣提拔他,幾乎沒有可能。


  想到這裏,阮元也不禁解釋道“其實話說回來,皇上也沒有專任和珅啊?你看眼下朝中,領班還是阿中堂,王中堂在軍機處也有一席之地,這些人可都是清廉正直之臣啊?若是皇上真的善惡不分,又怎得包容阿中堂、王中堂、董大人他們這許多年呢?”


  “我有件事確實不明白,你說這民間都知道和珅的名字,可阿中堂的事,聽到的一直很少。阿中堂究竟做過什麽,皇上能為了他,一直壓著和珅,不讓他做領班啊?想想這件事,我之前居然從來沒問過你。”


  “你不了解阿中堂,也沒辦法,阿中堂第一次領兵打仗,都是四十多年前了。我出生之前,阿中堂就已經在西北屢立戰功,後來大金川、西南的戰事,也都是阿中堂主持。若說疆場功勳,皇上這六十年,首屈一指的,就是阿中堂和前年過世的超勇公海蘭察大人,兩個人的畫像,都四次被皇上掛入紫光閣,這可是了不得的榮譽啊。可超勇公專司軍事,阿中堂卻出將入相,論兼通文武,除了二十多年前過世的傅文忠公,皇上這一朝也就是阿中堂了。”阿桂功勳卓著,以至於一百二十年後民國“清史館”編修清史之時,鹹豐之前,隻有阿桂一人獨占一卷列傳。阮元也隻得挑了些重點事跡,來說與楊吉知曉。


  “也就是說,這老頭子手下論功勳,能和阿中堂相比的,就兩個人,還都已經死了?那朝廷之中,還有誰是不服和珅的?”


  “有很多啊?六部的漢人尚書,劉大人、董大人、紀大人、刑部胡大人,還有彭大人,都是潔身自好,不與和珅來往的。隻是這些年過來,幾位大人年紀也大了。滿人尚書那邊,最近也多了幾個同和珅關係不錯的。另外就是外省督撫,近些年來,都有些……”


  隻是阮元說著說著,似乎也想到了些什麽。


  “伯元,我總覺得……你看過傀儡戲沒有?我記得在揚州的時候,我看過一次,一塊幕布後麵,放幾個傀儡,提線師傅讓他們做各種動作,那傀儡看著是栩栩如生,交頭接耳,實際上,都隻是傀儡師傅線下的工具,每個動作,每句話,其實都是師傅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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