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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禮儀之爭

  李自標轉過身來,略帶疲憊又強自克製著說道:“回金大人,馬戛爾尼大人的意思是,他不清楚這三跪九叩之儀究竟是什麽樣子,想親眼觀看一下,要不然,隻各位大人這樣說,他們還是不明白。”金簡等人覺得馬戛爾尼的伯爵不是乾隆親授,故而不讓李自標再叫伯爵,隻好稱“大人”。


  金簡無奈,隻好吩咐一名侍從,取了一幅乾隆禦容過來,掛在偏殿之中,權當作乾隆本人。那侍從便在乾隆像前跪下,連續叩頭三次,之後站起,又再次跪下,此番動作一連重複了三次,磕了九個頭。


  阮元等人平日上朝不少,對此大禮自不陌生,可馬戛爾尼、斯當東等人,卻越是看著,顏色越不對勁,最初還隻是有些難堪,到了侍從第八次叩頭之時,竟已漸有憤怒之情。馬戛爾尼又找來李自標,說了幾句,樣子甚是鄭重。李自標也不敢說慌,直譯道:“回金大人,馬戛爾尼大人剛才說,英吉利國中,絕無此等禮儀,大人在英吉利,自也有國王要朝拜的,其中最隆重的禮儀,也不過是單膝跪地,絕無雙膝俱跪,又連續叩頭九次之理。馬戛爾尼大人說,若是……若是真的行了此禮,英吉利必將顏麵掃地。隻怕他日後回國,將無顏再見英吉利的國王。”


  金簡又哪裏在意馬戛爾尼的國王“吉利”不“吉利”?聽了這話,怒道:“什麽英吉利國王?你們國王自己不懂禮儀,亂設規矩,與我天朝不符,現下竟然還讓我們顧及你們顏麵?再說了,你英吉利隻是國王,我大清可有皇帝!按例朝鮮、琉球國王,均需我大清皇帝冊封,你等又是奉了何人意旨,竟自己立了個國王出來?”


  其時歐洲大陸,也自有皇帝與國王,可西歐隻有神聖羅馬帝國稱皇帝,其餘一般稱為國王,由教皇冊封加冕。而英國又有所不同,英國早早脫離天主教,國王隻依國內法案繼承,由坎特伯雷大主教加冕,倒是不需要任何人“冊封”。可這些李自標也翻譯不明白,匆忙之下,隻好刪繁就簡,說既然來到中國,就應該入鄉隨俗,禮儀貴賤倒是其次。馬戛爾尼沉思半晌,又說了幾句。


  李自標聽了,雖然有些難為情,但也隻好勉為其難的翻譯道:“回金大人,馬戛爾尼大人說,既然是來到了大清,便行一次大清的禮,也是無妨。隻是兩國交涉,禮儀也該大體對等才是。馬戛爾尼大人希望,大清可以派出一位親王,屆時英吉利使臣將張掛英吉利國王肖像,由這位親王向其行禮,以成兩國交涉之儀。”


  金簡聽了這話,更覺匪夷所思,道:“你說什麽?讓我們大清的王爺,去給一個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國王行禮?真是笑話!你那什麽英吉利國,到底有沒有國王我還不知道呢,還敢讓我大清的天潢貴胄過去行禮?你且問問朝鮮、琉球的使節,他們哪個敢口出如此狂悖之言?若不是念在你是翻譯之身,今日你說出此話,便是大逆不道,十惡不赦之罪!”


  李自標心中也自忐忑,擔心萬一金簡按捺不住,真的對自己動起手來,那時候自己十條命都保不住了。也隻好向馬戛爾尼翻譯,說清朝從無此例,不可能貿然接受這等條件。馬戛爾尼看起來也是強按怒氣,簡單說了幾句,鞠了個躬,竟是準備離去。


  李自標譯道:“馬戛爾尼大人說,此事事關重大,不能如此倉猝決定,想先告退了。”金簡巴不得他這樣說,隻擺擺手,英吉利使團一行便即離開。金簡猶自氣憤,示意阮元等先行離開,阮元也是走出小園十餘步,才聽到金簡又一聲怒吼:


  “真是豈有此理!”


  阮元回到正大光明殿廣場時,之前注意那人已經不知去向,他也沒有多想,看了一會兒儀器搭建,暫時也看不出什麽,這日下午各人早早將次日事宜商議完畢,便回了寓所。


  楊吉似乎早已等候在門外,見了阮元也笑道:“伯元回來啦?那英吉利使團,今天我還真看了幾眼,不就是臉、眼睛和衣服不太一樣嘛?也沒什麽,大家都是人。”


  “誰說他們不是人了?”阮元聽了也不禁莞爾,道:“聖人千年之前,就曾言明,有教無類,西洋人隻是所學與我們不同,多擅巧思,並無其他……”忽然想起白日之事,驚道:“楊吉,你是不是混進圓明園裏去了?”


  “那怎麽能叫混呢?”楊吉倒是沒有否認,道:“其實我告訴你,一點都不難,這次來的這些匠人,有好多都是宛平知縣強派過來,充數用的,他們一點都不想來,我就和一個學徒換了衣服,拿了他的腰牌,就進去了。這是堂堂正正的走正門,可不是混。”


  “你這人真是……”阮元也有些哭笑不得,道:“楊吉,你若是被他們發覺,捉了出來,那就不是你一個人的事了。我馭下不嚴,也要被你牽連的,你就這樣不把我當回事?”


  “沒事,我明天也不去了,看了這些西洋人,覺得也沒什麽不同,一點都不好玩。”


  “可是話說回來。”阮元不禁想到一個問題,道:“腰牌之上,大體會寫上匠人樣貌,你去被守衛一看,就能認出不同,那些守衛卻為何全無察覺?”


  “這你就不懂了吧?我找的人,樣貌原本就與我相似,再說了,那些守衛主要看的,是身上有沒有兵器,樣貌什麽的,也沒怎麽在意,大概看了一眼就放我過去了。你呢?今天那幾個紅頂子的大官有沒有為難你?”


  “那倒是沒有,不過今天也確實鬧了一些不愉快。”阮元想著這些事原本也不是秘密,就把兩國關於行禮的爭論告訴了楊吉。


  楊吉聽了,一時也沉默不語,忽道:“伯元,恩公他老人家當年在揚州遇到皇上,重新做官的事,小恩公和你講過嗎?”


  “我還記得,那是我中了舉人,準備進京前幾天,爹爹看我對入京一事,難下決斷,便講了這個故事,說若是我聽了,依然還想入京一試,他便再不反對。當時我想著,雖說祖父情緒激動了些,可總也是為了上報皇恩,下安黎庶,我去入京考進士,也是為此。故而並未在意那許多。”阮元倒是還記得這個故事。


  “恩公一生正氣,當然不會甘於被誣陷了。想來當日恩公,也是為了還自己一個公道。可我聽著不舒服的是,這糟老頭子他……他憑什麽讓恩公給他行那樣的禮?難道恩公罷官,不是他的錯嗎?我不懂你們朝廷規矩,可我在家中,爹爹麵前也最多是三次叩頭,到了這老頭子麵前,竟然要九次?伯元,我都不知道你平時去上朝,竟然有這許多難處。”


  “你……”阮元從不覺得朝廷的三跪九叩禮有何不妥,忍不住便要出言相斥。可轉念一想,楊吉從不了解朝廷禮儀,有這樣的反應,似乎也是正常,也就沒再言語。


  “我剛才聽你說,西洋人那邊,好像最多也就是單膝下跪,你說我聽了這般行禮樣子,都覺得不可思議,那西洋人從未來過大清,自然更不情願了,這也很好猜出來吧?”


  “你說的也是,但這畢竟是朝廷大禮,變不得的。”阮元還是不願鬆口,不過,或許也是楊吉的一番提點,讓他開始思考一些折中變通之道。


  “請問,阮大人是在這裏住嗎?我家鬆大人有些事,想找阮大人商議。”忽然,一個聲音在門外響起。阮元聽是鬆筠,也重新整理衣服,走到門前,隻見鬆筠正站在門前,旁邊還有一名侍仆。


  鬆筠見了阮元,也笑道:“伯元,這一日也辛苦你了,金大人就那個脾氣,誰也看不慣的。隻是這事,卻還得商量,英吉利使團總是要見皇上的,這禮……皇上今日又來了詔諭,說三跪九叩大禮,絕不可廢。眼看這是要僵住了,總得找個破局之法才是。”


  阮元一時也很為難,道:“鬆大人,眼下的局麵,是我們都不肯讓步,可若是這樣,這禮定然是形不成了,總是有一方要退的……鬆大人,已往遠國貢使來朝,皇上可有特別恩準些什麽?”其實二人一路之上,交流頗多,阮元也樂意與鬆筠為友。但鬆筠字湘浦,讀音與阮承信用號“湘圃”相同,故而阮元隻好以“大人”相稱。


  鬆筠道:“伯元,這特別的恩準,自然是不多了。不過遠國來朝之事,皇上一向樂意見之。若是他們能把大禮行下來,說不定皇上會特別賞賜什麽……哈哈,其實說回來,還有不少小國使節為了討賞,行禮格外認真呢。”


  阮元道:“鬆大人,若是如此,不妨我二人再去一趟英吉利使館,和他們商議一番,如何?”鬆筠見阮元神色,似乎已經有了些想法,自然也不反對,二人便又折而向使館去了。


  隻是二人始終不明白一件事,馬戛爾尼一行是來“通使”的,而不是來“朝貢”的。


  而這一夜的英吉利使館,也盡是對清廷禮儀的抱怨之聲。


  “什麽文明禮貌的中國,什麽仁慈的中國皇帝?你們說說,我們見到的中國,怎麽和伏爾泰說的,就能差出這麽多來?從天津到北京,你們也看到了,全是窮人,地種得也不好!之前來中國,還想著回去告訴法國那些暴民,你們伏爾泰歌頌的國度,和我們才是朋友!可現在呢?我們回去了,要怎麽和國王陛下交待?”巴羅畢竟年輕氣盛,想起一路上的事情,就氣憤不已。其實英國之前經曆了圈地運動和工業發展,大量農民拋荒進城,成了工人,鄉村生活反倒寬裕起來,倒是城裏這些工人,長時間未能擺脫貧窮。


  而阮元告訴李自標的話,不用說,自然也沒轉達到位。


  斯當東看他言辭激憤,也不禁笑道:“伏爾泰?伏爾泰的國度,還會那樣相信皇帝嗎?他們連國王都不要了,可這邊呢?就說眼下這大禮,我們可如何應對得來?”早在印度之時,英吉利使團就已經得到快報,法國國民自行處決了國王路易,之後也未擁立新王。眼下法國已成為一個共和國,這也讓仍是國王統治的英國倍感不安。


  巴羅看著斯當東,也是束手無策,道:“你覺得北京怎麽樣?”


  “北京還好,我看著啊,大部分人生活還挺富裕的。隻是一點,我真的有些失望,原本以為威斯敏斯特大教堂那樣的建築,北京應該有很多才對。可不想全是兩三層的房子,顯得小氣。”


  “聽他們說,是不想讓房子超過皇宮。”馬戛爾尼話不多,可往往能一針見血,找到關鍵。


  “不說這個,你們就不覺得,這北京城的道路,就和以前人說的,一百年前的倫敦一樣,滿地都是臭味?他們連抽水馬桶都不會用的嗎?”這也是巴羅的不解之謎。


  “抽水馬桶才用上幾年?你看到路邊那個溝沒有?或許他們就把那個當成下水道了吧?”斯當東道,說到這裏,幾個人都有些不舒服。


  這時李自標的聲音忽然在外響起:“各位大人,中國的鬆大人和阮大人到了,說是關於禮儀的事,還想同各位大人商議一下。”


  馬戛爾尼等人自然應允,阮元和鬆筠也一同入內,和英吉利各位使臣行過了禮。這次也是鬆筠先開口,道:“各位大人,這四海萬國之間,禮儀相差甚遠,在下也是見過的。在下之前與俄羅斯人交涉,也曾遇到禮儀爭執,不過後來嘛,也各有解決之法,所以今日這行禮之事,在下覺得還應再行商議。”


  “我們不想行三跪九叩禮。”巴羅的言辭直截了當。


  “且勿煩躁。”鬆筠畢竟在外通使八年,對付這些事情經驗豐富,不慌不忙道:“各位之前說過,各位所在的英吉利,國中至高無上之人,稱為國王。在下與俄羅斯使者相交多年,知道俄羅斯國中,其王上稱為察罕汗,在下出身蒙古,知道‘汗’即是皇帝的別稱,也就是說,俄羅斯也是自稱皇帝的。那麽不知貴國國使到了俄羅斯,是依貴國國內之儀行禮呢,還是依俄羅斯國俗行禮呢?”所謂察罕汗即是清代中前期,對俄羅斯沙皇的譯稱,鬆筠對外交涉八年,一向寬嚴相濟,多與俄方交流,對西洋國王皇帝這些金簡眼中的“未經冊封之人”,倒是並無拘執。


  這個問題一經李自標譯出來,幾位英吉利使臣也不禁沉默,過了半晌,馬戛爾尼方道:“俄羅斯並無三跪九叩之儀。”他三十年前,也曾經作為使節前往俄羅斯,故而有此一句。


  可鬆筠卻聽李自標譯得清楚,對方說的是一句“並無”,而非“不知”,這就說明,這位英吉利正使,很可能去過俄羅斯,或許外交成果,也還算體麵。便繼續問道:“那貴國與俄羅斯的談判,是成了還是沒成?”


  “如願以償。”馬戛爾尼也感覺到,對方言語精明,故而言簡意賅,不肯多說一句。


  阮元卻看得仔細,馬戛爾尼說這一句時,眼中忽然一亮。


  這種眼神,他之前也曾見過,乾隆、阿桂這些異常精明之人,若是深思到難以自拔之時,往往眼中便會精神異常。眼看這位英吉利正使時,隻覺他眼神與乾隆、阿桂雖有所不同,但也絕非常人所能企及,想來也是個精明強幹,胸有方略之人。


  他這一路上和幾個主要使臣都有交流,巴羅才華出眾,但畢竟年輕,言語間未免有些不圓潤。斯當東心思縝密,一路上見了從未見過的花草樹木,都想著詢問一番,頗有儒家學者風範。隻是這位正使馬戛爾尼,一路上言語極少,也極其簡練,他倒是有些琢磨不透,聽斯當東說他曾在亞美利加、印度都做過官,還帶過軍隊,自是文武雙全,可究竟才幹如何,卻是深不可測。


  鬆筠卻沒有注意這些,而是繼續步步為營,道:“不瞞貴使,在下看過各位之前的國書,各位是想來我大清通商的,不是來爭禮儀是非的。而且聽貴使所言,若是為了完成各位最初的目的,其實禮儀之上,也不需如此拘執。那麽各位又是因為何事,定要將這三跪九叩大禮,視為絕不可行之事呢?”


  馬戛爾尼沉默不語。斯當東看他神色,知道有些話是不該正使說的,便答道:“其實這個問題,我和伯爵大人商議過了,為出使大計著想,這三跪九叩之儀,其實……也並無不可。隻是鬆大人也看到了,我使團共有百餘人之多,其中匠人、武官、畫家、牧師一應具備,若是回到國內,我使團來貴國的細節就將一一公之於眾,若是我等真的行了如此大禮,在國人看來,就是失了國儀,即便我等通商的條件得以實現,我英吉利也定然顏麵掃地,這一切實在是不敢承受。”


  鬆筠聽了李自標翻譯,一時也說不出話,隻道:“若是如此,此事自可再行商議,想來皇上也自有變通之策。”


  “鬆大人、阮大人,給二位大人問好。”忽然,一個稚嫩、清脆又有一絲猶疑的聲音在二人身後響起,阮元和鬆筠回頭看時,隻見一個十二三歲,麵容尚帶三分幼稚,臉色和眼神卻遠比同齡人成熟的少年站在身後。這是斯當東的兒子小斯當東,一路之上,英使中他對漢語學習最勤,阮元等人自然也願意和他多說上幾句,經常誇讚他天資聰穎,一點就透。


  “嗯,這幾句話又比之前進步了不少。”鬆筠笑道,又問道:“孩子,你最近可有學了什麽新詞句,說來給大家聽聽如何?”


  “嗯,祝鬆大人、阮大人萬壽無疆。”


  “你!”鬆筠聽了大驚失色,道:“這……這如此大逆不道之語,你是從何處學來?”


  “我……今日在園子裏,聽園子裏的人說的……”


  “他們這樣說,是對著皇上,祝皇上萬壽無疆。你對我等這般言語,這……這不是說我等謀逆嗎?”鬆筠雖然在外交上頗為通達,在“敬奉皇帝”這個方麵,反應也和普通人差不多。


  阮元聽了幾句,已經清楚,顯然小斯當東中文並不純熟,把“萬壽無疆”這個詞用錯了地方,本著乾嘉漢儒心理,想著應該先說明這個詞的含義,而非一味在“君臣之辨”上過不去。便和顏悅色,緩緩對小斯當東說道:“孩子,在漢語裏,所謂‘萬壽’指的是長生不死,是為他人祈願時,分量最重的詞。隻能用在皇上身上,我等臣子,是無福消受的,以後可不要用錯了。”


  “那……祝二位大人千壽無疆?”


  鬆筠再也聽不下去了,隻好背過身去。


  阮元聽了也頗為無奈,隻好解釋的更清楚些:“漢語裏沒有這個詞的,對我們做大臣的,隻需說‘平安如意’就可以了。若是你見的人再多些,記住,皇帝,稱萬歲,其他衣服上有龍的,叫千歲,沒有龍的,說這個詞就足夠了。”


  “嗯……平安如……”小斯當東雖然機智,但漢語紛繁複雜,想一一理解清楚,絕非一朝一夕之事,他練了大半年,已能書寫一些官樣文字,這在西洋幾乎絕無僅有。


  “平、安、如、意。”按阮元的習慣,這四個字每一個都足以解釋半個時辰,但此時畢竟匆忙,簡單介紹一下用法,也就夠了。


  不過,看著漢語漸漸流利的小斯當東,阮元心中又回想起之前鬆筠和幾位英吉利使臣的對話來。


  “李先生,麻煩轉告斯當東大人,朝會之事,在下有個辦法,或許可以一試,隻是,還需一人相助。”阮元忽然對李自標道。


  李自標如實譯了,這段話原本簡易,不難理解,斯當東這些日子,也漸漸學了一些漢語,聽完翻譯,當即用漢語問道:“是何人?”


  “令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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