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塊帕子上,繡著一支染了鮮血的步搖。蘇慕痕壓抑著痛哭出聲。
他不肯相信,剪夏羅就這樣離開了,袖子裏,那支步搖毫無征兆的從袖子裏滑出,落在了剪夏羅的胳膊上。
蘇慕痕顫抖著拿起它,慢慢的,緩緩的將它戴在了剪夏羅的頭發上。
綠痕依舊翠綠,剪夏羅卻再也看不到了。
蘇慕痕將她的眼睛合上,輕輕的向她的額頭親吻了下去,就像是親吻自己最珍貴的寶貝那樣虔誠。
蘇慕痕在她耳邊輕聲細語:“我們,回家,我帶你,回家。”
天還沒亮,蘇慕痕便抱著剪夏羅出了門。
他抱著她,從靜王府的正門淡漠的走了出去。
靜王府的守衛是知道蘇慕痕的,見他半夜出來,也不似往常一樣,淡笑著與他們打招呼,便也不敢上前打擾他。
因為,在夜幕漆黑的天色下,所有看到蘇慕痕的侍衛,都覺得,平日裏溫潤如玉的公子,在那一刻,猶如變成了萬年的寒冰,周身散發著無限的冰冷和悲傷。
出了江城,天色已經大亮,剪夏羅在蘇慕痕的懷抱中完全冰涼了下去,再也沒有一絲溫度。她的胸口,仍舊插著那把匕首,胸口的鮮血好像在她雪白的衣袂上開出幾朵血色的花。
胸口處的那幾許紅色,紅的致命,紅的妖豔,與遠處的朝陽融成了一樣的顏色。
蘇慕痕將她輕輕的放在郊外的一處空草地上。
萬木落葉,千草枯萎。
枯枝萎敗的林子裏,蘇慕痕再一次靜靜的,仔細的看著仿佛隻是睡著了的剪夏羅,一狠心,將她胸口的匕首拔了出來。
血已經凝固,胸口處,除了一個染血的空洞之外,再無其它鮮血流出。
有風吹過,樹上的葉子跟著簌簌而落,帶起一陣蕭瑟的聲音。蘇慕痕舉目四望,看著漫天紛飛的落葉,忽然有些出神的伸出手,一片落葉就那麽落在了他攤開的掌心之中。
看著手中的那一片葉子,蘇慕痕喃喃自語:“是你嗎?”
話音未落,那片葉子又輕輕的落在了剪夏羅的身上,不偏不倚的,正好蓋在她染血的胸口。
蘇慕痕怔了許久,一滴眼淚滴在了剪夏羅的胸口,他小心翼翼的拿起那片葉子,忽而笑著開口:“好,這就算是我們下輩子的定情物了,奈何橋上,你走的慢些,我會去找你,等我,好嗎?”
剪夏羅,下一輩子,一定要先讓我遇見你,好嗎?
蘇慕痕抱起了地上的剪夏羅,他將匕首放在了自己的懷中,抱著剪夏羅,一步一步的,走向了城郊的那個農莊。
在那裏,他們曾經擁有一段最美的時光。
農莊裏的人,與往常一樣,開始下地勞作了。日日夜夜,年複一年的重複著以前的歲月。
以前,蘇慕痕覺得,這種日子絕不適合自己,這種重複而無聊的生活,他一點也不會喜歡。可是,現在,當他抱著剪夏羅,就站在農莊的不遠處,看著老農們在地裏勞作的時候,他忽然覺得,這種歲月綿長,時光靜好的畫麵,自己有多麽渴望擁有。
如果自己不曾是蘇國的王子,入骨剪夏羅不曾有這樣不堪的命運,他們,都隻是人世間最普通平凡的百姓,擁有自己的一塊地,自己的小房間,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世間遺忘的角落,安然恬靜的生活.……
蘇慕痕想象著,以前萬分不屑的生活,現在竟然是無論怎樣渴望都得不到的了……
蘇慕痕抱著剪夏羅進了農莊。熟門熟路的走到了那個老太太的家中。
老太太已經不在了,門窗上也落了些許的灰。
偶爾有路過的農人,見蘇慕痕抱著一個姑娘站在老太太的門口,不由歎息,隨意詢問一聲:“你們是來看老阿婆的麽?唉,老人走了。”
蘇慕痕有些木然的看著過來搭話的人,問他:“什麽時候走的?怎麽走的?”
那人看了一眼蘇慕痕,歎了口氣:“唉,這老太太可憐啊,膝下沒有兒女,老人麽,病啊災啊的,不過也就是一瞬間的事,聽說,是晚上突然發了惡疾走的,離開的時候,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走了有月餘了吧,老人一走,這屋子便閑置了.……”
蘇慕痕淡淡的點了點頭,眼睛裏空洞的沒有任何內容。
不過短短的幾個月,剪夏羅就這麽離他而去,老阿婆也就這麽走了。
生命該有多麽無常……
蘇慕痕淡淡的衝那人說:“以前,我曾經在這個屋子住過,可以幫我打開麽?”
那人倒是十分熱心,一邊幫著開門,一邊熱心的說:“我知道我知道,公子曾經在這村子裏住過麽,像公子這樣的人物,我有印象。”
開了門,蘇慕痕便抱著剪夏羅走了進去,開門的人,以為剪夏羅隻是窩在蘇慕痕的懷中睡著了,結果,當蘇慕痕將剪夏羅放在了房間的床上的時候,他才忽然發現,剪夏羅胸口的那一朵血花。
那人驚愕的看著剪夏羅,又看看淡漠的蘇慕痕,張了張口,最後,還是什麽也沒說。
他有些害怕的向門口踱步,蘇慕痕才剛一開口,那人就嚇的跪在了地上:“公子饒命,我,我什麽也不會說,我不說。”
蘇慕痕轉過身,看著地上跪著的人,臉色在一瞬間就灰白的不成樣子了。
原來,害怕生命消逝是這個樣子的麽?
蘇慕痕有些出神的問跪在地上的那個人:“你很害怕我殺了你麽?”
那人一聽蘇慕痕的話,更加的害怕,磕頭如搗蒜:“公子,求求你,不要殺我,我什麽也沒看見,我發誓,我什麽都不會說的,公子,我上麵還有雙親,小兒子才一歲,他們,他們不能離開我啊。”
說到最後,跪在地上的那個人,話語中已經帶了哭腔。
那是對生命的留戀,那是對生的渴望。
蘇慕痕看著地上不斷發抖的那個人,心裏忽然抽的痛到了一處,他有些失神的說:“你走吧,這裏的事,我就當你從沒來過。”
那人哆嗦著站起身,一邊作揖一邊往門口退:“謝謝公子,公子放心,我什麽也沒看見,什麽也不會說。”
說完,便一溜煙的跑開了。
那人走後,整個屋子隻剩下了蘇慕痕一個人。床上躺著的,已經是一具冰涼的屍體了。
他看著剪夏羅的臉,忽然俯下身,輕輕的將唇湊到了她的額頭邊,在她冰涼的額頭上印下一個親吻,眼角的淚,就這麽輕而易舉的滑了出來。
死亡,原來是一件這麽令人害怕的事。
蘇慕痕握著剪夏羅的手,有些失神的說:“要有多大的勇氣,你才敢將那把匕首插進自己的胸口?”
是的,一個人最深的恐懼,怕就是在麵對死亡的時候了吧。
這種未知光是想想就已經讓人哆嗦,小小的她,到底是哪裏來的勇氣,才敢將自己的生命親手終結在自己的手中?
蘇慕痕摸著她的臉頰,還有她依舊長直的頭發,像對待自己的情人一樣,喃喃低語:“我為你鋪十裏紅妝,娶你過門可好?”
再也沒有回應。
蘇慕痕嘴角掛了一抹慘笑:“不說話,我便當你答應了。”
次日,農莊裏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從一個屋子裏,鋪了十裏紅妝,直到山上。
蘇慕痕穿著大紅的衣裳,抱著懷中同樣穿著大紅衣裳的剪夏羅,輕輕的將她放在了山上已經為她挖好的墳墓之中,蘇慕痕仔仔細細的盯著她,嘴角淺笑:“這樣也好,至少,你永遠都屬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