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了,深秋的風聲席卷過整個江城。
宮門處,陌子傾麵無表情的掀開了轎簾,示意侍衛將宮門打開。
侍衛恭敬的打開了門,目送陌子傾的馬車進去。深秋寒冷,連侍衛們說話的聲音都帶了一絲冰涼的寒意:“大哥,你說七王子這麽晚了進宮來幹什麽?”
另一個侍衛搭話:“王上近日身體越發不好了,七王子這般殷勤,許是覬覦陳國的王位……我們做下屬的,隻需要做好自己的就行了,王家的事還是少打聽的好。”
先開口的那個侍衛點頭,緊了緊身上的衣服,又站回到宮門那裏去了。
深秋的風聲真的很緊,緊的,就連守在宮門口的侍衛都沒有聽到,有人從宮殿的房頂上略過,輕輕一閃,便入了陳國王宮。
陌輕揚的寢宮前,站了兩排侍衛,他們遵照陌輕揚的吩咐,不讓任何人前去探望。
陌子傾當然知道,這些不過都是三哥陌子軒的伎倆,當然,他也不會笨到直接闖入父王的寢宮落得一個不知禮數的下場,因此,今夜,他要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時候,進入父王的寢宮,一是為了探望父親,二是,他要知道整個事情的真相。
陌子傾的馬車快走到陌輕揚寢宮的時候,整個王宮忽然大亂,有亂賊闖了進來,整個王宮裏的侍衛都著了慌,雖然陌輕揚門前的侍衛相對的鎮定自若,但還是警覺的看著四周,生怕陌輕揚有什麽閃失。
蒙了麵的黑衣人似乎也是衝著陌輕揚的寢宮而來,不過短短的時間,陌輕揚的寢宮前已經聚集了大部分的蒙麵人。
陌輕揚門前的侍衛都是經過精心挑選,一邊為了應對蒙麵人,一邊守著陌輕揚的寢殿門口,有些顧此失彼。
一片混亂之中,陌子傾悄無聲息的推開陌輕揚寢宮一個不起眼的側目,極快的閃身而入。
房間裏,有侍從正哆哆嗦嗦的在正門那裏看著門外,陌子傾悄無聲息的走到他們身後,用極快的手法將他們一一放到在地上。
做完這些之後,門外的混亂也停止了。
侍衛們站在門外,恭敬的問:“王上可安好?”
陌子傾捏了嗓子,學著父王的侍從對外麵說:“王上沒事,你們退下吧,沒有吩咐,就好好的守在門口,不要進來。”
門外的侍衛恭敬的應了一聲。
陌子傾拉緊了房間裏的窗簾,世人傳說,父王病重多年,但這間屋子裏卻沒有半點藥味。
陌子傾心中有不好的預感,他快步的走到了陌輕揚的床前,床幔很緊,陌子傾竟然有些不敢掀起那薄薄的一層布,站在那裏許久,才將床幔掀起了一角。
躺在裏麵的,的確是自己的父王陌輕揚,隻是,他雙眼明明是睜著的,卻沒有任何神采。
自己離開江城之時,父王還可以在人扶著的情況下走上幾步,可是現在,怎麽會弄成這個樣子呢?
陌子傾跪到陌輕揚的床邊,輕輕的喊了一聲:“父王,我是老七,老七來看你了。”
床上的陌輕揚原本並沒有什麽表情,聽到陌子傾這句話,身體忽然顫抖了一下,他似乎想要轉一下頭,努力了許久卻絲毫也不能動,陌輕揚艱難的抬起手,在空中摸索著,似乎想要知道陌子傾到底在哪裏。
陌子傾趕緊將自己的臉湊過去,看到陌子傾的臉,陌輕揚的眼睛裏才算有了一絲光彩,他的眼睛裏含了無限的無助和可憐,就那麽看著陌子傾,眼角忽然就滑出了一滴渾濁的淚。
陌子傾鼻子發酸,小時,自己跟著父王走南闖北的打天下的時候,父王正直意氣風發,他不拘小節,總是將尚還年幼的他舉過頭頂,笑嗬嗬的說:“子傾,真是爹的好兒子,這片天下,將來肯定會是屬於你的。”
那個時候,陌輕揚一直是陌子傾心中一直崇拜的英雄,現在,當垂垂暮年的英雄,就這麽無助淒惶的躺在這裏的時候,他忽然很想哭,不為歲月無情,隻為老去的,是他最愛的父親。
陌輕揚直直的看著他,手指艱難的指指自己的嘴巴。
陌子傾擦擦眼角溢出的眼淚,輕聲問他:“父王,你口渴嗎?我去給你倒水。”
他剛想起身,陌輕揚便抓住了他的衣袖。
陌子傾疑惑的坐回了床邊,看著陌輕揚,詢問:“父王,您想要對我說什麽?”
陌輕揚還是指了指自己的嘴巴,隨後,在唇上比了一個“噓”的姿勢。
這屋子裏靜悄悄的,除了他們倆根本就沒有人聲,陌輕揚的意思一定不是讓他小點聲,而是另有一番意思。
陌子傾看著父親,看了許久,心中突然冒出了一個想法,這個想法讓他直冒冷汗,但還是有些顫抖的問他的父王:“父王,您的意思是,您,不能說話了麽?”
陌輕揚老淚縱橫,眨了幾下眼睛。
陌子傾心中含了無限的驚訝與憤怒,沒想到,三哥竟然如此狠,不管如何,躺在床上的,都是他們親生的父親,他怎會如此殘忍?
陌子傾攥緊了拳頭,看著陌輕揚,說的堅定:“父王,你放心,我一定不會放過害你的人,那個人,是三哥,對嗎?”
陌輕揚再次眨眼。但是,緊接著,他又搖了搖頭。
剛開始,陌子傾不懂,陌輕揚是什麽意思,自言自語了許久,陌子傾才明白了,父王的意思是,叫他不要去殺陌子軒。
陌子傾不能明白,問他:“為什麽?”
陌輕揚顫抖著,很艱難很艱難的,才從自己的枕頭下麵拿出了一個小盒子。
他顫抖著,將那盒子遞給陌子傾,眼睛裏含了無限的期待與不舍。
躺在床上如此之久,他之所以還撐著不口氣,不肯離開,不過就是想要將這個東西親手交給自己最愛的兒子罷了。
如今,這件東西終於交到陌子傾的手中,陌輕揚終於放下了心頭所有的事情。
在自己人生最後的一刻,能有自己最愛的孩子守在自己身邊,他的人生也算是了無遺憾了吧。
陌輕揚眼睛欣慰的看著陌子傾,渾濁的眼睛漸漸失去了神采,抓著陌子傾的手,也無力的垂了下去。
陌子傾拿著那個盒子,剛想要打開,見陌輕揚這樣,不禁慌了,他俯下身子,輕聲而無力的喚他:“父王,父王!”
陌輕揚再沒有作出任何回應,隻是嘴角現出了一抹欣慰的微笑。
陌子傾知道,陌輕揚這個樣子,已經是歸於洪荒了,他很清楚的明白,一個人歸去的樣子,但在今夜之前,他從未曾想過,他的父王,有一天,也會離他而去,就這麽去的毫無聲息。
陌子傾在那個屋子裏,陪了陌輕揚許久許久,他什麽也沒做,隻是握著父親已經冰涼冰涼的手,坐在他的床邊,陪了他人生最後的一夜。
直到天剛剛泛起魚肚白,他才悄無聲息的從陌輕揚的房間離開。
當然,他穿的不會是自己的衣服,從正門出去,陌子傾還不忘跟兩旁的侍衛吩咐:“好生照看著網上,我去去就來。”
他學著在父親身邊的侍從的聲音,不著痕跡堂而皇之的從陌輕揚的寢宮走了出去。
陌輕揚一生戰功卓著,風風光光了一生,到了最後,不過是一個兒子與半盞殘燈,甚至,連何時死去都無法昭告天下,這是陌子傾的不孝,卻也是他自己的命運。
若不是他覺得虧欠陌子軒而一味的放縱他,他恐怕也不會落得一個讓自己的兒子親手弄殘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