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輕揚病重,江城突然就熱鬧了起來,被分往各地的王子近期紛紛趕回了江城,陌子傾站在水閣上,抬眸遠眺,嘴角淺笑:“父王還沒死,我那些孝順的哥哥們就等不及了,嗬嗬。”
蘇慕痕悠閑的坐在水閣的一張小茶幾旁,沏了一杯茶,慢條斯理的放到嘴邊:“他們都去床邊盡孝了,七王子,你在我這兒幹什麽呢?”
陌子傾轉回身,坐在了一旁,隨意拿起小幾上的一盞茶,少有的眉頭深鎖:“當初,天下初定,父王以天下初定,政權還不穩固為由,將哥哥們分封了出去,而我那時年紀還小,便被留在了父王身邊。這件事說來合情理,但大家都知道,我自幼便得父王喜愛,若是由著父王的意願,這片天下遲早是我的,我現在又何必去爭。”
蘇慕痕瞥了陌子傾一眼,隨意的說:“子傾,縱使這片天下不屬於你,也愁不到哪裏,我們還有江南這塊最後的退路。”
陌子傾沉默著點了點頭,他站起身,隨意的拍了拍身上,一邊往外走,一邊說:“你這片西北角,怕是不日就不再安寧了,家大業大,防賊必不可少。”
蘇慕痕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從西北角下來,陌子傾的心情好了不少,王宮裏,六個哥哥們正爭相在陌輕揚身邊盡孝,陌子傾幹脆悠閑自己的往自己的府邸裏去了。
隻是,這次,他回的,並不是靜王府,而是另一處院落。
城北的薛家,照常是一片繁華,雖然薛之葉至今沒有下落,但這件事畢竟過了那麽久,這件事留在薛家身上的傷痕,也慢慢變淡。
薛延之見來人是陌子傾,不由恭恭敬敬的參拜了一番。
陌子傾扶起薛延之,隨意說:“今日來,穿的是便服,不必如此拘泥。”
薛延之誠惶誠恐的點點頭,小心翼翼的問:“小王子,是小女又闖禍了麽?”
說到薛沐葉,陌子傾嘴角不由擒了一抹淺笑,那丫頭,似乎永遠那麽活力四射,每一天都想要掀了靜王府的屋頂。
陌子傾笑笑,下意識的搖了搖頭。
坐在薛家的大廳前,陌子傾忽然問薛延之:“聽聞薛家產業很大,遍及全國,薛老爺難道就不怕家大業大,終招致災禍麽?”
薛延之聞言,有些惶恐道:“草民愚鈍,請小王子明示。”
陌子傾隨意的把玩著手邊的一個小玩意,漫不經心的說:“打理這麽大的家業,嗯,確實比較費力,薛老爺如今身體也不如前了吧?”
薛延之擦擦額角上滲出的汗,暗想,自己一向本分,並沒有做什麽出格的事情,靜王子如今這麽說,到底是什麽意思?
陌子傾看薛延之著了慌,不由的放鬆了表情:“嗬,我隻是隨便的跟薛老爺聊幾句家常,沒別的意思,不過最近江城比較亂,江南算是一處不可多得的好去處,恰好,本王有個朋友在那,若是薛老爺心向往之,可與我那朋友一處偏安江南,將來,也好彼此照應。”
這下,薛延之有些明白陌子傾的話了,他言下之意便是,江城最近動亂,希望他帶著家口一並前往江南,這話看似在照顧他,其實,是將薛家的財力不著痕跡的攬了過去。
薛延之也不是愚笨的人,這麽多年,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事,終於明白了。
為什麽當年,陌子傾會那麽突兀的就想將薛沐葉抱過去養,不過是等萬一將來有一天,他薛家不聽話了,還能在手上留一張對薛家來說,最有威脅力的王牌。
其實,薛延之想的,大半都是對的,但當初,陌子傾將薛沐葉帶回靜王府,初衷隻是覺得小孩好玩,純屬無聊,想要留著解悶而已。
想到這裏,薛延之跪在陌子傾的跟前,恭恭敬敬的回答:“草民叩謝小王子惦記,薛家的事,全憑王爺做主。”
陌子傾嘴角淺笑,走到薛延之身邊:“江城薛家,嗯,或者,過幾天就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薛老爺,江南蘇秦蘇老爺,久仰了薛老的大名,早就想見識一下真人了。”
說完,陌子傾閑庭漫步一般,慢慢的出了薛宅。
薛延之臉色凝重的看著陌子傾消失的身影,回頭吩咐家丁:“去,多買些燈油回來。”
家丁雖然很疑惑,老爺為什麽突然要買那麽些燈油,但還是去了。
薛延之臉色有不舍,他不笨,陌子傾說的並不是薛家舉家搬遷,而是,消失.……
從薛宅出去,陌子傾一路往前,江城的街上依舊是一派繁華,這座城,絲毫也沒有感覺到危險在悄悄降臨。
沒錯,他陌子傾確實無意江山,他所求的隻是縱馬江湖的快意人生,但他一點也不能保證,他那幾位哥哥不會將他趕盡殺絕,他做的這些準備,也隻是為了日後若是他終究有與哥哥們短兵相見之時,能有一個退路,容他萬無一失。
七日之後,薛家忽然起了無名的大火,薛家上下老小無一幸免。
薛家產業頗豐,大火燒了三天三夜才漸漸將息,熾烈的溫度烤的整個江城發燙。
知道自己家裏著火,薛沐葉像是瘋了一般從靜王府裏衝了出去,大火舔遍了薛家每一寸土地,薛沐葉站在熊熊的大火前,忽然怔住了,她的爹娘,就這麽突然的離開她了麽?
雖然,她自幼在靜王府長大,但她也會時不時被陌子傾送回薛家小住幾天,爹娘總是對她極盡寵愛的。
她是被那麽多人捧在手心裏長大的,何曾經曆過這樣的慘烈?
薛沐葉頭腦有瞬間的發熱,她不管不顧的衝進了滔天的大火裏,火舌的搖曳聲,淹沒了薛沐葉的帶著哭腔的叫聲:“爹!娘!”
沒人回應,隻有被燒壞的木頭不斷往下掉落的聲音。
薛沐葉幾乎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隻是瘋了一樣,在大火中找尋自己最親的人。
彼時,陌子傾正在西北角裏與蘇慕痕悠閑品茶,他覺得心頭有些不好的預感,匆匆見了蘇慕痕一麵之後,便飛奔回了江城。
幾乎所有的事都算好了,單單隻忘了那個單純的孩子,薛沐葉。
他無法告訴她,她的爹娘是假死,她那麽單純,若是讓她知道了,這場戲,終究不會成功。然而,他忽略了,若是不讓她知道,後果也很嚴重。
陌子傾回到靜王府時,下人們就急匆匆的向他報告:“小郡主跑去薛宅了,跟了幾個下人過去,到現在還沒回來。”
陌子傾聽了,沒作一刻停留,往薛宅趕去。
大火已經是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連靠近百步之內,都會被一層蓋過一層的熱浪灼傷。
陌子傾心頭狂跳,這麽多年,他捧在手裏長大的可愛孩子,就這麽被大火吞噬了麽?
怎麽可以?
陌子傾裹了一層濕潤的棉被,幾個蜻蜓點水,進了薛家的宅子。
“丫丫,你在哪?丫丫?”
陌子傾拿開了捂在嘴上的布,高聲的叫著薛沐葉的名字。
沒有人回應,整個宅子的大梁已經倒塌的差不多,入目所及,一片廢墟。
陌子傾在大火裏尋了許久,直到找遍了薛家所有的角落,才慢慢的從薛宅退了出來。
他左臂受了傷,鮮血浸出在衣服外,帶著淡淡的燒焦氣味。
這麽痛,他渾然不覺,隻是嘴裏呢喃著什麽。
小蘭小心翼翼的替他包紮著,依稀聽到,他說的是:“丫丫,是我害了你.……”
薛家的大火在將薛家的宅邸燒成了一片灰燼之後,終於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