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奏對
張然這邊才剛剛坐定,帷幔之後便傳來天子平緩而低沉的聲音道:“嚐聞董卿言,汝得宿麥輪種之法,欲將其獻於朕?”
張然躬身應道:“回稟陛下,正是如此。愚(我,謙稱)有一法,可使天下庶民,於冬日之前種宿麥於田。今願獻於陛下,以利農事。”
“善!”帷幔後的天子微微露出一絲滿意之色,隨後又開口道:“適才董卿曾與朕言宿麥輪種之道,朕聞之後,尚有許多疑惑之處,不知汝何以教朕?”
“這是想考校我麽?”
張然心思微轉,恭謹對著帷幔後的天子拜了一拜,深吸一口氣的緩緩回答道:“回稟陛下,愚之宿麥輪種之法,共有三步。
其一,曰漚肥。廄肥之法自古有之,然天下庶民多數隻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無法掌握漚肥之法精髓。是以,用力多而得穀少,久而久之,民不喜,厭棄之。
愚為農家子,自幼耕種於田,嚐聞渭北之地多以廄肥而肥田,得穀多。是以,潛心研究漚肥之法,後得密封之法以漚肥。所謂密封,乃挖一土坑,周遭以石板覆之,將牲畜糞便倒入坑內,再蓋石板以泥漿封堵,長則三月,短則月餘,便可得熟肥。
今歲,愚以此熟肥而肥田,得穀三石三鬥,教之往年多出近半.……”
“多出近半?”帷幔之後的天子聞言不由精神一震,頗為讚許道:“汝之密封漚肥法,尤為迅捷,若推而廣之,則利天下之民,大善!”
“謝陛下讚譽……”張然伸出手臂,雙手並攏,身軀微微前傾對其拜了拜,又接著道:“愚之法,其二,曰器具之利。
春夏秋冬,季節更替,萬物生長枯榮,周而複始,自有其規律。是以,順天時,則事半而功倍,逆天時,則多徒勞而無功。
今關中俗,不喜種宿麥,非不願實而不能。究其原因,乃耕種之法過於粗陋,用力多而成功少。以春耕,秋收為例,其短則月餘,長則兩月。二者合一,則更需兩到三月之久。然秋收之後,以至冬月,若是再行種植宿麥,則違逆天時,多半徒勞無功。是以,非民不喜宿麥,實乃天時不侯之故。
愚知此事,常深以為憾。於是做脫粒之器,名曰脫粒機,一日可脫粒約二十畝,若用此物則秋收耗時減半,隻需半月之餘,便可盡收穀物,貯藏於室。
又改進舊犁,以為新犁。用之此犁,便於翻地,用力甚少,若有畜力相助,則一日可犁地五畝有餘,甚為便捷。
而後,又做一物約三腳耬車,以助力播種。此耬車有三足,可同時播種三行,較之以往快三倍有餘。
此三者,若是同時使用,則耕收之時減半,短則月餘,長則兩月,則可完成秋收以及耕種。
是以,愚等可以於冬月之前,將宿麥播種於田,此乃宿麥輪種之精髓所在!”
“彩!”
帷幔後的興奮的高呼一聲,忍不住大聲稱讚道:“汝之策,利器具,順天時,量地利,用力少而得穀多,實乃不可多得之良策!”
“噫籲嚱!得汝之助,乃朕之幸,乃天下萬民之幸!”
在聽完張然的講述以及分析之後,天子的心情頓時豁然開朗,此刻他基本已經相信了麵前這個少年所獻之宿麥輪種之法是真實而且可靠的,若是能推廣天下,那麽大漢的糧食產量足以翻上一番而有餘。
張然此番獻上的宿麥輪種之法,對於最近幾年大肆對外征戰,漸漸已經感覺到國力衰弱,國庫空虛的天子劉徹來說,不下於一劑強心針。
於是,天子大袖一揮,對左右吩咐道:“來人,撤去帷帳,讓朕瞧一瞧,董公舉薦之少年,到底是何等英才!”
“唯!”
天子一聲令下,身旁的宦者們立即上前,將立柱兩側的帷帳卷了起來……
“終於要見麵了麽?”
張然聞言,也不禁帶著一絲期待,凝神望向前方。
隨著輕紗帷幔緩緩拉起,裏麵的人影也清晰的顯露在張然麵前。
張然入目隻見,一位身披袞服,頭戴天子十二琉的麵色威嚴的中年男子正端坐在前方。
以張然的眼光看來,對方的容貌之是中上,但卻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縈繞於身,隻是端坐在那裏,就讓人不自覺生出一股敬畏之情。
“這就是秦皇漢武並稱的漢武帝劉徹麽?咋感覺有點失望呢?難道是我的錯覺?”
張然沒想到,這位傳說中的漢武帝,居然長得如此“平凡”,完全沒有想象中的那般威武雄壯,霸氣外漏.……
他給張然的感覺,更像是帶著一些威嚴的上位者,一位古代的君王,並沒有那種舉手投足間,帶著不容拒絕霸道的感覺.……
“怎麽說呢?好像是差那麽一點意思.……”
……
見張然的目光望來,對方微微一笑,輕輕打量張然一眼,不禁對左右笑道:“果真是一孺子,看來董卿之前所奏並非虛言啊!”
聽聞此言,一旁一直在充當背景的董仲舒,也微微抬起手對天子拜道:“怎敢欺瞞陛下!”
“哈哈.……”天子朗聲一笑,壓了壓手,對張然兩人道:“董卿,張小郎,不必拘禮,今日你我君臣之間,隻是閑談而已……”
而後,天子又轉頭對張然微微一笑道:“小郎,朕方才聽聞汝之兩法,頓覺獲益匪淺,受益良多,心中甚慰。不知小郎最後一法,有何妙處?”
“嗯?”
說完之後,好半天也沒等到張然的回答,劉徹眉頭微微一皺,輕輕掃了對方一眼,頓時發現,對方隻是呆呆的望著自己,神情似乎有些緊張.……
劉徹還以為對方被自己的威嚴所懾,所以才呆立當場,於是微微一笑,又補充一句,鼓勵道:“小郎但說無妨,若是說的好,朕定然不吝封賞!”
天子的話音剛落,一旁的董仲舒微微挪動了一點身子,同時雙臂下移,以寬大的袖袍遮住身側的地麵……悄悄在袖子裏伸出手,不著痕跡的用手中捅了捅身旁的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