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大限將至(一)
“石頭,我.……”蝶衣強忍住酸澀的淚意,無力的抬起手,摸索著去觸碰近在咫尺卻不發一語的程天洲。
少年緊咬著嘴唇,淡淡的血腥味彌漫開來,一把握住女孩冰涼的手:“沒事的,不要害怕,我在這裏,會沒事的.……”
蝶衣點頭,她的一生即將走到盡頭,回想一番,盡管十二歲後多是坎坷心酸,最後又得知自己那見不得的屈辱身世,如今還要麵臨著死亡的恐懼折磨!
不過好在她曾經還有過歡樂無憂的童年,有一個愛她護她可以為她不惜一切代價的天和,更重要的是,在最美好的年紀遇到了最想一起共度歲月的人,最後的日子,能夠跟他相伴,事事有他分擔,總算不枉,也可以知足了……
對於嘯楓,她不願再多做他想,不想說有多恨,也不願講是否原諒,無論當年對錯與否,到了今日,都沒有再糾結的必要了……
天宮陵園,嘯楓獨自立在無字碑前,久久不語,卻慢慢紅了眼眶,伸手扶過光滑的碑體,男兒有淚有淚不輕彈,堂堂楓親王,一直給人高高在上,神秘深沉的印象,可他這一次卻是老淚縱橫,形象全無,
“對不起,我,無法再保住那個孩子了,對不起……”
而不遠處,絳色的衣角在樹影間暗自浮動,駐足了片刻,飄然而去……
突然失去了光明的日子變得艱難許多,很多事情蝶衣都無法再自行完成,程天洲還要每天上學,於是一切便交托給顧嫂忙前忙後,照應一切。
為了不要過多的麻煩那善良勤勞的老媽媽,蝶衣便盡可能的減少自己的行動,整日蜷縮在床上,塞上程天洲特意備好的耳機聽音樂,聽故事,如此一天一天,倒也不算難過。
一場秋雨一場寒,冬天悄無聲息的到來,蝶衣整日呆在溫暖的屋中,倒是沒什麽感覺,隻是每每在程天洲歸來擁住她的時候,可以感知到他加厚的衣物和越來越重的寒氣。
日子一天天的過,走到了這一步的她心如止水,方才發現原來死亡並沒有相像中那般可怕,若是從頭來過,要她在孤寂一生與和心愛之人共度百日,那她肯定會義無反顧的選擇後者!
“蝶兒,我有好消息要告訴你。”這日,程天洲滿是喜氣洋洋的回家,腳步輕快,急不可耐的衝進臥室。
“怎麽了?這般高興,快說來聽聽。”蝶衣靠在軟枕上,摘下耳機,盡管看不見,卻也能感受他的開心,受他的感染,心情也不覺一陣大好。
少年坐到她身邊,伸手撫過她的眉梢眼角,柔聲道:“我放假了,以後在家陪你了。”
“真好.……”蝶衣笑得開懷,這於她而言自然是再好不過的消息。
程天洲眨眼,十分俏皮的嘟嘴,拿過女孩的手按在自己臉頰上,希望她能夠有所感知:“其實,學校還沒放假呢.……”話到這裏,便不再開口,故意賣了個關子。
蝶衣果然被唬了一跳,身體瞬間便繃直緊張起來,撥浪鼓一般的搖著頭:“石頭,不要這樣,不要為了我,我沒關係的,真的.……”
程天洲一看自己目的達成,一個沒忍住“噗嗤”笑出聲來,女孩盡管看不到,卻是聽得分明,頓時有種被耍了的感覺,小嘴一嘟:“石頭,你笑什麽?”
“沒什麽,我話沒說完呢,學校的確沒放假,不過我天資聰穎,提前請求老師完成了考試,獲得提前休假的資格,唉……沒辦法,誰叫我如此聰明呢?”少年直起身子,雙手叉腰,得意至極。
蝶衣隻是看不見他的神情動作,卻是能夠聯想到他此刻的模樣,清晰在腦海中刻畫出來,笑容越發燦爛明媚。
程天洲使出渾身解數耍寶,隻為了美人一笑,目的如願達成,滿足不已,伸手撫了撫女孩的發頂:“蝶兒,外麵下雪了,是今年的第一場雪呢。”
“真的嗎?是不是很美?”蝶衣一聽,很是興奮,天宮中風景如畫,很多時候都是溫暖如春,很難見到大片大片的雪,可是.……女孩神情瞬間又黯然了下去,現在的她已經沒有了觀望世界的權力。
“怎麽了?不高興?”程天洲知道她在傷感什麽,提起雪景也不是想要刺激她,自然早就想好了萬全之策:“不要多想,我就是你的眼睛,無論你想要看什麽,我都帶你去,好不好?”
“嗯……”蝶衣答應著,再度笑開顏,不願因自己而讓對方不快,這才不違背一開始決定隱瞞自己知情一切的目的。
大衣套小衣,外麵再罩上一層厚實的棉布衫,蝶衣被包裹得活像一顆粽子,滑稽中帶著可愛,盡管無法照鏡子,但她感受著身上的重量,似乎邁出一步都很困難的,遂有些哀怨的嘟起嘴。
程天洲反複的檢查了一遍,見衣物的確已經很是厚實,不會再有著涼的可能,方才滿意的點點頭,點點女孩嘟的老高的嘴,溫柔的牽起她的手:“好了,我們可以走了。”
然而盡管少年已經盡最大可能放慢腳步,一步一步仔細的提醒著女孩,奈何處於黑暗的蝶衣連基本的方向感都已失去,平日不到兩分鍾便可走完的樓梯,這次竟花了五分鍾還要多,到門口的距離還有不少,這樣蝸牛的速度下去,怕是看不到正當美麗的雪花紛飛。
於是,程天洲霸氣的將蝶衣背在背上,腳步飛快的衝下樓,他的後背寬厚溫暖,足以讓蝶衣安心地倚靠,隻是不知道,這樣的機會還有多少?
打開房門的一瞬,女孩才真正的感受到了冬天的氣息,身上穿得已經足夠厚,卻依然可以感到寒風的力量,點點冰涼劃過,想必就是紛飛的雪花。
蝶衣伸出手去接,感受著冰晶在手心慢慢融化,一陣冰涼酥麻,笑著開口:“石頭,現在的景象是什麽樣的?”
程天洲見她開心,自是高興,若是可以,他願意傾盡所有換來她一生安樂,可以時時展露笑顏。
他凝望著雪花,沒有立刻回答,沉吟著打著腹稿,力求自己的描述可以形象生動:“今夜無星無月,漆黑的天幕被雪光反襯泛著淡淡的紅色,雪花紛紛灑灑落向地麵,就像是,就像是你每天睡著的枕頭被劃破了,裏麵的羽絨灑出來了一樣。”
蝶衣跟隨程天洲的言語努力地在腦海中勾勒大雪紛飛時的景象,盡管不善表達的他說得有些籠統,不過蝶衣卻好像真的親眼所見一般露出知足的微笑。
“天冷了,我們還是回去吧。”少年輕聲建議道,女孩如今身子越發虛弱,不可再雪上加霜。
蝶衣有些舍不得,但又明白他是為自己好,況且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一天十二個時辰,幾乎有一半都在睡夢中度過,的確再經不起任何折騰,但還是想要為自己編織一個夢:“好,我們回去,以後我一定要親手堆一個雪人放在院子裏,那樣每天從窗口看著是不是很有趣?”
程天洲一聽,望著她不住比比劃劃的雙手,鼻子一酸,險些落下淚來,第一次慶幸著她的眼盲,這樣就看不到他強忍著難過的別扭表情,哪裏還有以後,不過是一個美好的願望罷了,他們都無比清楚:
寒冬過後,便再也看不到春天.……
關掉燈後,兩人並肩躺在床上,程天洲緊緊抓著她的手,許是累極,不多時便睡熟了,蝶衣卻毫無倦意,瞪著眼睛,唇齒張合間,隻有“石頭”兩個字循環往複,
今夜似乎特別的安靜呢……
“小懶豬,起床了,已經可以吃午飯了。”程天洲清晨早早起床,看蝶衣睡的正香,便輕手輕腳的離開床鋪下樓,精心準備了她愛吃的飯食小點。可此刻時間已近晌午,臥室中仍沒有任何動靜,沒辦法他隻好親自上樓來尋。
蝶衣不知何時已然穿戴整齊,正坐在床邊發呆,少年見她如此安靜,心下有些淡淡的不解,不過也沒有多想其他什麽,拖著手中的食盤緩步走向她,
“想什麽呢?醒了怎麽不叫我?這樣一副思想者的樣子真讓我好生不適應!”
然而接連幾句話出口,女孩依舊背對著他,好似對待空氣一般沒有任何反應,目光直勾勾的盯著前方,仿若一具做工精致的木偶。
程天洲這才意識到了什麽,雙手一個不穩,食盤便整個傾斜下去,頓時食物杯碗傾灑一地,發出清脆而巨大的碎裂聲,柔軟的絳色地毯也瞬間變成一片狼藉!
就連身在廚房中顧嫂也被突如其來的聲響嚇了一跳,急急忙忙的衝上樓去,而蝶衣依舊安穩的坐在床邊,沒有絲毫的感知。
程天洲雙腿灌了鉛般慢慢向女孩靠近,鼻尖酸澀至極,顫抖的手指輕輕拉過女孩,抿著唇,一句話也說不出……
而且,就算說什麽,她也不會再聽到了!
“石頭,是你嗎?怎麽來了也不叫我一聲?”蝶衣感受到熟悉的溫度,笑著開口。
“少爺,這是?”疾步衝上樓來的顧嫂看著一地的狼藉,有些不知所措,思忖著是不是要放輕動作,以免驚擾到女孩。
程天洲瞥過顧嫂的方向,抬手捋過蝶衣耳邊的碎發,笑的苦澀:“用不著小心翼翼,她,已經聽不到了.……”
PS:爾爾的小心髒,嗷嗚.……我對女主素不素太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