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魔在人間
查驗的事情還在繼續進行,城門另有一位主事的將官頂上,人群恢複了秩序,隊伍又開始緩緩移動起來。
停雲低聲在嶽臨耳邊道:“這位奉臨刺史的女兒真是有勇有謀,想來這位刺史大人也一定是位兩袖清風,剛正秉直的好官。穆朝有這樣的人在,至少在這亂世之中,天下平民百姓就都有幾分公平可言了。”
嶽臨歎道:“這周遭不平事也太多,是將亂之兆啊!這公平也不知道能維持到幾時。”
隊伍緩緩前移,很快守城的官兵就發現了嶽臨和昭華,一個兵丁緩緩走上前去,嶽臨和昭華還在低聲議論,忽然眼睛的下方出現了一雙黑色官靴。兩個人立刻閉口不言。
嶽臨用衣袖遮住了半張臉,露出了眼睛往上看,正看到一個官兵怒目而視。
嶽臨跟他的目光一觸,立刻裝作害怕的樣子低下頭,彎下腰畏畏縮縮地道:“軍……軍爺好!”
那官兵一揮手,立刻有兩個小兵氣勢洶洶走了過來,一個抓住嶽臨,一個抓住停雲,將兩人從隊伍中拉了出來。嶽臨不敢運功,裝作弱不禁風的樣子直接摔倒在地上,停雲俯身去扶他,口中叫道:“爹爹,你沒事吧!”
聽到了她的聲音,那官兵心中一沉,厲聲說道:“把你頭上的頭巾拿下來!”
“不……不行!”停雲捂著頭巾往嶽臨身後躲,她如今演的很好,越是躲閃,便越能勾起對方的疑心,疑心越重,待看到她如今的麵目時,才能引起最大的心理反差,讓他盡快放他們走。
事實正如他們所料,一個官兵一把抓住停雲的手腕,用力扯了過來,一把扯去了她頭上輕飄飄的頭巾。停雲連忙用手遮住了自己的臉,卻再也遮不住那個半頭癩瘡的腦袋。
裸露的頭皮處鮮紅一片,甚是駭人,無論停雲怎麽遮,都沒法子全部遮住,躲躲閃閃之間,臉上頸上的癩瘡也被周圍人瞧見了,周圍立時便像是一滴油滴進了油鍋,瞬間炸了,人們齊聲驚呼:“妖怪,有妖怪!”
人群裏傳出女人的尖叫和孩子的哭聲,立刻便有人撿了石子朝停雲丟了過來,嶽臨把她擋在身後,掀開頭巾,露出滿是癩瘡的臉,向眾人解釋道:“我們不是妖怪,我們都是人,臉上這病是因為中了深山的瘴氣,求大家放過我們,我們從不害人的。”
這副樣子把在場眾嚇的一陣驚呼,那個士兵也嚇得倒吸一口冷氣,後退數步遠遠的看著,待見到兩人隻是麵目醜陋,言行舉止都是正常人時,便周圍人喝道:“都住手,誰再無理取鬧就把你們抓起來!”
他轉頭又問嶽臨道:“你說你這病是因為受了嶂氣之毒?凡山中有嶂氣之地,勢必險峻隱蔽,你好端端的去那種地方做什麽?”
嶽臨道:“我原是山裏的獵戶,一日因在山中發現一頭梅花鹿,生的極富靈性,便想將它生擒,不料一路追趕之時,竟像是中了迷術,眼前白霧越來越濃,初時不覺怎樣,直到那霧氣濃的不能視物,我才覺出似乎有些不對勁,因為想起聽老人說過,這山裏有山神,故此采藥打獵的人,從不敢趕盡殺絕,往常沒有見過,因此從不放在心上,今日遇見這事覺得蹊蹺,我上山打獵二十多年,從來沒有見過那麽大的霧,我心裏覺得害怕,便趕快回家了,可是沒有想到,我還是受到了山神的詛咒。我們一家三口都得了這樣的癩瘡,孩子的母親……得了癩瘡已經過世了,我這次帶著我女兒是去求佛贖罪的。”
那官兵緩緩走上前去,仔仔細細的瞧了瞧,抓住嶽臨的一隻手臂,擼開他的袖子,看到手臂上也都是這樣的瘡,事實倒真如他所說。他又皺著眉頭伸手去碰了碰他頭上的癩瘡,一片濕滑黏膩,還未及仔細去檢驗,便已經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像是被蠍子蟄了似的,猛地縮回了手,擺擺手不耐煩地道:“走吧,走吧!”他早就不想聽他囉嗦了,趕著讓手下人打水洗手。
昭華和嶽臨相互攙扶著又重新將頭巾蒙上,走過了城門。周圍的百姓一直躲的遠遠的,倒也沒人找茬,隻路上碰見兩個孩子朝他們丟石子,倒也沒有別的麻煩,兩個人隻一路低著頭匆匆而過,路程倒是頗為順暢。
後麵的幾座大城小縣幾乎都是如此,人人見到他們一頭癩瘡,不是唾罵,就是遠遠的避開,倒也有些官兵查驗的很仔細,可那真真正正的癩瘡打消了他們所有的疑慮。
沒有人能夠想到這個滿頭癩瘡,不成人樣的女人,就是通緝的畫像上那個陰豔動人,出水芙蓉般的昭華郡主。
順利躲過了這些劫難,停雲很興奮,嶽臨拿出銀子雇了一輛馬車,在馬車上昭華從不閑著,將肖蔚教她的招式一遍一遍反反複複去回憶思考,爛熟於心,休息的時候也總在無人之處反複演練。
這一路上看到他們癩瘡的人,沒有人肯給他們提供一個休息的地方,所以這一路上,嶽臨和停雲風餐露宿。
接下來的路昭華就比較熟悉了,一路順順利利到了安寧縣,停雲對嶽臨說:“梅公子一定已經聽說了我們的事情了,估摸著他應該知道我們要來,會派人在安寧縣四次尋覓我們的蹤跡的,他手底下的人旁的我不認識,隻識得一個又白又胖的胖子,如今他定然認不出我來,但好在我還認得他,安寧縣是梅公子的地盤,我們在安寧縣逗留總能碰見他的人的。”
嶽臨點了點頭,兩個人便想辦法在安寧縣落腳。落腳總是要住店,可是店家一見到兩人滿頭滿身都是癩瘡,唯恐傳染給其他人,死活不準他們進店,甚至還有人對他們大打出手,提著掃帚將兩人連推帶打的趕出了店。
停雲原本想起了周家小店,但是多番遭到旁人推拒,她感歎道:“爹爹,不如我們還是不要住店了,隨便一個地方將就一下便可,我們現在這個樣子,免得嚇著別人。”
嶽臨道:“現在也隻能先這樣了,反正很快就能見到梅公子了。”
兩個人便在城中逛了逛,在城郊的破廟遇見了幾個乞丐。
同樣那幾個乞丐見到他們也以為自己見了鬼,年紀小的當場嚇得尖叫起來抱著一團,瑟瑟發抖地看著他們。
停雲覺得唐突了人,連忙用頭巾將自己的臉遮嚴實,縮在嶽臨身後,本著江湖規矩,嶽臨還是露出了自己的麵目,上前恭敬地詢問道:“幾位大哥不要驚慌,我們不是鬼,隻是得了一種怪病。我跟我女兒是一路流浪來冶病的,因為我這病症沒有客店願意收留我們,肯請幾位準許今晚讓我們在這裏過夜,我願拿出銀兩,請大家吃肉喝酒,各位也請放心,我們這病是中了毒不會傳染,我們也會老老實實躲著,絕不胡鬧,免得驚擾各位。”
乞丐們見他規規矩矩的,聽說隻是得了病,便都放下了戒備心。
一個三十來歲的乞丐仰躺在草席上,咬著一根稻草,看起來像是個領頭的,他懶洋洋地打量著他們皺眉道說道:“嗬,這癩瘡真是……那什麽,一個破廟要住就住嘛,你跟我說這麽多文縐縐的話我也聽不懂。你說要請我們吃肉喝酒還是罷了,我們雖是乞丐。卻也不是那麽缺飯,隔三差五的總會有人來布施一點兒,現如今你瞧著我們還是一身髒兮兮的樣子,其實我們是有飯轍的。”
他翻了個身上下打量著嶽臨,見他臉上癩瘡堆積,儼然已經沒了人的樣子,說道:“你既然是來代替女兒看病的,那錢還是好好留著瞧病吧。”
“多謝幾位大哥仗義相助!”嶽臨向他們一躬到地,停雲也跟著行禮。
那乞丐擺擺手道:“哎呦,快行了,說句謝謝就完了,怎麽還行禮呢?你們一路趕路肯定累了吧,快快,坐下歇歇。那個……四兒,把你那塊地兒讓出來,今兒晚上跟你二哥擠擠,把你的地兒讓給他們。”
又一個十幾歲的小乞丐從自己的草席上站了起來給他們讓了個地兒,先前那大乞丐很豪氣地道:“你們兩個今天晚上就在這兒休息吧。”
嶽臨連連答應,拉著停雲去那邊席子上坐下了。
那大乞丐便開始同他們聊天兒:“聽先生這口音是京城人呐!”嶽臨一怔,轉而笑道:“……嗯,是。家住在京城附近,但也不是熠天城人,所以口音有些相似。”
“哦!那你們這個病是怎麽回事兒?我可從沒見過這麽嚴重的癩瘡。”
嶽臨便把先前自己變得那一段中瘴氣詛咒那一番說辭講給他們聽,那幾個乞丐倒還覺得這故事頗有意思,便追問了幾句,最後感慨著歎道:“這山神也不見得就是什麽好山神,天底下那麽多的壞事兒他不管,別人一時小小貪心衝撞了他,他便這樣懲罰人家,誰這一輩子還不貪點兒小財,不犯點兒小錯誤呢?要我說這是什麽狗屁山神,說不定就是個妖精呢。老兄!我要是你,就提了斧子追進山裏去,找到了那鳥神的住處,砍死他個鳥神,他死了,詛咒自然就解除了!”
“啊喲,萬萬使不得呀!”嶽臨趕忙跪在草席上,合十蒼天道:“剛剛這位小哥都是無心之言,山神不要怪罪呀!”演戲演全套,嶽臨裝出一副無比誠實的樣子,對著天又扣又拜,口中念念有詞,忙個不休。
那大乞丐瞧他如此,也沒什麽好說的,無奈地道:“好吧,好吧,算我錯了,我收回我剛剛說過的話。”他也學著嶽臨的樣子又叩又拜說道:“山神啊山神!你管的事,熠天城外的山可不是我們安寧縣的山。你管不到我頭上來,因此我說的話也跟你沒關係,我並不是說你,你別往心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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