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江山暮 白若逝
太叔召驚訝道:“有這等好法子?”
曹中浩抬手:“郡主請講。”
常歌思慮後緩緩道:“依濟水的地形來看……用高位引水最為妥當。”
“高位引水?”另外三人對此詞都有些陌生。
她解釋言:“舊朝帛上寫到:‘孟秋少雨平原,有河流,宜修長距引水渠’。濟水正是少雨有河的平原,將南高北低的濟水從南往北鋪設灌渠,連貫農田,定能有效灌溉作物。”
幾人都低頭沉默著思考了一會,向巍最先反應過來,抬頭肯定道:“郡主所言是個好法子,我等可以鋪設多條灌渠,將在一個走向的農田連在一起,分區灌溉,這樣既不是大型的水庫建設,又可以高效灌溉避免浪費。”
常歌點頭:“先鋪設灌渠,水庫待灌渠鋪設後再行修建。”
“郡主好法子啊。”太叔召連忙提筆記下她方才所言。
此時曹中浩提出自己的疑惑:“若是渠首處比河中低,該作何?”
她從容答道:“建攔河壩抬高渠首。”
向巍聽了頻頻點頭,心裏對這剛來的郡主漸漸生起敬佩之心。
曹中浩認同道:“郡主所言極是。”
“還有勞煩曹大人帶人與百姓溝通,獲得百姓的準許與理解。”
“是是,還是郡主想的周到。”
太叔召也高興道:“郡主太明智了。”
曹中浩:“我等這就下去操辦,不打擾郡主休息了。”
常歌點頭,抿了口茶。
“郡主午時還為用膳,一會下官將膳房的人送些來。”
“有勞大人。”
“那下官告退。”曹太叔向三人告退。
三人走後,常歌又在前廳待了一會,才回到主屋。
屋子裏已經收拾妥當,一些私人物品被放在木櫃裏,常歌取出一個小木盒子,打開,裏麵是一張泛黃的紙,和一個金邊漆紅色長命鎖。紙上寫了一首詩,那是她字的由來。
一日母後翻得一書,書上有一詩:
《卜算子·蘭》
鬆竹翠蘿寒,遲日江山暮。幽徑無人獨自芳,此恨憑誰訴。
似共梅花語,尚有尋芳侶。著意聞時不肯香,香在無心處。
母後甚是喜歡,還專門用她的雕花小楷撰抄下來,寫在紙上,帶著不到一歲的她讀。她“咿咿呀呀”的讀,小手不安分地胡亂往書上一指,指了個“蘭”字,再一撥拉,又指著“暮”字。母後笑了,猜是這小家夥想要個表字,又覺“暮蘭”二字悅耳,有靈性與雅致之感,便幹脆給她取字為“暮蘭”。
至於她“常歌”之“歌”字,皇家秘聞這樣寫道:
“帝華四十七年,太子太子妃誕有一女,一出生便‘咯咯’而笑,故為其取名為‘常歌’。”
真實是如何,她也不清楚,父皇母後未曾細說。
常歌不敢留戀,恐情深過悲於心,遂將紙條放回盒子,但又瞥見漆紅長命鎖,不覺再次悲從中來。
這是父皇和母後,一直給她戴在身上的。
隆泰八年,她摘下這枚鎖,此後,再未佩戴過。
陰陽兩隔十二年,她未敢將它取出分毫。
世人謂她這二十年來活得瀟瀟灑灑,可有誰知她夜夜入夢盡是當年那血紅的場麵,曆曆在目。
那人封了消息,百姓都以為先皇慘死,當年知情的老臣被一一暗中解決,先皇便成了平瑀的禁忌。世人以為那人憐憫先皇小女,故收她為女。
憐憫……
殺她雙親之仇人居然憐憫她,還認她做女,仿若施舍般,實在可笑。
史書上應在“中原平瑀,常氏在位,政事和序;隆泰七年,帝後雙逝”後寫道:“舅傅氏篡位,冬至封年;皇女常歌,時年八歲。”
她歎息,都是被天命捉弄的人,可否抵抗這天命?
此番,她當真不知了。這步子,是越走越難,越走越艱辛,似乎如深淵,深陷其中不可出。
但也無可奈何,這路還得走下去,她歎了口氣,將盒子收回櫃子裏鎖好。
剛放好,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是一陣敲門聲。
她從屏風後出來,正襟危坐在檀木椅上,壓了壓情,道:
“何事?”
隻見門外之人聽得裏麵有聲,立刻推開門道:
“郡主!出事了!”
“何人出事?”
顏兒焦急道:“是白若姐!”
“暗衛回來說郡主上次掉入崖低,白若去平瑀找右相算賬去了!”
常歌大驚站起:“糊塗!她怎麽能……現在人呢?人在哪裏?”
“找不見了,說是進了莫府就再也沒出來了。”
聽此言,常歌有些站不穩,手扶了一下桌案才堪堪站住。
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
“去找,派人潛入莫府找。本宮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是!我這就去!”顏兒匆匆忙忙跑去吩咐,而常歌則一下子跌坐在身後的椅子上。
太莽撞了,太莽撞了。白若平時不曾如此,怎地此次……
進了莫府再未出來……恐怕人已凶多吉少。她心中有著強烈的不好的預感,這種預感在顏兒第二次來敲門時得到應驗。
“郡主……郡主……”顏兒是哭著進來了的,沒說幾句便蹲在地上。
常歌連忙上前扶起,柔聲問道:“到底發生了何事?”
顏兒一隻手擦著止不住的眼淚,一隻手指著門外斷斷續續道:“門口……門口……”
她心裏一咯噔,快速朝門口走去。
隻見府邸門口竟不知何時圍了一些百姓,她快步上前,門前觸目驚心。
一渾身是血的女子躺在地上了無生息,手裏還攥著一張血書。
她認得那麵孔。
何止認得,簡直再熟悉不過了。
是和她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姐妹白若啊。
她怎會此刻靜靜的躺在那血泊中,任由她呼喊與搖晃都置之不理,平靜地像是沉睡過去。
常歌一根根掰開她的手指,拿出她帶血的紙,上麵寫道:
“郡主草菅人命,枉死好人。”
常歌憤恨地團起血紙。
這莫須有的罪名!
她的若兒,可憐她的若兒。常歌顫抖地將地上的女子抱在懷裏,紅色的鮮血染到她的衣衫上。
“太魯莽了……太魯莽了……”她喃喃自語,哽咽道:“定是他們幹的吧……他們殺人不眨眼……他們都是惡魔……”
“他們害死了你……本宮給你報仇……”
周圍的百姓卻沒聽到她的話,隻顧竊竊私語。
“沒想到郡主是這樣惡毒的人。”
“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
“咱們攤上這樣的郡主,往後的日子怕是不好過了。”
“我看呀還是及早把她趕出去為好,這才來了幾天,就鬧出一條人命來,再這樣下去,整個濟水補得被她整沒。”
“就是就是。”
“唉,快走吧快走吧,晦氣死了。”
常歌定了定神,沒有管他人的言語,兀自將女子抱起,帶著沉重的步子,想要將追隨自己多年的女子抱回府邸,不是身後的府邸。。
“白若啊,我們回家,你說不喜歡哪個血緣得家,你說喜歡和本宮還有顏兒她們待在一起,你說常府就是你的家。”
“本宮現在帶你回家。”
“郡主!”顏兒一出來便見到常歌抱著鮮血淋漓的女子一步步沿著街道,背對著偏西的曜日走。
郡主她要抱著若兒姐去哪裏?難道要回平澤?
“郡主!莫再走了!”顏兒邊喊邊跑山來道,“若兒姐已經走了郡主!”
見常歌還是不停,她連忙拉著她的胳膊。
“郡主你冷靜些!”這一喊,真就把常歌喊醒了,她偏頭看向顏兒,顏兒以為她反應過來了,正想勸她回去。
卻見常歌身子一晃,倒在地上昏了過去。顏兒堪堪接住倒下的二人,但也坐在了地上,她無奈地看著二人,言不出其他,隻有無聲的歎息。
叫來了幾個下人,將郡主抬回房間。而對於沒了生氣的白若,顏兒則帶人將她葬到附近的小山頭上,好好改了改,成了一個還算看得過去的塚,遣散了下人,她跌坐在前,望著凸起的土堆,竟一時無語凝噎。
她不敢將事情告訴白荼和白杞,此時來的太過突然與悲痛,連郡主都昏了過去。
她們五姐妹向來要好,未曾有一天,竟要她親手送其中一個上路。
黃土掩埋在昔日姐妹的身上,令她悲痛萬分,險些絞了心。
她顫抖地打開身後的木盒,裏麵是滿滿的黃土。
“本想著作水土不服時用,誰曾想,竟用在了你的這等事情上。”
顏兒邊哭邊將盒中的黃土撒在土堆周圍。
“這是平澤的土啊,是常府的土,有了故土,你可要好生安息啊。”
“可你為何……”顏兒已經泣不成聲,“為何走得如此匆忙?”
“若那晚我攔住了你……你會不會就……怪我,實在怪我。”
顏兒想起了她們幾個姐妹從前的點點滴滴,片刻回憶都在腦海裏閃過,從未有像此刻般覺得蒼天無眼,就這般無情地奪取一個生命。
“嘩嘩——”磅礴大雨揮灑下來,淋著剛堆好的山頭,格外冷酷無情。
它冰冷地淋著陽間人,陽間人思著地下人。
一道冰冷磚板,便成了兩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