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思遠緒 路遙遙
小院門口有棵年長的樹,樹上開著梨花,三四月份正是梨樹開花的好時節,玉骨冰肌,素潔淡雅,一朵一朵靜靜地開在枝幹上,仿佛世間所有的平淡恬靜都到了它的身上。
微風一吹,花瓣輕展身子,飄然而下。那人身著染竹素衣,披錦色風衣,矗立於紛飛落花之間。他抬手,一瓣梨花翩然落於掌心。
世間曾有傳言,北海仙人,本形為玉,化而為人,其貌若天仙,有驚鴻之意。而此人,定是美璞所化。
但此時,這塊玉卻略顯暗淡,原是那人生了愁思,眉間有了幾分哀怨。他看著眼前花草正盛之景,忽輕歎一聲,神色是不曾見過的悲涼。
樹木不懼四時,其花亦不畏寒意,萬物各有其性,自得其時,可於叢中綻,可於空上展,可於寒中開,可於炎中豔,好生自在。再觀自己,初春都懼寒,何提煮雪之樂,又何能如萬物這般自在?
涼風北來,杜佑緊了緊風衣,忽爾似是想起什麽,轉而溫和一笑,如清泉落玉般清澈溫潤的聲音響於落花飛舞之中:
“花鳥亦有其不得時,雖暮冬不能煮雪,閑夏以書消時未曾不可,倒是我多慮了。”他抬頭看了看梨樹,嘴邊不覺露出了淺淺的微笑。
遠處,一陣馬蹄聲漸響漸近。
小磊子趕著馬車到了小院門口,他翻下馬,快步走到杜佑麵前:“公子,馬來了。”
正準備扶杜佑上馬車,忽然聽眼前人道:
“將那邊的嫩草拔上幾株。”
小磊子動作一頓,一臉驚訝:“啊?公子,您說拔草?”
見自家公子點頭,小磊子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確實有幾株翠綠色的草。小磊子上前,將嫩草拔起,拍了拍土,放進了衣袖裏,隨後扶了杜佑上了馬車。二人朝著皇宮駛去。
——
連續幾天未落雨,庭院花草多少有些幹涸,屋外侍女精心照料著。天色有些暗沉,卻遲遲不肯落下一滴雨水。
黃色小雀飛到屋窗外的木台上啄食,幾隻早鶯停在枝頭,婉轉靈動的叫聲時不時地響起。屋中的女子眉清目秀,伸出白皙的手準備在木台上撒食。
她往左撒了一把小米粒,那小雀也跟著向左,往右撒一把,小雀也跟著向右。過了一會兒,待手中的米粒散盡,女子眉間一柔,對著這小生命輕聲說道:
“回去吧。”
那小雀聽見女子空靈的聲音,抬頭用一雙小眼睛懵懂地看著她。見女子溫婉地笑著,便更大膽了,小爪子一蹬,跳到女子手邊,用小腦袋親昵地蹭著女子的掌心。
女子笑著,純白如玉的手撓了撓它的頸窩,見它一副享受模樣,語氣中略帶嗔怪:“倒是學會撒嬌了。”
“郡主。”侍女顏兒推門進入房間,小步走到女子身旁,做了禮後,道:“宴會就要開始了,郡主可更衣?”
女子收了戲耍小雀的手,輕拍了一下它的腦袋。
小雀似是知曉她有要事要做,歡騰幾下便飛走了。
女子合了窗,走到妝台前,拂裙坐下,開口問道:“可打聽到了?”
顏兒走到女子身側,邊為女子梳頭,邊說道:“打聽到了,郡主預測的對,皇上果然請了諸皇子赴宴,還請了許多王侯大臣的子女們,但還是沒有明示賜婚的人。”
女子嗯了一聲,沒了下文。
“郡主可是擔心皇上會將那質子許與郡主?”顏兒笑了笑,“我聽聞那質子雖體弱,來了咱平瑀也沒什麽地位勢力,但麵容倒是生得白淨,郡主收了也不虧。”說完一臉嬉笑。
女子無奈一笑:“你呀,就知道打我的趣。”
顏兒理所當然道:“郡主有驚鴻之美,自當配一淨人。”
梳理完女子的烏發後,顏兒放下梳子,走到木櫃前問道:
“郡主穿哪件赴宴?”
“素日那件呢?”女子往木櫃裏看了看,那件紅色廣袖衣裳並不在其中。
“若兒姐姐拿去洗了,約莫著還未幹,郡主穿這件淡紫色繡蘭裙可好?”顏兒拿著一件紫色衣裙在女子身側比劃了一下,“顏兒記得,這布料還是郡主的雲聽姑姑托人從南嶼捎來的呢。”
“那就這件吧,幫我拿上那本書。”女子指了指枕邊的書。
顏兒一愣,隨即反應過來,說道:“啊?郡主,你又要看書?這次可是宮廷宴會啊,你忘了上次左家老太太壽宴上你非要拿上書看結果……”
“好了好了,你幫我拿上,宴會結束了我再看。”女子衝自家生氣的小婢女笑了笑,將書遞給她。
“郡主你真是……”依自家郡主這性子,怕是書癡無疑了。顏兒都了都嘴,最後還是不情願地將書放進衣袖裏。
“你個小丫頭。”女子抬手彈了一下她的頭,“衣裳放那吧,我自己換,你去讓白若換衣裳,一會兒隨我赴宴。”
“知道了。”顏兒摸了摸腦門,暗道著郡主的彈人手法又進步了,隨後退出門尋若兒姐姐去了。
——
“公子,這老馬不走了!”
一輛老舊的馬車停在林間小道上,一灰布衣少年騎在一頭年老的馬上,麵露難色,眼看穿過前麵的集市就到皇宮了,可誰知偏偏在這個時候出了岔子。小磊子急得幾下下了馬,繞著它轉了又轉,老馬耷拉著頭,一副走不動的樣子。
身後的馬車裏突然傳來聲音。
“莫急,你且尋個長枝來。”
“哦。”小磊子應道,往遠處走了幾步,瞅見一根長枝,彎腰拾起,敲了敲,覺得還算結實,便回到馬車前,衝著馬車裏道:
“公子,樹枝找到了!”
馬車的簾子掀開一角,一段細繩被一雙白淨的手遞出來,車裏那人道:“將嫩草與樹枝係在此繩兩端。”
小磊子接過繩子,把它係在樹枝頭,又從懷裏掏出剛剛在院子門口拔的嫩草,捆在繩子另一端。
手中動作忽得一停,他想到以前公子與他講的故事,臉色不禁有些激動地問道:“公子可是用的那個法子?”
車內人輕笑一聲:“你既已想到,無需我多言。”
小磊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公子教給小磊子的,小磊子不敢忘。”他翻上馬,“公子坐穩了,我們得快些了。”
說完,他一手拍著馬屁股,一手拿著樹枝將嫩草往前一甩,隻聽噠噠幾聲,老馬前蹄蹦躂了幾下,隨後便追著眼前的嫩草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