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傷口

  鸝城區公安局，淩晨兩點半。


  林薔進去的時候，審訊室的強光照在蔡麗的臉上，蔡麗正斜靠在椅子上睡覺。


  其實這種姿勢睡覺非常痛苦，而且警隊還每隔一小時就叫醒她，蔡麗睡睡醒醒，到淩晨兩點半的時候，精神已經處在崩潰的邊緣了。


  林薔坐在她對麵，翻開她的日記本：

  “隻有樹葉輕輕搖曳


  迎著熙和的微風，

  在扁桃溢香的山穀，


  傳來夜鶯孤獨的歌聲。”【注1】


  聽到林薔念詩的時候，仿佛睡著的蔡麗眼皮動了動，但是依然沒有睜眼。


  林薔雙手交疊放在桌子上，語氣緩和：“你喜歡王爾德？”


  蔡麗緩緩睜開眼睛，“不喜歡，我喜歡莎士比亞。”


  “那你可以在這張紙上寫下你最喜歡莎士比亞的句子嗎？”林薔將一張白紙和一支筆遞到蔡麗麵前。


  蔡麗緩緩伸出手，拿起筆，看著白紙發呆。


  林薔就一直安靜地等她，等了好久，蔡麗在紙上寫下：

  凡是過往，皆為序章


  【注2】


  寫完之後，蔡麗看著麵前的句子發呆，不一會兒，眼角的淚滴落在紙上，雪白的紙張立即皺了起來，回應起蔡麗悲傷的臉。


  林薔將白紙抽過來，用十分緩慢而低沉的聲音問道：“既然過去的往事是現在的開始，為什麽你不能放下，既然你殺死了李菲，為什麽不能放下李菲的仇恨？”


  蔡麗聽到李菲名字的時候，身體就開始發抖，抬起手捂住了臉。


  “你知道嗎？從我有記憶以來，我就一直住在我大伯家，我大媽總是跟我說，我克父克母，是天煞孤星。”


  “那時候，我也很希望有一個蔡麗這樣的人來保護我，陪在我身邊，但是生命中並沒有出現這麽一個人……”


  “那時候我就在想，我這樣的人為什麽要活下去呢，像我這樣的天煞孤星為什麽要活下去呢，都是因為我，我的父母因為我死了，我的痛苦來源都是因為我自己，所以我……”林薔解開了自己手腕上執勤服的扣子，“你看，這就是我曾經想要離開這個世界的痕跡……”


  蔡麗看著她手腕上割腕的痕跡，舊傷口但是觸目驚心。


  林薔繼續說道：“我多麽希望像你一樣，還有一個宣泄的出口，你的痛苦來源都是因為曾憶，隻要殺了曾憶，這個痛苦就可以宣泄！”


  “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想推她下去的……”蔡麗像魔怔般喃喃自語地搖著頭，不停地重複：“我不想推她下去的……”


  “那是誰？是誰在雨夜中搖著她的肩膀，瘋狂地想要一個答案，想要把她推向萬丈深淵？”林薔像是催眠一樣，站起身來走到蔡麗身邊，雙手抓住她的肩膀，還原著當時的場景，“那個人是誰？黑暗中的那個背影是誰？他是誰？”


  “我不知道，不知道！你不要逼我！”蔡麗歇斯底裏地尖叫起來，審訊室裏回蕩著蔡麗驚悚的尖叫。


  林薔眉頭緊蹙，看著麵前尖叫的蔡麗，耳膜嗡嗡作響，蔡麗一定認識這個人，這個人了解蔡麗和曾憶的過往，這個人與蔡麗的牽絆很深，這個人會是誰？

  “他逼問曾憶什麽？那個電閃雷鳴的夜晚，你明知道曾憶會掉下去，你為什麽不阻止他，他推下曾憶的時候說了什麽？他最後說了什麽！”


  “他說，他說……”蔡麗的聲音細不可聞，隱藏在不斷的抽泣之中，“姐姐，我該怎麽辦……”


  “姐姐？”林薔迅速回憶李菲的日記本，日記本裏麵確實提到過李菲有一個弟弟，一直跟著奶奶生活的弟弟。


  蔡麗停止了瘋狂的尖叫，緊繃的肩膀也鬆弛下來，她把腿抬到椅子上，雙手抱著腿，把頭埋在雙膝之間不說話。


  “是你弟弟把蔡麗推下樓的？”林薔從蔡麗的動作中已經找到了答案。


  蔡麗低下頭，垂下的頭發遮住了她的臉頰，低聲回應：“不是……是我自己把她推下樓的……”


  聽著蔡麗的回答，林薔內心已經非常堅信殺人凶手就是蔡麗的弟弟了：“你弟弟是誰？叫什麽名字？”


  “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我沒有弟弟，我什麽都沒有……”蔡麗捂住耳朵，什麽都不想聽，精神已經進入癲狂的狀態。


  無風的審訊室裏似乎有風聲像漲潮般席卷天地。


  曾憶的戀人不是黃和盛，是蔡麗的弟弟。


  推曾憶下樓的不是蔡麗，是蔡麗的弟弟。


  林薔吸了一口氣，立刻收了日記本，離開了審訊室，向唐隊匯報情況。


  唐楷說：“趕緊召集刑偵隊員，5分鍾之後在小會議室開會。”


  ·

  鸝城區公安局，小會議室裏。


  唐隊：“現在請林薔匯報一下曾憶案子的進展。”


  “關於曾憶墜樓事件的案件中，出現了一個關鍵的人物：蔡麗也就是李菲的弟弟李深。李菲和李深的父親死了之後，李菲跟著媽媽一起生活，而李深留在了奶奶家，李菲初二的時候由於家庭和同學之間的矛盾，選擇了極端的方式，但是她並沒有死，而是以蔡麗的身份活著，而她的弟弟李深可能與蔡麗之間還有聯係。”


  “我們查到了李深的戶籍，李深比李菲小兩歲，李深的奶奶在李深高二的時候去世，李深回到了媽媽家，也就是和曾憶住在一起，當時曾憶應該在大一，並不是經常回家。”


  “李深的媽媽在李深高三的時候去世，李深後來考上了鸝文師範大學，就讀於英語翻譯專業。”


  “李深與曾憶都是畢業於鸝文師範大學，更神奇的是李深大四實習的時候就是在曾憶的公司，曾憶在設計部工作，李深在翻譯部工作，兩個人在公司裏看似沒有交集，但是一定有某種隱秘的聯係，我大膽推測他們是戀人關係，未公開的戀人關係。”


  “我們之前認為黃和盛是因為曾憶才離婚的，那麽黃和盛、曾憶、李深應該是三角關係，曾憶的死亡很有可能是情殺，我申請傳喚李深和黃和盛。”


  “好，我同意林薔的申請。”唐隊向林薔點點頭，林薔從台上下來，唐隊站了上去，並在白板上畫出曾憶的死亡故事線，“現在關於曾憶的案子，我們重新梳理一下線索：5月7日晚上11點半，曾憶墜樓。”


  “曾憶墜樓時根據現場的勘察以及痕跡比對，曾憶是在自己陽台上墜樓的。根據現場的還原，曾憶是背坐在窗欞上，後仰墜樓，此時有兩種方式，一是曾憶自己坐上窗台，二是曾憶被人抱上窗台。”


  “曾憶自己坐上窗台上的話，窗台上應該會有她支撐翻上窗台上的痕跡，但是窗台的底下卻沒有，窗台的兩側有她的指紋，而且是掙紮時所留下的痕跡，首先排除是她自己自願坐上窗欞的方式，那麽她被人抱上窗欞的話，根據心理側寫師的推斷，此人應該是男性，身高在180左右，體重在80公斤左右。”


  “再往前推，把曾憶推下去的話，至少要進入曾憶的家，那麽在電梯裏、公寓門口、小區門口至少會有監控能查到這個殺人凶手的蹤跡，我們之前摸排的時候沒有頭緒，如同大海撈針，沒有線索，現在王燃、陳平再排查一下監控，主要看事發前三天男性、尤其是李深的蹤跡。”


  “其次，不管殺人凶手是不是預謀的，都一定會留下一點線索，我們再排查一下事發之後兩三天公寓裏出行的人。然後，丁翼排查一下鸝湖公園的出入口的監控，主要搜索一下李深或者說李深的車。一會兒，我審訊黃和盛，林薔審訊李深。大家有問題可以提問。”


  林薔舉手：“跟曾憶在鸝湖公園見麵的人如果也是李深的話，他為什麽晚上又去了曾憶的家？”


  “這就是你審訊李深時所要獲得的信息。”唐楷回答道。


  林薔突然覺得自己有點白癡，但是又舉起手來：“唐隊，我的審訊能力不太強，我來審訊李深的話，我有點擔心……”


  “你對這個案子比較了解，能找到更好的切入點，我相信你。”唐隊的眼神充滿鼓勵。


  林薔又有了信心，擼起袖子加油幹！

  唐隊最後問道：“還有其他問題嗎？”


  “沒有……”大家應聲回答。


  “那我們趕緊分頭完成。”唐楷收起筆記本，關掉幻燈片。


  【注1】（英）王爾德著，王劍釗譯.王爾德詩選[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14.4

  【注2】（英）威廉·莎士比亞著，朱生豪譯.名著名譯：暴風雨（中英雙語）[M].江蘇：譯林出版社，201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