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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7章 棋子

  政治上,殺死一個人,需要一個理由。


  這個理由,不需要讓所有人信服,但是需要讓大部分自己人接受。


  並且,這個理由,需要符合規矩。


  也就是,這個理由,需要是合乎法律的。


  如此,才能在不破壞既有秩序的情況下,完全的,將一個人從他所在的位置上摘下來,殺死。


  這個簡單的過程,其實是分為兩部分的。


  一部分是,給出理由,一部分是,殺人。


  如今,理由已經有了。


  那麽需要動手殺人的人,也應該著手開始殺人。


  隻是,這一次,要被殺的人,比較多。


  六月初,王綰回到家鄉。


  新的,一年兩種的製度推行之後,五月底,六月初,正是麥子成熟收割的季節,他此時回家,告假的理由是家中宿老病重,需要回家一月以盡孝心。


  於是嬴政批給了他兩個月的假期。


  假期很長,路途同樣長。


  回到家時候,家鄉裏已經建立起了農會。


  會中集資購置了耕牛和新式農具,農民收割的效率提高許多,可在地裏幹活,炎熱苦悶是一點也不少的。


  農民們揮舞汗水與農具,進行收割,男男女女,因著今年的豐收而歌唱。


  王綰坐在車裏,車中以硝石投水,降了溫度,空氣都帶些涼絲絲的冰爽。


  他挑開了簾子,冷眼向外看過去。


  鐵鐮在灼灼日光之下反射光芒。


  “嗬。”王綰搖了搖頭:“這些卑賤如斯的氓隸都已經手持鐵器了。”


  “主上說的正是呢。”老仆擦了擦汗,逢迎著說道:“以往雖然官寺之中也有少量的鐵器,但終究不耐用,氓隸手中,更多的還是石器木器,如今鐵料價格降了下來,他們倒是可以用到了。”


  “用了鐵器,收割似乎要快一些吧?”王綰看著窗外躍動變形的透明空氣,透過空氣,看到農人們在田地裏奮力做活。


  “是呢。”老仆解釋:“如今的鐵鐮是比舊日的石鐮要好用些。”


  “那麽是要多出一些時間的吧?”王綰歎氣:“多出的這些時間,他們又要做什麽呢?”


  “這……”老仆犯了難了。


  窮困潦倒的農民們有了閑暇的時間之後會做什麽,他也是不知道的。


  隻是,多了閑暇,總要做些什麽的吧?

  正說話間,地頭裏走來了幾輛牛車,有吏人驅趕牛車,來到低頭,支起簡易的帳篷,吆喝一聲,田間做活的農民們便口口相傳地吆喝起來,隨後一個個,他們的工作停止了。


  王綰看著那景象,皺起了眉頭。


  熱火朝天的工作止歇了。


  取而代之的,農人們去那簡易的帳篷處領了什麽湯水,站立著大口痛飲、坐臥著小口慢飲,躲在樹蔭下……


  他們三三兩兩的聚在了一起了。


  王綰臉色凝重。


  這與秦法所要求的,相悖!


  秦法將人、將家庭拆分,使其分裂,無法聚合,無法凝結,看似是增添了管理成本,但實際上,是削減了造反、作亂的可能性。


  而這種行為……


  這種統一勞動和休息的安排,卻會給這些人以強大的紀律意識。


  放在戰場上,這種紀律意識是可以救命的東西。


  可放在家國之間呢?


  這不是,在滋長“國中之毒”嗎?


  而且工具的演進,使得這些做活的氓隸,有了更多的時間。


  人有了時間,就會自發的找事情做。


  窮困的人會找什麽事情做呢?

  偷盜、奸*、爭鬥、作亂,以及,最可怕的……他們甚至可能會開始思考!

  王綰深深呼吸,放下了簾子。


  國中之毒,是鞠子洲出謀、嬴政出力來解決的。


  王綰不覺得自己對於“國中之毒”的理解,能夠勝於這兩個可怕的人。


  所以他決定不去觸碰這方麵的禁忌。


  而且,當務之急,並不是關心這個,而是調整自己家族對於新的土地政策的應對措施。


  ……


  淨蹲在牢房裏,手捧著一大碗麵條,呼嚕嚕吃著,一麵吃,一麵以一種敵視的目光看著坐在自己所在牢房不遠處的齊鉞。


  “怎麽?你不服?”齊鉞歎著氣:“我說了,我對你沒有敵意,甚至贈送給你黃金的事情,原本也不是要拿來做文章的。”


  “輸了就是輸了。”淨為了說話,吃下了一大口還未嚼透的麵條,被噎得翻白眼,但他還是艱難地將麵條咽下去。


  “喝點酒。”齊鉞麵色平常,將一碗酒遞給淨。


  淨看了一眼齊鉞手中的酒,並不敢信任他。


  “我沒有殺你的需求和膽量。”齊鉞歎氣:“要殺你的話,根本就不會來見你,你被抓的第一個晚上,我就有能力讓你發疾病病死在牢裏,而不是好吃好喝地養著你。”


  “誰知道你又有什麽陰謀要耍。”淨冷冷說道。


  他真的是怕了。


  齊鉞的手段,是被別人引爆出來的。


  事後,淨想了許久,他發現,其實那天的黃金,他接不接,花不花,都沒有什麽所謂。


  重要的是,齊鉞願不願意對付他。


  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這意味著,淨的生死和事情的真相,始終都掌握在齊鉞的手中。


  “秦王陛下,早就知道你們鬥不過這縣中的那些豪紳了。”齊鉞歎著氣,頗有一些苦口婆心的感覺:“所以你們建設農會這件事情本身就是計劃的一部分,是用來探路的。”


  這一步探路,可以甄別敵我,同時判斷當地執政的縣令、郡守的成分,並且逼迫朝廷裏的那些人站隊。


  不管兵士們是輸是贏,嬴政都不輸。


  兵士們贏了,他是在勝利。


  而兵士們輸了,那麽嬴政便就分清了誰是自己的敵人。


  就看清楚了自己應該對付的人是誰。


  然後,是朝廷裏的那些人。


  他們想要活著,想要繼續發展壯大,由沒有實際土地所有權的軍工貴族演變為擁有土地所有權的大地主,那麽他們就是需要配合嬴政,去滅殺實際掌握著各地土地資源和人力資源的小貴族。


  盡管這些小貴族以前是他們的根基。


  但阻礙了獲利的道理,無論是誰,都是死敵!

  齊鉞先前沒有能夠看清楚這些,所以他唆使著縣中的大戶們往鹹陽城裏送信,問詢虛實。


  同時,他自己則不陰不陽地拖延著這一切。


  不回絕,不接受,不配合,不抗拒。


  但後來,縣中大戶們沒有收到鹹陽的回信,倒是齊鉞,收到了一封鹹陽的來信。


  於是他便明白了七八分關竅。


  然後,他開始害怕。


  一身冷汗!

  病,不全是裝出來的,還有被嚇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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