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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試錯

  鞠子洲並沒有就此病死。


  這也不是他第一次這般的瀕臨死亡。


  前些年剛剛來到這世界時候,他險死還生;諸多細節未曾注意,他險死還生;嚐試自行炒製茶葉,他險死還生;鼓動奴隸……


  一次又一次的因為那些已經被他習慣的小事而瀕臨死亡,鞠子洲的心態也慢慢由驕縱傲慢,覺得自己回到過去可以無所不能,變成了謹慎無比。


  但死亡如影隨形。


  數次與死亡擦肩而過,鞠子洲已經認識到了——自己的生命,無比脆弱。


  可能今天晚上躺下去,明天便就起不來了。


  這是他常常有所預料和準備的。


  因著這份擔憂,他於是也就從成竹在胸,變成了急迫無比。


  他怕死。


  死亡本身對於他而言,應當算做是應該的。


  雖然不清楚是什麽原理導致自己於此早古蠻荒的時代裏蘇生,但鞠子洲並不怯於麵對死亡。


  他怕死,是因為他什麽都沒有做。


  沒有留下火種,沒有做出改變,沒有嚐試促進;沒有為以後的他們提供一份助力。


  這些事情都沒有做,他不敢去死。


  但死亡是他所不能避免的事情。


  於是他開始謀求捷徑。


  那時候,便是製定計劃、布局接近嬴政。


  如今的險死還生,不過是各種險死還生中的一個。


  不值一提,卻又如同以往一般的幸運。


  隻是……


  “真的不能讓我出去?”鞠子洲側目。


  夏無且苦笑:“鞠先生,您就別為難我等了……王上如此吩咐了,我們便不能使您與外麵有所接觸,不能使您再去操勞那些,否則的話……”


  鞠子洲點了點頭:“我知道了……那麽,給我一些筆墨和書簡吧。”


  “唯。”夏無且一喜。


  被幽囚了……


  鞠子洲微微歎氣:“外邊,钜子,銅鐵爐中如何了?”


  “銅鐵爐還好。”房梁上的詢輕聲回答:“鞠先生要出去看看嗎?”


  “還是不了。”鞠子洲搖頭:“既然有時間休息休息,那我可以捋順一下思路,寫一些東西。”


  “鞠先生要著書立說了?”詢臉上顯出驚喜之色。


  這世界寂寞太久了!


  諸子百家的爭鬥,到如今如火如荼。


  然而道、墨、兵、縱橫等四家上上學派,已經許久沒有新的“子”出現了!


  如今的天下,學問最深的,是儒人荀況、名子公孫、陰陽道鄒衍等人。


  詢自知沒有介入爭鳴,為自己所在的墨家增添一脈新枝的能力,但這並不妨礙他有幹翻宿敵儒家的想法。


  ——詢覺得,鞠子洲就有可能正麵擊敗荀況匹夫。


  自己墨家的那位出走的墨者渠,以後也有可能。


  不過詢覺得,自己大約是看不到渠創立新說,整合墨家的一天了。


  而鞠子洲卻是現成的。


  隻要他想,他應該,就可以!


  ……


  “扶蘇館,取締!”秦吏挾高聲叫嚷:“裏麵的丈夫全部列隊出來,跟著我走!不要試圖隱匿逃走,我已經把你們圍住了!敢反抗的,就地格殺!”


  此時的挾十分興奮。


  扶蘇館啊!


  這可是貴人才能來得起的高檔的地方,還不是被我給封掉了?


  我封掉了扶蘇館,不就是我打敗了貴人?

  挾趾高氣揚。


  很快,扶蘇館裏頭或妖豔或儒雅的丈夫們列了隊伍走了出來。


  間或有一兩人說了些什麽,挾於是一腳踹了過去。


  那被踹了的丈夫登時流出淚水,顯得委屈,又似婦人嫵媚。


  挾心裏麵樂暈了。


  他又贏了。


  他都快贏麻了。


  “走!下一家,去子衿館!”挾高聲吆喝。


  周遭的馬車裏,一兩貴人看見他的樣子,也隻皺皺眉。


  扶蘇館、子衿館……這各式各樣的消遣之地,如今都要被取締了。


  這是秦王政下的命令。


  下令的原因是缺少勞動力。


  當然,這隻是說法而已。


  真正的原因,大家誰也不知道。


  但總之,秦王政要取締這些地方,把這裏的嬌嫩的丈夫們,拉去開荒,拉去修渠。


  “人盡其用”,這便是秦王政提出的口號了。


  在提出這樣口號的同時,秦王政還向各家索要了人手,去參與開荒和修渠。


  這般的舉動,加上封禁了各種娛樂的場合,對於貴族們而言,無異於跳臉的一記耳光。


  若是平時,他們早就發作了出來。


  可是如今不成。


  因為秦王政給出了那樣大的利益。


  於是跳臉的一記耳光也就變成了不輕不重的一個玩笑。


  這還在他們的容忍範圍之內。


  一切都是那麽美好。


  他們是可以忍受的。


  至於扶蘇館和子衿館這種地方。


  嗬,外麵的飯食固然好吃,可是飯館關了門,難道貴人們家裏還能缺少肉吃嗎?


  他們一麵不以為意,一麵催動了家中的奴隸和護衛,抓緊開荒的過程。


  土地,土地,土地!


  私有的土地,一切財富的根基!


  大家卯足了勁,為自己家開荒了。


  鐵斧錚錚,鐵鋸嗡嗡。


  一棵棵參天的巨樹倒下,一塊塊石頭搬開,一個個坑洞填埋。


  這中間,人們遇到蛇蟲砍殺蛇蟲,見著猛獸斬殺猛獸。


  人,世上的主宰,開始對外展露獠牙。


  於是一切的猛獸都隻能躲避人的鋒芒。


  風聲淒異,腳步踏踏。


  一畝又一畝的田地開墾出來了。


  奴隸和牛驢等牲畜們結束了一天的勞作,愜意睡在草堆裏;貴人們結束了一天的辛勞玩樂,同樣愜意枕在美人腿上。


  一畝地,能夠給人帶來什麽呢?


  農會之中又開始了晚食了。


  今天大家吃新菜。


  這是庖廚們新製的一種食物。


  以麵皮裹了些微的飴糖或者飽滿的薺菜,在鐵鍋上以薄油煎熟。


  麵皮香糯,帶些酥脆。


  餡料清甜或者清脆。


  這些,都是貴人們所不屑於去吃的。


  薺菜這等野菜,土腥氣重,早春時候,雖然嫩一些,但腥味難除,如今開荒時候,這種雜草一般的東西,遍地都是。


  麵粉,貴人們是不吃的。


  “非粒不食”,這樣的傳統,也隻是屬於貴人們的。


  他們有著挑肥揀瘦的資格。


  而氓隸們沒有。


  他們隻能是,有什麽吃什麽。


  牛羊的下水、地裏的野菜,榨取油脂的邊角料。


  他們如牛馬,盡一切可能,不浪費任何一點能吃的東西。


  文化於是也就在這種以性命和苦難為代價的試錯過程中成長起來了。


  一切的輝煌,說到底,不過是前人的苦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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