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開門見山 (二)
“您的師兄啊……在做偽裝!”
徐青城這樣一句話說了出來,嬴政並沒有感覺到特別驚訝。
這個叫做徐青城的家夥……雖然看不透具體有什麽能耐,但可以感受得到,的確是個有真才實學的人物。
他能夠看得出來師兄在做偽裝,強行壓抑自己的脾性和誌向,嬴政並不感覺奇怪。
相反,他若是看不出來,嬴政才會覺得可笑。
“師兄做偽裝,朕當然是知道的。”嬴政好奇問道:“特意回轉過來,又告知朕這件事情,你莫非是有辦法揭破他的偽裝麽?”
徐青城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我的確是有一些辦法,但……”
徐青城思考片刻,最終說道:“以我對於太子所學所說的感知的話……但太子所學的義理,很顯然是比我所學的義理是要完備很多的。”
“這也就意味著,我的義理和手段,對上您所學所知的手段時候,會有很多解釋上的錯誤,所以最好的辦法,並不是我去揭破他的偽裝——我既便能夠感知到他的真實性情與意願,也很難對這種秉持著我所根本不了解的東西的人的心思做出準確的判斷!”
“你的意思是,你要我去揭破師兄的偽裝?”嬴政挑起眉:“而且,你為什麽說你完全不了解我師兄身上的那些東西?”
“您的這位師兄,他根本沒有學過黃老之學。”徐青城搖頭說道:“我先前見他之時,已使用黃老家學特有的的儀刻和話術試探過了,您的這位師兄,完全沒有反應,這也就是說,他根本沒有真正的學過黃老家學的東西。”
“沒有學過?”嬴政晃了晃神,點著頭,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麽:“你覺得朕像是學道家學問的人嗎?”
“一點也不像!”徐青城搖了搖頭:“您的學問,雖然我並不知曉具體的內容,但我從您麵對特定問題時候的承接思路之中便已經可以窺見一些斑斑點點。”
嬴政食指指甲劃過大拇指指腹:“能講一講麽?”
“您的思路,是我所從未見過的明晰洞辨,就仿佛……”徐青城認真思考了一下,組織起語言:“就仿佛是有一種特殊的理論,可以將世間萬事萬物運行的軌跡歸結出來,而您學習了這種理論,無論遇到什麽事情,什麽問題,都可以在知道其發展的情況下推知其源頭,演化其未來……”
嬴政皺了皺眉,眸中閃過一絲殺意。
“太子不必忌憚我。”徐青城笑了笑:“我的所學,雖很可能比不上您與您的師兄的所學,但我還不是那種願意改換門庭的人,您有您的優越,我也有我的堅持!”
“而且,就和您的師兄一樣,我既便能夠推知一些您所學義理之中的一鱗半爪,但我也是根本無法洞悉理解的!”徐青城搖了搖頭:“除非您願意逐字逐句講述給我聽,否則我即便得了一些字句,其實也完全沒法領會您所學義理的精要。”
“那畢竟是一種前所未見的完備義理,在下非是什麽絕世人物,沒有超然智慧,不可能逆行推解的!”
徐青城這番話是服軟。
他知道自己活不長了,但他還是想盡可能多活一段時間。
最好是,能夠解開心中疑惑、得到陳琅央自己詢問的一個答案,然後再去死。
如此,當為無愧於友人。
嬴政定定仰望徐青城的臉。
好片刻,微微頷首:“那麽,你要教我你所掌握的方法麽?”
徐青城笑著搖頭:“現在教了您,隻怕我看不到明天的太陽吧?所以還是請您給我一些時間,我想自去觀察查探一番,先行以我的所學,去嚐試破開您那位大才的師兄的偽裝。”
“若我不能成行……”徐青城頓了頓:“起碼嚐試過了,心無遺憾。”
嬴政盯著徐青城的臉:“你可要想清楚了——朕現在給你一條活路——就是你即刻將這法子教了給朕,然後離開秦國,再出現在朕的麵前。”
“朕,一向說話算數的。”嬴政傲然說道。
徐青城有些不屑:“即便是在下窺見了您對於秦王、對於秦國政製、對於一統天下的不屑麽?”
嬴政冷眼。
他想了想,還是點了點頭:“朕,仍願意放你生路!”
徐青城笑起來:“我徐青城活了這麽久,第一次見著太子這麽有趣的小孩子!”
嬴政眉頭皺起,小臉上滿是不悅。
徐青城見著嬴政的不滿,立刻意識到,嬴政說的,可能是真的。
他是真的願意放自己一條生路!
心中波瀾漸起。
秦政是一名合格到不能再合格的政客……但為何會願意放我生路?以他前麵的表現,著實不應該有如此不該有的仁心寬宏。
越來越……有趣了!
徐青城笑起來,大笑,狂笑。
嬴政站在徐青城對麵,隻覺得這人腦子有毛病。
難以常理揣度。
不過有什麽關係呢?
嬴政微笑。
小小的孩子笑起來有種天真陽光的感覺。
我好像,也並不是什麽可以用常理揣度的人吧?
……
太陽落下去了。
西天的薄暮染成橘色,漸變於暗紅、灰色,終至於漆黑。
月光亮起,繁星點綴,蟬鳴開始了。
“啪”詢揮手打死了一隻蚊子。
借著月光,回頭看了一眼,沒看到什麽動靜。
是我感覺錯了?
詢想了一下,從地上撿起一塊土塊,擲了出去。
然後什麽都沒發生。
沒有狸奴受到驚嚇的慘叫,沒有人被打中時候的哀嚎,也沒有蟬鳴的中斷。
就好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
“嗡嗡嗡嗡嗡”
蚊子又圍了過來。
詢心下暗暗歎了一口氣,繼續打蚊子。
他身後的不遠處,鞠子洲枕著鐵劍鐵弩睡去了。
第二天,鞠子洲巡查了一遍,覺得麥子都差不多成熟了,於是便開始組織人手收割。
他從農會拉來了兩個三十多歲的老手,三人一起持拿著最新式的鐵鐮彎腰收麥。
這是個比較消耗體力的活計,詢一大把年紀了,肯定是做不來的。
即便是他可以做,他守了一夜,此時也當該變得做不了了。
於是他隻是在樹蔭下以草帽蓋著臉睡覺。
鞠子洲收著麥,休息的間隙裏,總覺得自己像是被什麽人盯上了一樣不自在。
“徐青城麽?”鞠子洲喝了一口溫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