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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拚圖 (三)

  鞠子洲正在翻地。


  鐵器按照他所畫的圖,被鑄成鋤頭模樣,削出木柄,安上鐵鋤,磨開刃口,一鋤下去,比以往的石器節省力氣不說,效果也更好。


  當然,這鐵鋤頭的價格,肯定也要比石耒要貴。


  他這邊翻著地,將一隻蚯蚓斬斷兩截,發現之後,就又把蚯蚓撿起來,裝進自己掛在後腰的小竹簍裏。


  曬日蒸蒸,人世如爐。


  鞠子洲翻了一上午,覺得有些累,便到農會的辦事處裏,買了一杯冰水飲用。


  午間,稍微吃了一點午飯,便在左近找了個陰涼處休息。


  嬴政趕來時候,沒找到鞠子洲。


  他在農會這邊逛了一圈,又使人去鞠子洲所耕種的田裏看了看,土是新翻的,但人不知道跑哪裏去了。


  嬴政有些煩悶地坐在農會之中,四麵侍衛屏繞。


  農會的一些管理者知道他是太子政之後,紛紛意動,想要過來拜一拜,感謝一番。


  距離去年的澇災相去不遠,這種改變一生命運的大事情,眾人都還不至忘卻。


  對於拯救了他們的太子政,他們心中是滿滿的感激。


  以往見不到時候,隻是在心底默默的記住,如今見到了,雖然無法為嬴政做些什麽,但他們都想拜上一拜。


  這時,一員丈夫走進農會辦事處的大堂,原本正朝著衣服領口裏扇著草扇,抖擻身上汗珠,猛然間看到嬴政平靜地坐在那裏,這丈夫有一瞬的迷茫回憶,隨後驚叫起來:“是太子殿下!太子政殿下!”


  他這樣喊著,喜悅著衝上前來。


  他見過嬴政,那時候是賑災時候,他站的靠前,因而目睹過嬴政的相貌,如今雖然嬴政長高了一些,但相貌的基本框架在那裏,配合上那一身錦衣,這丈夫立刻便辨認出了嬴政的身份。


  隨後是驚叫。


  他一人衝上前來,驚叫聲帶動了更多人衝上前來。


  侍衛原想動手阻攔,但他們剛走上前去,就見那衝過來的丈夫在距離嬴政不遠處跪伏下來,以五體投地姿態,向嬴政行禮。


  底層人,並不懂得禮儀,他們的最高禮儀,也就是五體投地了。


  嬴政看著麵前跪伏的人,皺了皺眉。


  這個跪伏的人身後,是一個又一個跪伏的人。


  嬴政眉頭深皺。


  一個念頭忽然浮了出來:這樣的人,敢於向誰鬥爭呢?他們也能承載我和師兄的永生麽?

  浮現出這個念頭的時候,嬴政再次回憶起了鞠子洲,以及在鞠子洲身上隱約見到的那個剪影。


  可是方法是錯不了的!

  的確是有人,可以以此永生……而且他就活在師兄那般的超世之才的身上!


  而且師兄他的思想也確實被我所接納吸收……我甚至可以以此來破除師兄為自己設置的屏障……


  他們可以……難道我嬴政會比他們差?


  想到此節時候,嬴政忽然一驚,站起身來,說道:“站起身來!”


  他聲音不高,然而農會眾人就是聽他的話,他這一聲令下,離他近的丈夫聽到了,而後這丈夫便自發的起身來,向身後跪著的人們宣告說:“太子政有令:站起身來!”


  於是過了約略三五十息,眾人便都站了起來。


  嬴政微微抬頭,看著那一個個弓腰的人。


  那一雙雙飽含真摯、喜悅與感激的眼。


  這一雙雙眼睛,情感豐沛,好似都不是家犬,而是活人。


  嬴政與他們大多數人,隻見過幾次。


  然而嬴政卻又真真切切地改變了他們的命運,乃至於拯救了他們,改變了他們的生活。


  這種把自己從泥潭裏拯救出來的人,沒有幾個人會不感激。


  “太子殿下……”


  “太子……”


  “殿下長高了……”


  “又俊俏了,不知道日後是會便宜哪家的……”


  他們口齒笨拙,雖然帶著敬意,卻難免說話難聽。


  他們是在為嬴政考慮,但沒有知識,思慮不周……


  他們……


  嬴政深深呼吸。


  這是他的根基。


  是他把握這世間一切生產力的開端!

  “都去忙吧,看我做甚麽?看我能教你吃飽飯嗎?”嬴政說道:“還不速去喂牛?田裏澆過水了沒有?今年要交的草料稅、柴草稅湊齊了沒有?家中小兒吃飽了飯了沒有?”


  一連串的問題迅速地將眾人轟走。


  農會的幾名管理者怯怯不敢上前來。


  嬴政走了過去,問道:“找著我師兄了沒?”


  “回稟殿下……”凝說道:“您遣來的那位貴人啊,他這些日子都是上午做完活要吃一餐午食,日後覓地午睡的……至於是在哪裏午睡……這我們就不知道了……”


  嬴政點了點頭:“那好吧,你去吧。”


  “唯。”凝和幾名農會的管理者也離開了。


  大堂裏迅速恢複了先前的寧靜。


  除了,幾名縮在角落裏偷摸伸頭出來看的小孩子。


  侍衛們發覺了那幾名小孩子,互相對視一眼,目光轉向別處。


  嬴政於是繼續等。


  沒過一會兒,他也發現了那幾名小孩子,於是說道:“去喊那幾個孺童過來與我說話。”


  “唯。”侍衛領命前去,幾個小孩子於是便被抓包。


  “太…太子殿下…”小孩子惴惴不安,但卻沒有多少真的恐懼,一邊結結巴巴地說話,一邊大眼睛不住地盯著嬴政看。


  他們不過七八歲的年齒,看來比嬴政小不了多少,然而站在嬴政麵前,卻矮小了不止一層。


  “為何要偷看我?”嬴政問道。


  “因為爹爹和娘親說,是太子殿下救了我們一家,給了我們飽飯吃。”小孩子見嬴政沒有生氣,於是說話也就大膽起來了。


  嬴政笑了笑:“怎麽?現在能夠吃飽了嗎?”


  “嗯嗯!”幾個小孩子盡皆點頭:“一天能吃兩頓呢!吃的可飽了!”


  小孩子不參與具體勞作,因而中午沒有加餐。


  “一日兩餐?”嬴政問道:“吃幹還是吃稀?有油水嗎?有菜嗎?”


  “早食是幹飯,晚上是稀飯,有肉吃呢!”一個小孩子嘴快答到。


  其他小孩子紛紛否定道:“不對,那不是肉,是魚幹,鹹魚幹!”


  “鹹魚幹……”嬴政皺了皺眉。


  他想起來了,之前跟隨鞠子洲一塊為婦人們找工作的時候……他好像就吃過鹹魚幹。


  鹹的要命的那種。


  “是呢,鹹魚幹!”一個小孩子淵博說道:“太子殿下不知道吧!就是今年年初入冬時候大撈大捕,那時候的魚,大王下令醃鹹魚幹呢!”


  “你胡說!”有小孩子過來拆台了:“分明是太子殿下下令捕魚醃的鹹魚幹!”


  “我怎麽可能胡說呢,肯定是你記錯了,就是秦王下令……”


  於是兩個小孩子吵起嘴來。


  嬴政點了點頭。


  想起來了,他的確是下令捕魚捕撈過鹹魚幹……但那不是已經過去半年多了嗎?


  那時候醃的魚,放到現在還能吃?


  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兩個小孩子還在吵架。


  吵到某一句,開始互相以母親為圓心,以直係親屬為半徑互相問候。


  嬴政有些愕然。


  他愕然看著兩個小孩子抱在一起開始扭打。


  ——這種打架,是連秦法都不會管的。


  因為根本就夠不上“私鬥”的門檻。


  嬴政看著兩人互相抱摔,扭打,感覺有些荒謬,有有些好笑。


  這些孩子,與自己年齡相差仿佛吧,但是為何會如此的不智呢?

  他沒法理解。


  不過他也沒有阻止兩個小孩子打架的想法。


  和其他幾個小孩子一樣,站在旁邊,靜靜地看著兩個小孩子打著。


  好一會兒,旁觀的一個小孩子生起氣來:“薑你太笨了,上次你就是這樣被介按著打的,我都告訴過你了,你用膝蓋頂他的肚子,或者捶他的鼻子,他一痛,自己就放手了!”


  這小孩子話音剛落,被教授的薑還沒有動作,就見在上麵的那個叫做介的小孩子先是一拳砸在薑的鼻子上,而後就是一膝撞撞在薑的肚子上。


  霎時間,薑被打的抱著鼻子和肚子,弓腰像個蝦米。


  介擺平了薑,惡狠狠地站起身來:“我還以為是誰教給薑這些壞招數呢,原來是毋你啊!休要跑,過來吃我一拳!”


  嬴政忍不住笑起來。


  這群小孩子,似乎有點傻氣啊……


  他這樣想著,眼角餘光瞥見了不遠處站著看戲的一個人。


  “師兄?”嬴政挑眉:“你在這裏看多久了?”


  “沒多久。”鞠子洲笑了笑:“從他們倆開始打架我就過來了。”


  “來得正好,我正找你呢!”嬴政深深看了鞠子洲一眼:“進屋來吧,我有事情要問你!”


  嬴政說著,左手不經意間觸了觸右臂。


  “怎麽了,有什麽疑問嗎?”鞠子洲問道。


  說著,他摸了兩枚銅錢出來,去端了兩碗冰水,跟著嬴政一塊向裏走。


  兩名侍衛把守門口,嬴政吩咐道:“無我的口令,不許放一人靠近。”


  “唯。”兩名侍衛領命,站得遠遠的。


  王驃騎可是都叮囑過很多次了,一旦太子殿下要與鞠先生談話,有多遠就站多遠。


  “坐下吧。”嬴政說道。


  鞠子洲並不跟他客氣,徑直坐下,問道:“有什麽想說的,就說吧。”


  嬴政深吸一口氣,端起鞠子洲擺在自己麵前的冰水,一飲而盡,徹骨寒涼:“你想過殺死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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