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長夜
“其實不需要這樣做。”鞠子洲說著,又去組織婦人們先席地坐下休息一會兒。
婦人們笑嘻嘻開心地坐下來了,然而目光仍舊在嬴政身上打轉。
這是正常的事情。
嬴政本身就生的好看,加上不事生產勞動,不受風吹日曬雨淋,日常營養充足,因而肌膚白皙細嫩,臉蛋清秀帶有稚氣,眉宇之間更兼有昂藏霸道,整個人十分好看,也很是耐看。
婦人們平日裏見到的,多是底層勞動者,與鞠子洲一樣,通常肌膚粗糙黧黑,雖是拙稚,但總顯得更加成熟。
今日一遇到這種鶴立雞群的好看小孩兒,總忍不住多看一看,多摸一摸。
愛美嘛,人之常情。
鞠子洲坐在婦人們對麵。
嬴政猶豫了一下,也學著鞠子洲的樣子,坐在他身邊,雙臂撐在腿上,兩隻拳頭撐住下巴,好奇看著麵前的婦人們。
“我們的理論,並不是要叫所有人都過上貧窮的生活的!”鞠子洲說道“所以你有更好的物質條件,且去好好享用便是了,實在沒有必要如此作為。”
“但是我如此作為,師兄喜歡,不是麽?”嬴政仍舊看著麵前的婦人們,沒有回頭。
鞠子洲猶豫一下,點了點頭“是的,我很開心。”
嬴政沒有回頭,也大概能夠猜得到鞠子洲的猶豫。
他嘴角揚起得意的笑容。
終於是,逮到你的真實情感了!
一個正常的,有著明確目的的聰明人,在他確定了目的之後,所做的一切的行動,都是為了他的目的服務的。
就像嬴政自己,他的行事,就是為了他的目的——他行此種種,就是要從鞠子洲身上得到他自己所需要的“義理”、“方法”、“大局規劃”。
而對於別人,嬴政也可以很輕易地從其身份、地位等方麵,依據鞠子洲所教授的“方法”去揣度其目的,進而以目的和現狀為根基,猜想到他們的會如何行事。
但這種方法對於鞠子洲是沒有效力的。
因為鞠子洲是始終都在有意識地隱藏自己作為一個“人”的自我感情與傾向。
外在表現是他十分的客觀,仿佛是一個沒有情感的工具、拒絕掉一切的誘惑、甚至對於自己的性命都不是多麽看重。
對於這樣的一個人,嬴政是沒辦法找到他的目的的。
於是就隻能從個人情感下手。
嬴政是曾見過鞠子洲的真實情感的。
那是在她們見到“孫淹”的時候。
鞠子洲第一次情緒失控,那時的他,居高臨下、言辭犀利、鋒芒畢露,猶如一把劍,寧折不彎。
而後便是這一次。
嬴政現在,已經找到了這兩次之中的一點共性。
……
結束了一天地工作安排,鞠子洲在路邊小攤買了兩碗冰水,一碗遞給嬴政,一碗自己咕嘟嘟大口飲下。
嬴政皺皺眉,略微有些嫌棄手裏的陶碗太過粗糙,但是實在太渴,他也無心再去挑剔什麽,於是學著鞠子洲樣子,慢慢將冰沁沁的冰水飲下。
“餓不餓?”鞠子洲問道。
“當然餓了!”樣子不滿說道。
腿發酸,腳底火辣辣地疼,身體乏力,肚子餓,身上黏糊糊難受極了。
這是他從未經受過的苦難,也是他從未想象過地苦難。
而這樣的苦難……
嬴政看了一眼不遠處正說笑著吃幹糧的婦人們,十分地難以理解。
經受了這樣的苦楚悲痛,師兄沒有什麽大的反應也就算了,他畢竟是超人一等的存在。
但這群婦人是怎麽回事?
她們不會累的嗎?
“你稍微等一下,我去問她們要些幹糧,先墊墊肚子。”鞠子洲說著,朝婦人們走過去。
嬴政看著鞠子洲與婦人們攀談,並且還時不時地指一指自己,微微歎氣,捶了捶腿。
腿很酸,整個身子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一樣,光是站著,連動都不想動一下。
鞠子洲沒一會兒拿著一些幹糧回來了,分給嬴政一些。
好似沒有肉,昏暗地夕陽之下,黑乎乎一大塊,不知是什麽,發出一股子鹹味,聞著就沒有食欲。
嬴政嫌棄看著手中的幹糧“這什麽?能吃的嗎?”
“鹹魚。”鞠子洲說道“那些婦人聽說是為你要的,便都願意把自己的吃的送給我們,我要給錢她們都不肯收。”
“就這種東西……”嬴政嫌棄看著,不敢下嘴。
鞠子洲見狀,奪過嬴政手中的鹹魚塊,自己大大咬了一口。
他吃的很香。
嬴政有些不敢置信。
鞠子洲將鹹魚遞還給嬴政“嚐嚐麽?”
嬴政猶豫著,婦人們三三兩兩,靠了過來。
“貴人,您身邊的這位小貴人好像走不動了呢,要我們幫忙嗎?”一位身材高挑的婦人問道。
嬴政抬頭看了她一眼“不要!”
婦人們得到了明確的拒絕,吃笑著離開。
她們仍舊互相玩笑。
鞠子洲張望了一眼天色“我們也該走了。”
說著,他轉身離開,沒走兩步,感覺有人在背後拉自己。
“怎麽了?”鞠子洲問道。
嬴政不說話,隻是拿著鹹魚,小口咬了一口,期間,他的目光沒有從鞠子洲身上移開。
鞠子洲大概會意,點了點頭,無奈說道“我知道了,隻是你既然走不動了,何必要拒絕那幾位婦人呢?”
“我乃是太子!太子當然要有太子的威儀!”嬴政嘴硬說道“那些婦人分明是將我當作了無知孺子,調弄於我,我豈能被她們當成小兒輩!”
“好了好了,太子殿下,趕快上來吧!”鞠子洲歎了一口氣,在嬴政麵前蹲下來。
嬴政撇撇嘴,趴在鞠子洲背上,問道“為何非要做到這個地步呢?”
鞠子洲沉默了一下,背著嬴政向前走“沒有人願意吃苦的,也沒有人天生就適應吃苦,但這可恨的世道逼著我們吃苦,逼著他們受苦。”
“苦楚吃得多了,也就習慣了。”
“連活著都是拚命在掙紮著的人,是不會在意這一點苦楚的,她們和我都適應,而你不適應,就是因為,我們已吃慣了比這更苦的苦。”
哦……
嬴政趴在鞠子洲背上,小口小口吃著鹹的要命的鹹魚。
日光昏黑了,天將入夜,讓嬴政覺得痛苦難忍的苦楚,成了婦人們喜悅的源泉。
“浣衣十斤便能有一錢,下月我便能買上一盒胭脂了!”一名婦人愜意想著。
“你買胭脂是要給小貴人嚐麽?”旁邊女孩子笑著調侃。
“你瞧不起我?那樣精致可愛的小貴人,難道你不想給他吃胭脂麽?”婦人張牙舞爪。
“我可沒有你那麽不知羞,竟第一次見到,就想去背人家了!”同伴笑著跑開了。
黑夜,似乎也沒有那麽昏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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