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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真形

  “秦國的名利並不易得,我又缺少川資,是以隻能在此販賣一些冰水,順便觀望一下周遭市井小民生活。”鞠子洲笑嗬嗬說道。


  陳琅看著鞠子洲像真的一樣的假笑,同樣露出逼真假笑:“師弟倒是頗有莊子風采。”


  莊周為人不拘禮法,不限貴賤,勞役做得,尊貴處得。


  不過這裏,陳琅顯然是在譏笑鞠子洲。


  ——當然是假譏笑。


  因為兩人都很清楚:對方的嘴巴裏麵是沒有實話的。


  這是這世道裏的常態。


  百家爭鳴,側重點在於爭鳴,那麽,靠什麽爭呢?

  當然首先是理論,而後,重點是武力。


  所爭奪的東西是“鳴”,是比誰的聲音大,而不是誰叫的正確——把叫聲比自己響亮的人都幹掉,自己成為唯一,那麽不對也就對了,這其中,百家所看重的,唯有那最後唯一的可以合理合法地“叫”出來的權力,也就是,話語權。


  這是你死我活的鬥爭!互相交流之時,以謊言誤導對方、甚至以武力脅迫對方,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師兄謬讚。”鞠子洲躬身一禮:“師兄請坐。”


  陳琅撣了撣身上塵灰,看著鞠子洲。


  鞠子洲攤了攤手,徑直跽坐在地上,看著陳琅。


  陳琅施施然撩起下裳,頗有儀態,跽坐在鞠子洲對麵不遠處:“師弟來秦多久了?”


  “此次來秦,不過三四個月而已。”鞠子洲笑了笑:“師兄呢?”


  “三五天。”陳琅看著鞠子洲:“師弟可知道,這工地裏冶鐵事項,是由誰人負責的麽?”


  “墨者。”鞠子洲說道:“師兄來秦求名利,不知道是以何等的義理手段相求?”


  “名實之理。”陳琅正色說道。


  鞠子洲微微頷首:“名實相合,乃為有物之洞然。名者,物性;實者,物體。”


  “天下之物,凡有,雖“無”者亦有其名實,名實相合,則物能循其性,天下能安定。”


  陳琅有些意外:“師弟倒是極了解我刑名家之義理!”


  “聽過一些。”鞠子洲笑了笑:“名實之理,乃為物質存續發展之理,師兄將何以治國?”


  “師弟要聽?”陳琅看著鞠子洲。


  鞠子洲點了點頭:“師兄若是願意,我或可以將師兄推薦給左庶長呂不韋。”


  陳琅深深看了鞠子洲一眼:“師弟有此通天之途,當真教為兄羨慕!”


  真有這樣的路,你為什麽不自己走呢?你是在說瞎話,還是手裏有更好的路走?


  “我想聽一聽師兄的義理!”鞠子洲說道。


  “那麽,教!”陳琅說道。


  “請教。”鞠子洲微微躬身一禮。


  陳琅還禮:“教!”


  “名實者,事物是共也,國之為“物”,自然有其名實。”


  “國之名,在其政,國之實,在其民生。”陳琅看著鞠子洲:“名為其實而行,則政無不至;實為名而行,則國無不滅。”


  “此正理也。”鞠子洲笑了笑:“師兄此理,刑名諸子未曾有所闡發,是師兄所獨創麽?”


  “不錯!”陳琅傲然說道:“是我所獨創!”


  鞠子洲躬身一禮:“師兄大才。”


  在黑暗中摸索,給思維帶來新的理念的人,都是值得敬佩的。


  “國之名實俱至,則能有行。”陳琅說道:“所謂名實,以名為用,以實為本,技法之進境,應時而用,以導民生之進,使民有所安,氓有所食,生有所養,死有所葬,故而名與實合,國固強。”


  這話……不對!

  鞠子洲側目。


  這話裏麵的東西,並不是什麽治國的道理,而完全是他給嬴政製定的計劃的表層,也正是嬴政目前在做的事情的片麵的總結。


  這個人……必定在秦國觀察很久了!


  而且,最要緊的事情是……


  他必然不是什麽刑名家的弟子,更不可能是什麽公孫龍的弟子!

  鞠子洲看著陳琅。


  心中開始盤算。


  首先排除掉儒家墨家。


  儒墨的行事風格太顯眼,了解一些的人,一眼便可以望的出來。


  其次排除掉刑名家。


  雖然這位陳琅言辭之間以刑名家的名實學問開宗言義,但後續的言辭的內涵,隻是套了一層名實的皮,內裏邏輯錯亂……


  “師兄打算以何法門,興民之利,致氓有食呢?”鞠子洲試探道。


  “減損,補缺。”陳琅說道:“以技法之利,得一田土之中,積粟三石,則稅抽十一;王取十一;畜食十一;種留十一,農者辛勤,一年之勞所得者,不過十六。而口體之奉,須臾不可少待;腹腸之需,寸縷不能缺乏。”


  “勞者愈多,而需者愈眾。”


  “稅之所需不減、王之所取不減、畜之所食不能減、種之所留不可減,於是技法越進,民之所有,越加,亦不過勉強填補自身所需。”


  “惟減少損耗與缺失,方才可以真正令人之所得有所積。”


  鞠子洲抿起唇。


  這種理論,以他的目光來看,大致可以說是正確的。


  然而……刑名家會對經濟學的東西了解這麽深刻嗎?

  “師兄是範蠡傳人?”鞠子洲問道。


  陳琅吃驚看著鞠子洲。


  兩人對視。


  鞠子洲在這一刹那看懂了他眼中的疑惑與驚訝。


  陳琅有些驚詫地看著鞠子洲。


  這麽問的原因,當然是已經否定了自己的“刑名家學徒,公孫龍弟子的身份”。


  “好快的反應!”陳琅看著鞠子洲,撫掌而笑:“師弟,想來師弟即便並非是刑名家弟子,也當該對於刑名家之理有所了解吧?”


  以陳琅看來,隻有對於刑名家的學問有所研究的時候,才能在如此短的時間裏找到他隱藏在話語之中的漏洞。


  這話一出,鞠子洲頓時鬆了一口氣。


  為什麽?

  當然是因為這句話代表了一件事情——陳琅覺得鞠子洲也在說謊。


  他覺得鞠子洲必不可能是什麽道家人,更不會是什麽老莊家學弟子。


  這是出於以己度人的心態去考慮的。


  他自己在說謊,於是看別人說話也覺得不像是真話。


  “道家,黃老家學!鞠子洲。”鞠子洲笑著說道。


  陳琅也笑著回答:“陽子弟子,楚人陳琅!”


  徐進坐在坐榻上,驚奇而懵逼看著鞠子洲與陳琅兩人,實在搞不清楚他們在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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