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四十一章 微妙（3）
奧多領主相信，現在除了獨臂喬利之外，恐怕杜布羅夫尼克城中沒有人能正麵打敗伊諾德騎士。
而伊諾德騎士和禦前首相麥克蘭德爾之間交情匪淺，卡薩丁領主雖然顯得中立友好，但實際上也在打著自己的小算盤，自從蘭德爾領主和伊妮蘭德爾太後相繼死亡後，蘭德爾家族的態度就變得曖昧了起來，恐怕離開王宮回到自己領地後，再次尋覓機會是一個畢竟明智的選擇。
奧多領主的情報網，曾打聽到了一些亞得裏亞海域之外的流言，是關於那些海盜和流亡騎士的故事，下一次重大的變數或許並不遙遠。
但那些收集而來的流言，究竟是有意杜撰編織的還是真實的故事呢？
山越來越高，圍繞著蒼白的煙霧，船帆在歌唱，鼓點繼續敲打，木槳則平滑劃動，過了一陣，小港口出現在麵前，好空曠啊，克雷希恩心想，這座島是王家艦隊停靠的主島之一，記得以前他曾經遊覽參觀過，那時小碼頭擠滿了船，停泊在防波堤邊搖曳，如今最好的泊位空空如野，想必是大部分的艦船還在開戰之中，又或者停靠在其他的地方，他憑著記憶徒勞地尋找著其他船隻蹤跡，一無所獲。
進港之前他們收了帆，僅憑劃槳行進，係纜繩時，王家艦隊隊長對克雷希恩說道，“現在此地休整，隨後我們再返回杜布羅夫尼克麵見國王。”
克雷希恩試圖回答，爆發出的卻是一陣咳嗽，他趕緊抓住欄杆，朝外啐了一口，“國王”他喘息著說，“我得去見國王，為什麽不盡快前往？”
隻有找到羅尼國王，宣誓效忠後，被王室承認後，他就能活下來，至少這才算是真正活下來了
“這會兒沒人能見國王，除非我們能帶回喬克裏斯陣營全線敗北的消息，或者已經斬殺了喬克裏斯，克雷希恩大人應該已經知道，奧多領主，卡薩丁領主，奧亦齊領主的軍隊已經高擎王旗全速進入克裏斯領地的腹地了，即使他們擁有神秘的黑魔法，喬克裏斯仍然獨木難支，寡不敵眾，注定是一場大敗！斬殺喬克裏斯隻是時間問題罷了”
克雷希恩實在太虛弱，無力表示更多的異議，他隻能點點頭。
“不過，克雷希恩大人，好在我及時出現救了您的性命，待在那座孤島必死無疑，那些人怎麽敢把您這樣尊貴的大人丟在那種荒野之中。”
克雷希恩輕聲說道，“他們是沒有教養的盜賊和強盜，險些我就要葬身在那種鬼地方，如果喬治大人來得晚一些，恐怕隻能帶回去一個孤魂野鬼了”
艦船上的人在這座島上補充著一些必需的物資，這座島留有一些應急的物品，現在剛好派上了用場，戰鬥的消耗遠遠比平時日常的消耗要誇張得多，他們艦船的所剩的物資已經不多了，如果碰上了什麽意外便會陷入險境，而此時正是補充的最佳時機。
兩個船員一邊搬運著物資，一邊清點貨物，“三十七，三十八，三十九。”
當克雷希恩和王家艦隊隊長喬治走下艙室時，一個船員正數得聚精會神，他們的身上都有些汙漬和戰鬥的血跡，還來不及清洗，此時有幾個船員已經從儲備物資中換好了幹淨的衣物。
他回頭看見克雷希恩和王家艦隊隊長喬治，驟然停頓下來，“噢，噢，等等，是喬治大人和克雷希恩大人！”
克雷希恩自嘲道，“對是我，不是鬼魂，是活人。”
“不是鬼魂？”這個船員一愣，並不明白克雷希恩話裏的意思，他隻能附和著點了點頭，然後又繼續清點搬運過來的物資。
顯然，這艘船上的所有船員已經被王家艦隊隊長喬治下達了某種指令，這種指令正是將克雷希恩當做親王對待，而並非是俘虜，理由非常簡單，正如喬治之前所說克雷希恩親王是被喬克裏斯的黑魔法蠱惑的，一傳十，十傳百，最終所有人都會相信。
因此，從一開始戰鬥喬治的目的其實就是克雷希恩，不管克雷希恩願意或者不願意，喬治都要從克裏斯領地上帶走喬治，天神保佑，喬治總算找到了克雷希恩甚至還救下了他的性命並且給足了他貴族的待遇。
想起來這些，克雷希恩覺得命運真是滑稽和愚弄，明明他和喬克裏斯才是正義的一方，他才是杜布羅夫尼克王位真正意義上的繼承人，但誰都能相信呢，成王敗寇的道理他並非不懂，隻有親手輸掉這場戰爭，此時才能更加深刻體會，如果沒人相信，如果沒有力量，不管多麽正義最終都會被消滅，所謂的天神庇佑不過是自我安慰的謊言，這世界上真的有天神嗎？如果真的存在，這個世界上就不會有那麽多不義和不公的事情發生了。
世上本無天神，或者說人人都是天神
“這場平叛戰爭勝利的最終將是我們。”喬治似乎看出了克雷希恩此時的沉思。“不用太擔心，都會順利的。”
“是我們嗎？”克雷希恩重複著這句，隨後又說道，“聽說麥克蘭德爾重新成為了禦前首相，請不要告訴我主動發動這場平叛戰爭也是他的計劃之一，如果算上這一次，我無法相信喬克裏斯這樣強大的領主竟會敗在麥克蘭德爾手上兩次。”
“但事實就是這樣，麥克蘭德爾雖然是蘭德爾家族的私生子，的的確確有著成為禦前首相的過人能力，換句話說，沒有人比他更適合這個位置”
“喬治大人這個評價可相當之高。”克雷希恩之前從來沒有在意過蘭德爾家族的這個麥克蘭德爾，之前聽說麥克蘭德爾暫代蘭德爾領主當上了禦前首相，他還在背地裏嘲笑著蘭德爾領主的這個餿主意，拿下杜布羅夫尼克也隻是彈指之間。
但是他們輸了，輸得很徹底，還沒有重新恢複實力，又馬上被麥克蘭德爾高擎平叛的王旗，兵分兩路主動進攻。
更讓他值得在意的是，麥克蘭德爾究竟有著什麽樣的魔力，能夠在錯綜複雜的杜布羅夫尼克王室中站穩了腳跟
喬治吩咐道，“把克雷希恩大人帶去船長室，給他取些摻香味的熱果酒，我可不喜歡他的咳嗽聲，記得往裏麵擠藥汁，再拿一點你們剛清點過的食物！
兩個船員的將克雷希恩領進船中間一件寬大的艙室，裏麵地毯厚實，窗戶鑲嵌玻璃，巨大的皮椅子能讓三個克雷希恩都舒舒服服地坐，果酒和食物很快送上，他雙手捧住，滿心感激地啜了一口，暖意在胸膛擴散，令人欣慰，這一一點熱的果酒甚至比他之前吃過的所有東西都要美味。
喬治隨後也走進了船長室，“這酒您可得包涵點囉，我的好大人，艦船上的酒可比不上杜布羅夫尼克王室之中的，暫時先委屈一下。”
“好歹能暖暖胸口。”克雷希恩道，“熱酒比敷藥管用得多”
“依我之見，您還是敷點藥吧，噢，我的天哪！在一個荒島上呆這麽久，對啦，您覺得這把漂亮椅子怎麽樣？瞧，他的屁股可真肥喲！”
“誰？”克雷希恩邊飲熱酒邊問。
“海盜之王歐路告訴你，他就象一條長胡子的鯨魚，這些椅子正是按他的身材做的，盡管他很少離開他那個鬼地方，其實啊，依我之見，胖子坐什麽都舒服，因為他自個兒就帶著墊子”
“您擊敗海盜之王歐路了？”克雷希恩問道，“並且搶了他的椅子？”他將空杯子放到一邊。
“錯啦錯啦，這不叫搶，打擊海盜也是我們王家艦隊分內的事情，我隻是討債而已，噢，理論上我已經發財了，沒錯，可實際上呢？哎，海盜歐路可是一個富得流油的海盜，我們得來的財寶，大部分都上交到國庫之中去了，講道理，如果有人碰上了跟我一樣的情況，一定會拿著海盜歐路留下了的財寶，當上亞得裏亞海的海盜之主，占著一處海域為王，未經海盜之王的恩準，誰也不能穿越屬於那一片領海，是的，不行！不法之徒甭想黑夜裏悄悄溜過去，逃避海盜之王的稅收和檢查，當然了，我是不會這麽幹的，所以我受到了王室的嘉獎，這就是我跟那些人的不同之處。”
“海上的戰鬥真可怕”克雷希恩聽著喬治說的風輕雲淡，其實這一切並沒有這麽簡單，海域遠遠比陸地遼闊，想要在海上徹底擊敗某個人或者某個實力，除非是有著碾壓性的實力，否則的話隻需要一溜煙的功夫，他們就會不翼而飛，再也找不到蹤跡
“您要去看看海盜之王歐路嘛？剛好他也被關在了這裏的島上。”喬治說道。
克雷希恩說道，“喬治大人也想讓我看看嗎？”
他們走出了船，很快上岸，通往島上牢房的路漫長而孤獨，島上碼頭邊的以前擠滿士兵、水手，如今一片空曠蕭索，隻有幾個船員在看守著，克雷希恩心想，在幾場戰爭中死去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最後一座塔樓大門緊緊關閉，王家艦隊隊長喬治用拳頭敲打鑲鐵釘的木門，無人作答。他改用腳踢，一次又一次，終於，一個十字弓手出現在上方的塔樓，從兩個高大的頂樓望下來，“誰？”
他把手攏在嘴邊，仰頭喊道“我是王家艦隊隊長喬治！你們究竟在磨蹭什麽？”
“抱歉，大人，我們實在太困了，剛剛睡著了。”
“開門！”
他們走進這座塔樓後，克雷希恩發現這是一間暖和的黑牢。
沒錯，它很黑，雖然走廊牆壁上的壁台裏插著火炬，微弱而搖曳的橙光透過古老的鐵欄杆照射進來，但牢房的後半部分仍沉浸在黑暗之中，它也很潮濕，這樣的海島這樣的地方，這是預料之中的事，畢竟大海近在咫尺，它裏麵還有老鼠，和任何黑牢一樣，甚至還更多。
但克雷希恩無法抱怨寒冷，他的手掌按住黑牢牆壁，能感覺到有點點怪異的溫熱。
兩名看守一個又矮又壯，有寬闊的肩膀和強健的巨掌。他穿鑲釘皮甲，另一個看守年紀較大，彎腰駝背，臉色發黃，長著油膩肮髒的頭發和粗糙的皮膚，衣服很不合身，顯得又短又寬。
黑牢厚厚的石牆上沒有窗戶，自然毫無日月之光，隻能根據看守換班來分辨晝夜更替。王家艦隊隊長喬治邊走邊說道，“在黑暗中，人會變得寂寞，渴望聽見聲音，每當看守們來到海島之王歐路的牢房，不管送食物還是換便桶，他都會試圖跟他們講話，他知道，申辯或懇求都不會有人理睬，因此他問問題，期望某天某位看守會開口。”
“歐路會問一些什麽？”克雷希恩說道，他很好奇這樣曾經叱吒海域的一位海盜之王究竟是個什麽樣子。
“嗯他會許諾守衛們諸多好處以及一些寶藏的地點，當然沒人會相信他，他的話真真假假，但即使是真的，也不可能就這樣放了他，或許把他留在這裏今後還有更大的價值。”喬治緩緩說道，“克雷希恩大人，當一個海盜之王失去了自己擁有的力量，那麽所有人都會是他的敵人，海盜之王雖然也有一個王字，可終究是輸在了這個盜字之上，沒有人願意幫助這樣的一個人，他的前途一片灰暗”
克雷希恩聽懂了王家艦隊隊長喬治話裏的意思，沒有力量，無人支持，便是落草的賊寇，人人追打的海盜，而他與海盜之王歐路的區別僅僅在於，他身為貴族而並非平民罷了，不，也並非是僅僅身為貴族，而是身為國王的至親，整個王國權利最大之人的至親，但隻有他宣誓效忠國王，得到了國王和王室的承認，這一切才能變成現實，否則貴族和王室的名號反而會成為累贅和絆腳石，權勢強大的人不會願意同樣身份尊貴的人成為敵人。
真是可笑和滑稽，克雷希恩一直以來因為自己貴族和王室的身份驕傲不已，但現在卻突然不再這麽覺得，在絕對力量的麵前，身份是輕易可以被碾碎的，正如一個人人趨之若鶩的私生子也可以當上禦前首相，統領著杜布羅夫尼克各種國王大事，將他們這樣的王室正統一次接一次毫不留情地擊敗！
麥克蘭德爾做到了他身為王室貴族都無法做到的事情，這個他曾經蔑視的蘭德爾家族私生子的的確確是創造了某種奇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