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我也想問為什麽
弗瑞此時倒在地上，他的身上沾著泥土和草屑。
感受到身下的冰涼觸感，還有泥土的土腥味，弗瑞卻根本不想起來。
他雙手捂臉，不讓自己丟臉的樣子被古伊娜看到，口中喃喃道：
“可惡，這麽快，竟然這麽快就分出了勝負，我好不甘心！”
古伊娜雖然取得了勝利，但她絲毫沒有高興之情。
反而還有些落寞。
她注視著遠方，神情淡淡，任由夜風吹拂著自己的發絲。
心裏不知不覺湧上來一股難言的酸楚，聲音帶著寂寥。
“我才不甘心得想哭呢。”
弗瑞呆了一下，看向對方。
“你這麽厲害，剛剛才打敗了我，還有什麽不甘心的。”
古伊娜的聲音非常平淡，一副在陳述事實的口氣。
“女孩子長大之後，就會比男生弱。我也很快就會被你們追上了。”
她眼中帶著痛苦和無奈，似乎回憶起了什麽，聲音有些縹緲。
“從我出生開始，父親就一直遺憾我不是男孩子。因為女孩子無法成為厲害的劍豪，繼承道場。”
古伊娜語氣很平靜，看得出她絲毫沒覺得這個觀點有什麽不對，還很讚同。
這也不怪她，畢竟這個時代對女性並沒有多少寬容。
尤其是在這種偏於武力的職業——道館主身上。
古伊娜生活在這種大環境中，從小就接收這種思想，自然養成了局限於時代的觀念。
“所以我一直作男孩子打扮，拚命完成男孩都不能完成的高強度特訓。我想成為世界上最強的劍豪，讓父親認可我。
讓父親知道，身為女孩子的我，也是能成為最強，繼承道館的！”
雖然身處這樣的時代，雖然觀點與大眾相同。
但對父親的愛，想向父親證明的心卻讓她脫離了固有的桎梏。
有了與眾不同，迎難而上的堅定思想。
她的語氣不再冷靜，帶著激動的顫音。
音調也高了起來，帶著小孩子獨有的尖利。
“可是，今天我剛打敗了道場裏的大人，父親就跟我說，女孩子是當不了最強的。”
古伊娜深深呼吸，拳頭緊握。
“我明白！這種事我當然明白！從小父親不知道說過多少遍，我不知道聽過多少遍。可是.……可是我不甘心啊！”
她看著弗瑞，有些羨慕又有些嫉妒，眼神非常複雜。
“弗瑞你真好啊，因為你是男孩子。為什麽我是女生？！如果.……如果我也是男生的話.……”
古伊娜說著說著忍不住低下頭。
黑色碎發垂下來擋住了她的雙眼，看不清她的表情。
隻能看到一行行清淚順著她的臉頰滑下來。
那淚珠在月色下泛著晶瑩的光，在下巴上稍作停留，一滴滴落在濕潤的草地上消失不見。
古伊娜也忍不住發出幾不可聞的低微啜泣聲。
順著夜風傳進弗瑞的耳朵裏。
弗瑞已經站了起來，重新把竹刀撿起來握在手中。
他剛開始莫名其妙，聽了一會，越聽越火大。
聽到後來已經再也聽不下去了，怒火中燒。
他氣急了，衝上前去不管不顧舉著竹刀就劈了下去。
他這一下根本毫無章法，隻有蠻力，按理來說根本不可能打中古伊娜。
可是此時古伊娜正處於父親對自己性別歧視的傷心中不能自拔。
她自己也討厭自己女性的身份。
一點防備也無，結結實實地挨了這一下。
痛呼一聲，捂著肩膀坐倒在了地上。
一時間淚水飛濺，古伊娜還含著淚珠的雙眼暴露在月光之下。
她的睫毛濕漉漉的，鼻尖也有些泛紅。
此時呆呆地看著弗瑞，眼中還帶點控訴。
不明白對方為什麽會突然攻擊自己。
弗瑞卻絲毫沒有因為古伊娜可憐的樣子而心軟後悔。
他的臉因為憤怒漲得通紅，眉頭倒豎，眼露凶光。
看著被自己突然的攻擊驚呆了的古伊娜，怒吼出聲。
“混蛋，你這個混蛋，你說的是什麽混蛋話啊。打贏了我，還發牢騷，你是在炫耀嗎？！”
弗瑞狠狠地瞪著古伊娜，對她那莫名其妙的苦惱根本不屑一顧。
不明白世界上怎麽會有這樣沒事找事，無理取鬧的人。
“有這樣我永遠都不可能擁有的厲害天賦，竟然還說出這種話！”
他的聲音中充滿了不甘。
“為什麽？我也想問為什麽？為什麽上天這樣不公平？！”
不知不覺之間，弗瑞的眼眶已經開始發紅了。
“為什麽我那麽努力，拚命地訓練，付出的汗水是別人的十倍，卻連人家一個小指都比不過！”
想起道場裏那些鄙視自己懶惰的人，弗瑞心中就一陣難受。
但與此相比，弗瑞更難受的是。
自己無論如何努力，就是比不過那些隨便練一練的人。
那些變著花樣偷懶的人，甚至還把自己當成了同類。
弗瑞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屈辱，還無法訴諸於口，隻能默默承受。
明明，明明自己已經很努力了.……
他慘笑一聲，語氣裏帶著自嘲。
“嗬嗬，簡直像一個笑話！我才是氣得想哭呢！”
弗瑞睜著通紅的眼睛看著古伊娜，話語中是前所未有的認真。
“要是我能有你這樣的天賦，哪怕隻有你的一半，哪怕隻有普通人的程度。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就算變成女人也無所謂。”
他的雙眼閃著水光，不過他又狠狠甩了甩頭，像是要把眼中的淚意全部甩掉。
“你這個擁有別人羨慕嫉妒恨的珍貴寶物的家夥，竟然因為女生長大後不如男生這樣可笑的理由，在這裏傷春悲秋。還說出羨慕男生這種愚蠢的話。”
弗瑞看著古伊娜的雙眼，一字一頓。
“你知不知道，我這個男生，有多恨我自己？！”
似是再也忍耐不住，弗瑞轉過身。
卻有一滴淚珠一閃而逝。
古伊娜對弗瑞的話震驚不已，早忘了哭泣。
她沒想到竟然還會有男生羨慕自己。
自己一直以來的煩惱在對方眼中竟然是這樣的可笑。
是女生又怎麽樣，比男生身體素質差一點又怎麽樣？
父親的看法又有什麽關係，這些都是通過努力就能彌補的小差距而已。
最可怕的就是努力得不到回報。
對方遇到的難題比自己更無解更絕望。
這讓古伊娜頓時產生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原來自己這些煩惱根本不算什麽。
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不知有多少人比自己更痛苦。
等她回過神來，弗瑞已經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