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我和你一樣
按說,她不該在這樣的夜晚去一個男人的家裏,她應該感到害怕,她應該拒絕。可是蘇凡沒有,首先,她不覺得有什麽必要害怕,直接告訴她,他是個好人。其次,他幫過她不止一次,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最後一個原因,那就是,他是她的領導。
於是,蘇凡掛斷電話後就趕緊下了公交車,打了一輛車去了霍漱清的家。
她的記性很好,來過一次就記住了。等霍漱清開門的時候,她對他禮貌地微笑了。
他沒有像上次那樣直接扔給她一個背影就走,拉開門讓她進來,親手關上了門。
事實上,在給她打完電話,霍漱清就覺得不對勁,大晚上叫一個女孩子來家裏陪他喝酒,這不是他的作風,他從沒做過這種事。可是,今晚他怎麽就——
難道是喝多了腦子迷糊了?沒有啊,他基本上沒喝啊,一直在看書。可他怎麽會——
算了算了,隻不過是叫她過來說說話,他現在真的很想和另一個人說說話,隨便說什麽都行,就是不想再一個人這樣孤零零地看著自己的影子,就是不想和電視對話。可是,在這個城市裏,誰和他這樣隨便聊聊?
“你想喝點什麽?牛奶、咖啡、茶,你要想和我一起喝酒的話,也可以。”他關上門,說。
她還沒來得及開口,他就說:“我的酒很不錯,比上次吃飯的那裏的好。”
蘇凡脫下羽絨服,想起那晚的酒,尷尬地笑了下,道:“我,酒量不好。”
他笑了,走向客廳,道:“我現在好像在教壞小孩一樣的啊!”說著,他從消毒櫃取出一個紅酒杯,給她倒了一點點酒。
“這是西班牙裏奧哈葡萄酒,這個地方產的酒,加工工藝和別處不同,口味也很獨特,你嚐嚐看。”他將杯子遞給她。
蘇凡走過去,接過他的杯子,在他的示意下坐在沙發上。
她抿了一口,卻沒有感覺出有什麽特別的,可是又不好說出來。
“怎麽樣?”他問。
她有點不知所措,想了想,還是訕訕笑道:“對不起,霍市長,我,我嚐不出來——”
霍漱清笑了,道:“沒事,你慢慢喝,多喝幾口就感覺出來了。”
既然是來陪他喝酒的,而且他又特別推薦給她喝這種酒,而且葡萄酒又對身體好,她就慢慢喝著了。
“那個,霍市長,謝謝您,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謝您——”她望著他說。
他坐在沙發的一角,翹著腿看著她。
她有點緊張,即便是直視著他的眼神,也透著她內心那種柔柔的羞怯。盡管她想努力讓自己平靜,可是,很顯然她做不到。
而蘇凡這種毫不掩飾或者說她根本不懂得如何掩飾自己真實心情的模樣,讓霍漱清的心裏很是舒坦,是的,舒坦,他覺得很放鬆。也許,隻有麵前的這個女孩子才是這樣單純地看待他,純的就如同她的那雙眼睛一樣,好像他一下子就能透過那雙眼睛看見她的內心。麵對著蘇凡,他完全不需要去想太多的複雜問題,就想這麽簡簡單單地和她說話。
“你升職的事,安心接受就好,心裏別想太多。”他端起酒杯,示意她碰杯。
蘇凡也將酒杯端了起來,隔空和他碰了下,淺淺地抿了一口。
接下來,蘇凡不知道該和他說什麽,有點局促地坐著。她本來就是話不多的人,麵對著領導,更是沒話。她直覺自己這樣傻坐著不禮貌,可是說什麽呢?還是等他開口吧!
“你平時都做些什麽?休息的時候?”他問。
這個話題,應該比談論天氣要好點吧!霍漱清心想。
“呃,和朋友逛街,或者是在宿舍裏看片子。”她答道,見他點頭,她又禮貌地回問了一句,“您平時都做什麽,工作很忙的吧!”
“呃,好像沒什麽特別的。”他說。
她“哦”了一聲,然後低下頭。
“你去年上班的?”他問。
“嗯,一月份,剛好一年。”
“以前做什麽工作?”
“也沒固定的,就在公司裏做做文秘啊什麽的。”
“你大學什麽專業?”
“主修英語輔修法語。”她說。
他微微點頭,道:“那和你現在的工作差很遠啊!”
“是,所以剛開始上班的時候感覺比較累,習慣了就好了,也慢慢學會了。”她笑了下,說。
他也淡淡笑了,晃動著酒杯,看著她。
“你喜歡你的工作嗎?”他問。
蘇凡想,這就是所謂的領導考察嗎?
她看了看他,不知怎麽回答。
“這個,很難回答?”他讀出了她的糾結,問。
她很謹慎地望著他,沒說出口。
他放下酒杯,雙肘搭在膝蓋上十指交叉,一雙黑亮的眼睛靜靜地盯著她。
“我猜,你,不喜歡現在的工作,覺得很枯燥。”他說,頓了片刻,接著說,“覺得枯燥,可還是舍不得辭職。”
她尷尬地笑了下,點點頭,卻突然想起什麽,盯著他,忙說:“您不會開除我吧?我,還是很認真——”
他愣了下,旋即哈哈笑了。
蘇凡完全不懂他為什麽要笑,呆呆地望著他。
“你為什麽要這麽想?”霍漱清笑道,“其實很多人都是這樣的,我也是。”
“啊?不會吧?您也——”蘇凡驚訝地問。
他卻反問道:“我為什麽不能啊?咱們都是一樣的。”
“您,您怎麽和我一樣?”她擠出一絲笑容,道。
“你覺得我該怎麽樣啊?”他微笑著,似乎心情很好的樣子。
蘇凡看著他,想了想,霍漱清看著她那麽認真思考的樣子,好想笑出來。
可是,最終,蘇凡還是搖搖頭,道:“我,我不知道該是什麽樣子。”她很快又補充了一句,“不過,您,您是個好人!”
霍漱清完全沒有料到她會這樣評價自己,從來沒有人這樣評價過他,一下子愣住了。
好一會兒,他都沒說一個字。
“我,我是不是,是不是說錯什麽了?”她怎麽會知道此刻霍漱清在想什麽,可是她隻覺得他是自己的領導,而她,似乎不該亂說話。
“霍市長,對不起,我,我,我——”她完全語無倫次,就在此時,她看到了他臉上漸漸舒緩的表情,漸漸浮現的笑容,那笑容似乎有點無奈的意味。
“沒人像你這麽評價過我!”他說。
她不言,坐在沙發的另一角靜靜望著他。
他笑了下,說:“很特別的評價。”她也笑了笑,沒說話,心知自己是說錯話了。
“說說你自己吧,我們總不能這樣幹坐著,對不對?”他望著她,道。
她淺笑,心想,看來黃局長說的還是對的,要找領導匯報工作,便開始認真地跟霍漱清報告起來。霍漱清原本是想隨便聊聊的,可沒想到這姑娘如此認真,也不好打斷她的話,就聽了下去,很快就進入了工作狀態。
“你的意思是水汙染的檢測數據基本屬實?”他問。
蘇凡點點頭,道:“主要的監測點反饋的數據和工廠報給我們的是基本一致的,這些都沒太大的出入,就是一些小廠,因為我們的監測點有限,一些小河流的汙染沒有檢測到,那些河流的汙染都很厲害,很多都變成了臭水溝。還有就是空氣汙染,像有些汙染嚴重的大企業,有檢查的時候就關掉一些排氣孔,沒有檢查了就使勁排放廢氣,也不處理。我們每個月都會下去各個工廠實地監測,也發現過一些問題,隻是——”
他陷入深思,不語。
蘇凡心想,他應該不會生氣的吧?
“你們單位的報告裏卻從沒提過你說的這些問題。”他說。
難道他嫌她亂說話了?蘇凡心想。應該不會吧,既然有機會和他麵對麵的談,就該把這些被領導掩蓋的事情說出來。
見她臉上浮現出擔憂的神色,他安慰道:“這年頭,大家都為了各種各樣的目的撒謊,沒有多少人會說真話的。你能跟我說這些,我很高興。”
她的表情說明她鬆了口氣,霍漱清忍不住笑了。
“我以為當領導的聽見不好的東西會很生氣——”她說。
他笑著點點頭,道:“是會不高興,因為那樣會讓領導覺得沒麵子,是觸黴頭的事。別說是做領導的人,就是普通人,也喜歡聽別人說好聽的。很正常的事,人嘛,都有虛榮心的。”
“您呢?”她問。
望著她那充滿探究的眼神,霍漱清的心裏生出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他不想去了解那究竟是什麽感覺,他隻知道自己很愜意,很輕鬆。他突然不想再偽裝自己,不想隱瞞自己的內心,想要真實地活著,哪怕隻有短短的幾個小時。
“我也是,很重的虛榮心。”他說。
她想了想,道:“如果您真的是有那麽重的虛榮心的話,怎麽不會因為我剛剛跟您說的話而生氣呢?”
他笑了,道:“因為人是複雜的動物,沒有誰是隻有一麵的。我有虛榮心,可是,我也喜歡有人跟我說真話。這就是矛盾。古人說,兼聽則明偏信則暗,現在也是同樣的。過多的表揚和吹捧會讓當政者看不到世界的真相,從而做出錯誤的判斷。特別是在我們這種體製下,當政者的錯誤決定,往往會造成不可預估的損失。還好,我來你們市裏沒多久,你說的這些弊端也和我沒關係,所以,我根本沒有理由生氣。”
她笑笑,不語。
“還有呢,你想說點什麽?具體一些的,你上班一年了,既然不是在混日子,就應該了解一些情況吧!”他說。
蘇凡想想,道:“我們局裏接到過一些老百姓的投訴,特別是陳橋工業區那邊——”
霍漱清認真地聽著,他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也許,也許這就是一個反擊趙啟明的好機會,神不知鬼不覺地反擊。
原本打算隨便聊聊天放鬆心情的霍漱清,因為和蘇凡聊到了工作方麵的問題,腦子反而轉的更快了。
聽了蘇凡的報告,霍漱清覺得可以從環保的方麵來入手向趙啟明發難,畢竟環保現在是中央著重強調的一件事,拿這個做話題,誰都說不出不是來。
蘇凡卻不知道,自己跟他說的這些事,日後會對自己造成怎樣的影響。
聊完了工作,蘇凡就覺得自己和他沒什麽可說的了,雖然心裏對他充滿了好奇,可她根本不能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