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5章 歲歲紅梅
十月末,燕京開始下雪了。
今年第一場雪倒是比往年還早,院子裏的菊花經雪之後早就謝了,唯有扶桑花在雪中開的炙豔。
扶桑入秋之後方才花開,天氣越冷扶桑開的越好,有些像梅花,但比梅花的花期還長,所以被西燕奉之為國花。
葉徽之正在爐子前煮著酒,紅泥小爐,酒中帶著淡淡的花香。
等酒溫熱之後,卿如晤便冒著雪而來,他將大氅脫給了一旁的侍從,葉徽之將煮好的酒倒在了琥珀杯中遞給了他。
他那雙執畫筆的手修長白皙,卻有一層薄繭,那是年幼的時候留下來的,這些年的養尊處優依舊還留著舊日的痕跡。
澄淨的酒液在琥珀杯中呈現出一種迷離的色澤,十分好看。
卿如晤盤坐在葉徽之的對麵,接過了葉徽之遞過來的酒杯,笑道:“這是梨棠酒。”
葉徽之聞言,原本沉鬱的麵容閃過了一絲笑意,道:“我以為你飲過宮中那麽多的玉液瓊漿,早已不記得這梨棠酒了。”
卿如晤連忙道:“這酒是先生最愛飲的。每逢下雪,先生都會煮上一壺,卻不愛喝,我自是記得的。”
“是啊,我沾酒就醉,不敢多飲……”
葉徽之淡淡的說道,那一雙暗沉的目光卻看向了窗外的落雪。今年燕京的雪下的格外的早,第一場雪分外的大,讓他恍惚間覺得回到了昔年的雪衣候府。
下雪的時候他們那些人圍在爐子前用去歲的雪水煮著梨棠酒,酒到了溫熱,便酒香四溢。他在一旁靜靜的為他們調著琴,不管別人怎麽起哄,卻是極有分寸的淺嚐而止,不像她……
“說起飲酒,倒是讓我想起了那位如今失蹤的謝大人。”
卿如晤看著葉徽之幽深的神色,忽然開口道:“當初在鄴城的時候,我見她不過是聞了一點酒氣便就醉了,若非是之前見過先生沾酒就倒,我還以為她是故意的……”
此時卿如晤嘴角雖帶著笑,但眼中卻閃爍著試探的神色,但沒想到葉徽之聽到謝容華的名字神情依舊是一派當然,沒有一絲漣漪,隻是淡淡的說道:“是麽。”
卿如晤年幼時曾跟著葉徽之學習丹青之術,二人亦師亦友,見葉徽之依舊如此淡然的樣子,縱使如卿如晤也不由有幾分沉不住氣了。
“謝大人失蹤究竟和先生有沒有關係,您為何這麽做?”
卿如晤單刀直入的問道。
若說之前卿如晤篤定謝容華的身份,但現在卻又不敢確定了。畢竟若兩個人真的是父女的話,為何葉徽之竟會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親生女兒深入險境?
難道,一切都是他猜錯了嗎?如果是這樣的話,謝容華和西燕皇室之間沒有任何的關係,那麽他所做的一切是多麽的荒謬!
就在卿如晤心中驚疑不定的時候,聽到葉徽之開口了,道:“你是個聰明人,知道什麽該問什麽不該問的。”
言外之意,就是不讓卿如晤再插手謝容華的事了。
“但謝容華是我請到燕京的……”
卿如晤遲疑的說道。
葉徽之輕笑一聲,那一雙暗沉的眼眸閃過了一絲銳利的色澤,像是能夠洞悉人心。
“你籌謀這一切,不就是為了想要保證燕凰的封禪典禮無誤麽。其實就算沒有謝容華,隻要你親自名正言順的陪著燕凰上祭台,一切都不會出問題的。”
葉徽之的話音落下,卻見卿如晤的神色呈現出一種雪一樣的蒼白。
“我為近臣,怎麽可能又資格和她一起上祭台。”
葉徽之看著卿如晤血色褪盡的麵容,眼中閃過了一絲莫名的神情,道:“你知道有一個法子能夠讓你名正言順……隻是,你依舊舍不得手中的權勢,對麽。”
卿如晤沒說話,隻是下意識的握緊了手中的茶盞。這位聞名於天下的權臣,此時在葉徽之麵前卻仿佛什麽都是透明的。
“我知道的,我們都是一樣的人,從一無所有到這個位置上,最害怕的便是‘失去’兩個字!”
他那陰沉的聲音,仿佛是某一種詛咒。而那一句‘我們都是一樣的人’,就像是縈繞在卿如晤心中揮之不去的夢靨。
最終卿如晤親自來小院拜訪葉徽之,一無所獲離開。
上了馬車之後,卿如晤想到葉徽之今日一番話,神色沉沉。
趕車的青苑見卿如晤臉色不對,連忙問道:“太傅怎麽了?”
卿如晤擺了擺手,問道:“泗水行宮那邊如何了?”
“長公主已經入住行宮,那裏一切如常,沒有異動。不過方才我們的暗衛傳來消息,說是呼延則成帶領精銳離開了燕京,卻了雪城。”
“雪城?”聞言卿如晤的眼中閃過了一絲銳利的色澤,看來一切兜兜轉轉,還是和雪城有關。
馬車在太傅府邸停了下來,就在此時有人送了一封信來。
卿如晤拆開信封,卻見裏麵什麽都沒有,隻有一枝開的如血一般的梅花。
與此同時,泗水行宮。
燕徽到了行宮之後便開始下起了雪,與在燕京不同的是到了泗水燕徽的病情已經漸漸好轉,在這裏她竟罕見的得到一種久違的安寧……
“殿下天氣冷,您別再受涼了。”
貼身侍女執素拿了一件厚重的大氅給燕徽披上,素白的顏色倒是將燕徽原本有些冷硬的麵容襯托的更加柔和。
“這行宮還是和當年一樣,似乎沒什麽變化。”
燕徽看著這雪中的紅牆,頗為感慨的說道。
“是啊,自從三年前聖上回到燕京之後,這裏便也沒人住過。”
執素回道。
就在主仆二人說話的時候,卻見在行宮伺候的宮女摘了一捧梅花來。
雪地裏,那小宮女天真爛漫,手中捧著一捧紅梅分外好看,素來不喜歡這些花花草草的燕徽叫住了她,道:“你手中的梅花在哪裏摘的。”
小宮女聽到燕徽的聲音,方才惶恐道:“回……回殿下的話,這裏是在宮外摘的……”
“宮外?”燕徽眼中閃過了一絲疑惑。
卻見那紅梅花瓣瓣瓣分明,花蕊卻是金黃色的,正是名貴的金絲血梅。
小宮女見燕徽神情和煦,不似傳言中那般可怕,膽子也打了些,回道:“是啊,行宮外有個廢棄的院子和行宮挨著的。聽老嬤嬤說那裏十幾年前主人都不在了,但那裏梅花每年都開的正好呢……”
梅花每年開的正好……
燕徽不知為何,忽然覺得腦袋一陣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