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5章 小賀小月
作者:天際驅馳
白丁士子回完了話,還拿出厚厚一摞陳情書遞上,除了前麵白丁士子麵稟的話之外,下麵是密密麻麻百姓們摁的手指印。百姓們會寫字的簽名,不會寫字的摁指印,足足好幾十張宣紙,摁著紅彤彤的深深淺淺,大大小小,歪歪斜斜的各種指印,指印中間又夾雜著一些各樣字體的簽名,比當年太後搞出來的那份《勸進書》壯觀太多了!
風賀響響接到萬民陳情書,鬆了口氣,說,這才是真正的民心民意!
能站上朝堂的官吏,就沒有一個是蠢人。從顧命大臣昨日散朝之後到昭德殿勸諫,企圖裹挾皇帝誅殺權奸,到今天上朝朝議,前後還不到十二個時辰呢,朝堂上都還沒有結果定論,大臣意圖誅殺權奸的事怎麽就在成化城裏傳開了?還“自發”組織了幾萬百姓摁了手印,又到隆安門外為權奸請命,大家都不用謀生了?
再說,一直以來,武將都不怎麽受百姓擁戴,因為武將總是在對敵軍作戰或鎮壓民亂,不僅不能給百姓帶來實在的好處,代表的還是征兵,傷殘和死亡。相對來說,文官,尤其是地方官吏,隻要辦一些實事,更容易得到一方百姓的愛戴。成化城這幾萬百姓,沒道理放棄謀生,跑來給一個並沒有為成化城做出過什麽切實好處的武將請命,這太不合常理了。
當即就有大臣指出其可疑之處,認為這所謂的萬民請命,是有人在背後主使操縱,建議拿下四個帶頭的,細細審問。
風賀響響臉一沉:“拿下帶頭的,隆安門外那幾萬百姓,你們去打發?!憑什麽你們說的就是民心民意,隆安門外切切實實站著的幾萬百姓就不是民心民意了?”
大臣之中,也很有一些心思通透之人,一聽皇帝這口氣,立即就猜到,那所謂的萬民請命,就算不是皇帝授意組織的,至少也當知情,同時這也表明了皇帝想要保住風將軍的態度。因此一些見機得快的大臣,便見風使舵,閉口不言。但也有一些耿介的大臣,退而求其次,說顧命大臣所參劾的風將軍罪狀,條條俱實,連風將軍本人都承認了,就算不立即誅殺,也應該拿下天牢,由大理寺立案審理之後,按鳳國律例處置。
承乾帝則認為顧命大臣參劾的基本是陳年舊事,當年先帝處置這些事件時,就已經對受害一方作出過補償,隻是未對風將軍做出懲處,自己作為先帝之子,不該翻先帝處置過的舊案舊事。至於顧命大臣最新參劾的權奸意圖以風代賀,謀奪賀氏河山之罪,也多是猜揣之詞,拿不出真憑實據。
朝堂上正爭執得不可開交,內侍急跑進來,呈上剛送到化成城驛站的快馬加鞭的緊急軍報。
一聽緊急軍報,眾大臣都吃了一驚,這不是剛剛驅逐了霧黑,一統了鳳夢,才消停了三、四年,哪裏又來的緊急軍報?難道鳳國什麽地方出現了百姓暴動?或是霧黑蠻子又卷土重來了?
風賀響響拿來一看,卻是駐紮在成化城南麵的魏石郡駐軍統帥及其所轄副將,都統領,副都統領等將領們的聯名奏折,表示聽聞朝堂有人想對風將軍不利,因此駐軍將領們連同軍中兵卒一體為風將軍求情,說風將軍出生入生,為驅逐霧黑,一統鳳國,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在軍中威信極高,乃是鳳軍戰神。如今鳳國一統才四年時間,就開始誅殺功臣了?豈不叫全軍將士寒心?至於將士們寒了心,會有什麽舉動,則不可預測。
風賀響響看了,沉著臉,把緊急軍報丟下璽階,讓大臣們傳看。
風染在軍中有著無比尊崇的地位,素有鳳軍戰神之稱。軍營中得知有人想不利於風染,聯名上奏折求情也在情理之中,隻是這奏折帶著幾分威脅意味,讓皇帝和大臣都覺得憋屈:朝堂上若真敢把風染怎麽樣了,軍營裏的兵卒們就會搞出些什麽不可預測的“舉動”來。
風賀響響還沒來得及跟大臣們商議如何應對這通緊急軍報,緊跟著,又接二連三從驛站傳來兩通緊急軍報,這兩通緊急軍報分別是從成化城東麵駐軍和西北麵駐軍快馬加鞭傳遞進都的,奏折內容跟魏石郡駐軍的奏折內容大同小異。
緊跟著,史益上殿,奏稟道,成化城八門均被京畿守軍所圍。
朝堂上頓時像炸了鍋一樣:“他們想幹什麽?”
幾年沒打仗了,朝堂大臣們很快就忘記了風染在鳳軍中的威望和地位!風大將軍不為自己辯解,一方麵固然出於高傲,另一方麵,風大將軍完全有不辯解的雄厚實力!
史益回道:“京畿守軍隻是列隊於城門之外,並無異動。臣有詢問過他們此舉的用意,他們回說,是在練兵。”郊外本來就是京畿守軍的駐區,他們把兵卒從營區調到城門外,在本駐區內活動,不算無令調兵。
練兵會練得把八道城門都圍起來?!還整齊地列兵門外,雖然說沒有異動,卻給人無形的威壓。朝堂上有大臣們都心知肚明,這就是在示威!如果朝堂真敢把風大將軍怎麽樣,沒有異動的京畿守軍隻怕馬上就會“動”起來。
史記:鳳至四年冬月廿九日,承乾帝順應軍心民意,當朝頒布詔令:仍尊風大將軍為遜武威帝,與成德帝同為鳳國開國之帝。
隨後,風賀響響下旨,叫鐵羽軍撤除了對玄武王府和忠毅國公府的圍困。散朝之後,風賀響響先去給太皇太後請了安,陪著太皇太後說了許久的話,又陪著太皇太後用了晚膳,天色都黑了,然後才忐忑不安地來到皇夫府。
風賀響響早就知道風染搬去了容苑,便下旨把空苑的小院之外添置了許多房屋,讓風染使喚起人方便。風賀響響到時,正看見鄭國泰從容苑裏出來,把容苑的小園門反拉著關上,便問:“父親歇下了?他還是不留人伴宿麽?”
鄭國泰趕緊給皇帝行了禮,回稟道:“風叔晚上都是獨宿,隻遠叔半夜進去給風叔換次暖壺。臣隻在院子外歇著,以備風叔隨時召喚。”
父親有恙,本該自己侍疾,可是自己當了皇帝卻搬進皇宮裏住去了。“辛苦你了。”風賀響響輕輕拍了拍鄭國泰的肩頭,推開容苑的小園門,走了進去。
容苑裏在二十幾年前修了地龍,中間廢置了十幾年,但也還能用。風賀響響走進去時,因地下燒了地龍,屋裏又放置了火盆,感覺十分暖和。在容苑主屋右廂,風染的小臥房裏,風染正半躺在狹小的架子床上,披著毛氅,就著屋子裏明亮橙黃的燭光,在看閑書,安寧而靜謐。大約風染聽見了響動,輕輕道:“你進來。”
風賀響響在門口跪下,膝行到床前,叫道:“父親……兒子錯了。”
“朝堂鬥爭,本就你死我活,不怪你。”風染放下閑書,單手把風賀響響扶了起來,自己往床裏擠了一擠,道:“坐床上來,地下涼。”
風賀響響便感覺到,在這麽暖和的屋子,風染的手指都帶股冷浸浸的涼意。風賀響響便順勢坐到了床沿上,雙手把風染的手合在掌心裏,替風染捂暖,道:“父親沒用暖壺麽?手怎麽這麽冷?”
風染由著風賀響響替自己捂手,笑道:“剛拿著看書,手露在外麵,就冷了。”
風賀響響道:“父親,讓兒子陪你睡,給你煨暖,可好?”他從太皇太後那裏知道,風染雖然練成了雙修功法,但跟一般世人傳說的雙修邪功不同,並不能隨便采擷他人精元。父皇和父親練了雙修,正如薑太醫猜測的那樣,是自己父皇甘願用自己的精元喂養父親,以保父親不死。
但是,不管怎麽說,帝將雙修這件事,都是極其羞恥之事,絕不宜宣揚,因此,風賀響響下旨秘密處決了薑太醫,對外隻說是被匪徒截殺而死,然後傳旨撫慰重賞了其家人,令其厚葬。風賀響響本想如法炮製有可能早就知道內情的白太醫,卻不想白太醫就此失了蹤。
知道帝將雙修的,三個顧命大臣知道厲害關係,自不敢外傳,兩個太醫,一死一失蹤,這一樁公案,被人為地硬行掩蓋了下來,慢慢地被遺忘在曆史之中。
風染隻淡淡道:“那是你父皇的位置。”床幃之中,他的身邊是賀月的位置。賀月去了,他寧願那位置空著。
皇位,賀月死了,風賀響響可以繼位。但是在風染心頭的那個位置,永遠沒有人可以替代賀月。
從太皇太後在朝堂上一再提及風染仍是賀月三媒六聘,大禮迎娶的皇夫,承認風染是賀氏的良配佳婿,質問眾臣誰敢動賀家的人時,風染才後知後覺地,終於明白了賀月那麽苦心孤詣,排除萬難,一定一定要迎娶他,給他一個名分的深心用意:他們的關係忤逆了君臣,違背了禮法,淫-亂了人倫,不容於天地,不容於世俗,那麽早,賀月就預料到了,隻要他死了,大臣們一定不會容忍自己以這麽個亂臣賊子的身份苟活於世,因此,再怎麽艱難,賀月也執意要給他一個正式的名分,給他一個盛大的婚典,向世人宣告他們是結褵的關係。
這樣,他們的關係就符合了君臣人倫和禮法。
這樣,他們的關係就正大光明,他的存在也就名正言順了。
這樣,賀月就是死了,也依然能庇護於他。
午夜夢回,風染常常摸著身畔,空無一人的位置,喃喃地輕喚:“小賀小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