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執手
作者:天際驅馳
藝成下山時,玄武真人告訴風染,他在二十五歲之後就會以很快的速度衰老。因為在二十五歲之前,人都在生長發育之中,生機旺盛,人看不出什麽異樣來。過了二十五歲,生機漸漸衰退,風染的身子就會支撐不住地衰老。
雖然說風染的外貌確實看不出什麽異樣,不過風染自己清楚,他的身體跟別人不同,最明顯的是他的身體不能維持正常的溫度。哪怕大熱天,不運使內力,他也會覺得冷,寒冬裏,他更是必須隨時運使內力才能維持正常的溫度,不然手腳都會冷到僵硬。夜裏,蓋再厚實的棉被,捂得再緊實也睡不暖和,需得煨上兩個暖壺才能入睡,半夜還要換一次暖壺。
從七歲上了玄武山開始,風染一直跟陸緋卿同床而眠,覺得冷了,會自然而然地偎進陸緋卿懷裏取暖,天天晚上暖暖和和地一覺睡到天亮,開始並不覺得異樣。直到回到陰國皇宮後,有一次陸緋卿自行外出遊玩去了,風染一個人睡覺,一晚上冷醒了幾次,怎麽睡也不暖和。一連幾天睡得不好,令他疲倦困頓,一直等到陸緋卿遊玩歸來,他才又抱著陸緋卿睡了個好覺。
從那以後,風染便留意著,知道自己身體冰涼的症狀,一年甚於一年,風染才漸漸相信,玄武真人說他壽不過三十的話大約是真的。他甚至猜想,他冷心冷腸的性子,清淨寡淡的欲望大約都是拜體毒所賜……正常的人,哪會冷淡到他那種程度?
從小,風染就知道,自己的命運,要自己去承受。所有的疼痛和苦楚,他願意埋藏在自己心裏,誰也不說。說給漠不關心的人聽,徒讓他們幸災樂禍,說給關心自己的人聽,徒讓他們擔心難受,倒不如埋在自己心裏。
賀月從外交途徑施加的壓力,把風染排擠出陰國朝堂,是給風染的第一次重創,使得風染於權勢一途灰了心,隻剩下一段感情可以期盼。然而陸緋卿竟然喜歡上了他的未婚妻子,再次給風染沉重的打擊,隻覺得人生再無所求,萬念俱灰。把自己送給賀月,遂了賀月的企圖,以求換取喜歡的人的活命機會,風染多少也有些找死求虐的念頭,他灰暗的人生再一次陷入絕望,這一次,太子府裏不會再有一個“陸緋卿”出現,用明媚純淨的笑,照亮溫暖他陰冷絕望的心田。
然而在賀月身邊的三年,日子並不象風染想象的那般難受。賀月是霸道而毫不憐惜地強占了他,但也給了他帝王的喜歡,那種喜歡盡管帶著以上壓下的欺淩意味,但仍然無法抹殺賀月的喜歡。憑風染的聰慧,他能感覺得到賀月對他的喜歡,是發自內心的喜歡,盡管他不能接受,那份喜歡還是在他最脆弱無助的時候,乘虛而入,給他荒蕪冷涼的心田帶來了一點點溫暖。也許,風染是借助著這一點點溫暖,才熬過了那段萬念俱灰的絕望日子,漸漸從求死轉為消沉,轉為破罐破摔,轉為好死不如賴活著,就當在風園養老吧,反正活不長。
那個人是真的喜歡他,風染喜歡那種被人喜歡,被人珍惜的感覺,在他自己都拋棄了自己的時候,這種被別人珍惜著的感覺越發的令他貪戀不已,這才是風染恢複武功後不死不逃留下來的最大緣由。
在賀月身邊,風染不自覺地學到了一些帝王治世之術,開闊了風染的眼界和胸襟。賀月的喜歡仿佛在風染心裏點燃了一盞微弱的燈燭,讓風染足夠照亮自己,賀月的言傳身教,漸漸把那燈燭越撥越亮,讓風染足夠溫暖自己。這世上,沒有誰是誰的誰,想不想活下去,想怎麽活下去,想活出個什麽樣,都隻能靠自己。
鬥室枯坐的日子,除了練功,便是冥想。風染漸漸想了很多事,越想越是通透。權勢落空,情愛幻滅,這短暫的一生,他還能做什麽?還想做什麽?那段日子過得煎熬,先天的不幸和後天的磨難,足以把人摧毀湮滅,想從深淵中爬起來,隻能靠自己。風染便在煎熬中漸漸蛻變,借著賀月留下的燈燭火種,燒了心田裏的雜草,照亮前方的路。這一次,他是真的站了起來,不再是依靠別人的扶持。
自己已經二十二歲了,距離三十歲,隻剩下八年時間,也許他連八年都活不到,如果不跟賀月聯手,不能得到賀月的支持,不能以索雲國強盛的國力為基礎,叫他另起爐灶,他便絕對活不到完成一統鳳夢的哪一天,沒準哪一天,他就老死在馬背上!時間,逼得風染隻有用輔佐賀月的方式跟賀月達成聯手,逼得風染不得不對賀月開誠布公,逼得風染不得不說埋藏在心裏的秘密。再次從人生的低穀站起來,風染已經想得通透了,他隻想在有生之年,做自己喜歡的事,做成自己喜歡的事,其他的便都不重要了。
風染說完,微微垂下目光,以示臣下的恭謹,問賀月:“我這麽說,陛下可放心了?”
從二十五歲開始衰老,到三十歲死亡,五年時間就衰老完正常人四十年才衰老的過程,按照人均壽數六十五歲來算,他衰老的速度是正常人的八倍,當風染二十七歲時,就相當於正常人的四十歲。二十七歲就應該找個地方隱居起來,風染不想讓任何人看見自己未老先衰的蒼老容顏。因此在風染一統鳳夢的計劃裏,他要在五年內基本完成一統大業,就算到時還會剩下一兩個國家不肯合並,也可以交給賀月去完成。五年之後,到了二十七歲,他就必須退隱!
風染從來沒有一口氣跟賀月說過這麽多話。風染對自己活不長說得很簡略,更多的是剖析自己必須輔佐賀月的原因,暢談著兩個人以後的聯手事宜。從風染熱切的語氣中,賀月知道風染希望能得他的信任和支持,放手讓他一戰,一句一句,說得坦誠,說得通透,說得推心置腹。
賀月有一會沒有說話,他已經分不清自己在聽了風染一番話後,是什麽感受,伸出手,鄭重地說道:“朕會在任何時候,都站在你這邊,給你需要的一切!”
“謝謝陛下信任成全,風染會永遠記得這句話。”風染微微一笑,抬手搭在賀月懸在半空的手上,隨即,兩隻手緊緊地交握在一起。
那一刻,他們誌趣相投,心意相通,達成了他們人生中最重要的攻守同盟,從那一刻起,把他們的命運緊緊聯結在一起,也把他們與整個鳳夢大陸的命運聯結一起。
風染二十二歲,賀月二十七歲,為了共同的野心和宏願,一個許下忠誠不二的承諾,一個許下信任不疑的承諾,從此攜手。
一握之後,風染很快就放開了手,把身子挺得筆直,再次肆無忌憚地盯著賀月說道:“我有一句話,一定要說在前麵:一旦陰國合入索雲國,你便是君,我隻是臣。”這句話,說得隱晦,意思卻明白:他跟他,隻是君臣,沒有別的關係。
風染是何等聰明伶俐的人,此次鼎山再次相見,雖然賀月表現得很正常,但風染依舊在賀月看自己的眼神中,說話的語氣裏,待自己的神態間的蛛絲馬跡中看出,賀月對自己仍是戀戀不忘。
三年後的今天,權勢落空,情愛幻滅,以及賀月最初的蹂躪欺淩,帶給風染的打擊,已經漸漸平複,他已經不怨恨賀月了。相反,是賀月的那份喜歡,給風染的心田留下一盞燈燭,陪伴他渡過了人生中最陰暗絕望的日子,從低穀爬出來,再見豔陽天。
曾經惡毒地想過,練好雙修功法,去采擷賀月的精元以增添自己壽數。可是當風染走出低穀後,這想法卻漸漸淡了。壽數天定,自己注定短命,便要認命,不想做那傷天害理,逆天改命的事。已經不怨恨賀月了,也就做不出采花的事來。采其他人的精元以延自己壽數的事,風染更是做不出來。
想像中,有個人對自己好,自己回報一份同樣的好,兩情相悅,會是件很美好而甜蜜的事。但在擺脫了男寵身份之後,風染依舊不能回應賀月對自己的好。他隻有不到八年的生命,能保持青春容貌的時間更是隻有不到三年,他給不了任何的承諾,也承受不起任何的好,那就讓一切都當做沒有發生過,不再開始。
當風染從風園離開,就恢複了陰國二皇子的身份,賀月心頭再是不舍,也不會糾纏於風染。如果風染不提,賀月也不會提及,風染一提,賀月衝口而出:“嘿,現在你倒知道我是皇帝了!你什麽時候把我當成皇帝了?”賀月並不是想風染把他當皇帝一樣敬著,關鍵是風染沒把他看在眼裏!
風染淡淡說道:“那時,你是索雲國的皇帝,我是陰國人。”兩個人不在一個國家,賀月再是皇帝,可也管不到陰國去。
“風染,”賀月說道:“合了國,你也是風染。”賀月發誓一般,帶著幾分惡狠狠的神情:“我可以放你離開,但不會放手!你身上,有我親手烙下的朱墨標記!我身上,有你親手簽下的賣身死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