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8 暗衛

  沿著蘆葦蕩往西走,一直走到河麵逐漸變窄的地方,一隻頭頂上帶撮翠羽、嘴巴鮮紅的鳥兒掠過,沒多久,河麵上出現一條烏篷船。


  唐見心和顧雁語看到了,都十分開心。唐見心蹦了一下,扯動腰部傷口,立刻呲牙咧嘴。顧雁語站在他後麵,本來隻是開心,被他突發的情狀驚了一下,馬上不理烏篷船,隻來看他。


  唐見心恨不得踢她一腳,壓著傷口上方,咬著牙,對她說:“你叫啊。”


  “叫、叫什麽?”


  “喊那艘船啊!”唐見心氣得要命,不斷腹誹“顧雁語就是個大傻瓜”!

  顧雁語連忙奔到岸邊,一邊搖手,一邊大喊:“唉、船家,這裏、這裏!”追著船,一邊大叫一邊往前跑,直到烏篷船停下來。一個淡紫色人影從船艙裏鑽出來。他們的身後,密密的蘆葦突然成片倒伏。


  唐見心聽到“嗤嗤”東西被砍斷的聲音不斷響起,倉皇往後一轉。一片烏雲飛起來僅剩的一小片蘆葦上方。那個穿黑衣、帶黑色風帽的人“呼”地越過蘆葦,降落在他麵前。


  一道銳利的勁風撲麵,唐見心急忙後仰。但是,勁風“嗖嗖”不覺,速度之快,遠遠超過唐見心所能有躲避的能力。胳膊、胸口分別被劃開,血流如注。


  顧雁語嚇得完全呆住。


  唐見心“撲通”摔倒在她腳邊,她也沒能反應。


  一張蒼白的麵孔呈現到眼前,濃重的黑眉、狹長的眼睛、高挺的鼻子和薄薄的嘴唇,透露出的,完全便是一陣肅殺的氣息。


  他的手一伸,靠近唐見心時,便有殺氣撲麵而至。


  沒有兵器,隻有殺氣!

  唐見心瞧得真真兒的,感受也清晰無比。說不出的驚異,但更多的,還是死亡降臨時的恐懼!

  因為他知道,這道看不見的殺氣襲來之後,自己的喉嚨一定就會被開瓢。而這個“瓢”一開,“心比屍毒”唐四公子從此將不會在這個世界存在。什麽暗器中的奇才、什麽唐門的後起之秀,全部成為泡影。


  耳中聽到金屬被撞中的聲音時,他還在悲歎:自己還沒到啟源,就要和祖母陰陽兩隔。並且,他幾乎聽到了祖母寧紅繡悲傷的哭號。


  不過,這個幻覺持續並不久。


  他很快聽到顧雁語的呼喚:“四公子、四公子。”


  耳中金屬被撞擊中的聲音持續產生。


  唐見心連忙搖搖頭,睜開眼。卻見一個穿淡紫色衣裳的姑娘攔在自己身前,一把劍光影縱橫,和黑衣黑風帽男子的雙手鬥在一起。


  要說這招式的精妙程度,紫衣姑娘手中這把劍絕對占優勢。翻飛之間連接得流暢、轉換得自如。但是,黑風帽男子的雙手便似兩件武器,手腕輕微轉動,如同實質的殺氣逼得紫衣姑娘不得不多變化招式,才能抵擋。而且,唐見心還發現:這個紫衣姑娘體態臃腫,騰挪縱躍甚是不靈便。黑風帽男子越戰越勇,雙手連連劃動,密集的殺氣組成了網,網向對麵。紫衣姑娘用盡全力也沒阻擋完全,“嗤嗤”兩聲,飄飛的衣袖被切去兩片。


  竭力保護自己的腹部不受傷害,以至於她落地不穩,連連後退。顧雁語靠得很近,連忙伸手相扶。正在這時,一條麵紗從紫衣姑娘臉上跌落。一張絕美的容顏顯露出來。


  顧雁語觀之不由輕叫。


  黑風帽男人雙手交叉,正要持續攻擊,一見之下,大驚失色。


  顧雁語在逸城時,聽說過莊上來過一個姑娘叫“雲杉”,而她和這個雲姑娘居然有四五分相像。而眼下這個眉眼之間的神韻,自己不就是像了四五分?

  “你是雲姑娘?”


  而那黑風帽男人正翻身拜倒,聽到這一句後,迅速想起什麽。瞅著雲杉的臉,他驚疑不定。最後想要站起來繼續行凶,可是,這張臉給他的震懾實在太過強大。


  他不敢再看那張臉上的那雙眼睛,似乎隻要四目相接,這雙眼睛馬上就會射出銳利的箭來,把他刺穿。


  他慢慢向後退著,突然驚弓之鳥一樣翻身後躍,消失在濃密蘆葦的後麵。


  河水蜿蜒流淌,黑風帽逆著水流的方向發足奔跑。跑啊跑啊,也不知道跑出去多遠,突然,一隻頭上有翠羽的鳥橫著飛過,停在距離他不遠一根蘆葦上。


  黑風帽喘得很急,但是,四顧並沒有他害怕的人出現,頓時一腔無名火洶湧,眼神惡狠狠向那隻翠羽小鳥剜去。


  殺氣,隨著他揮手的動作斜劃而出。揮出第一招的他,跟著斜斜約起,來到另一個方向。但是,那隻翠羽小鳥並沒有如他所願,展翅迎著他飛來。


  一根斷了的蘆葦阻擋在翠羽小鳥麵前。因為距離有點遠,失去犀利力量的殺氣隻是撞中了蘆葦。而這根蘆葦也沒有隨之後退,反而本身就攜帶著沉穩的勁,中途受到影響,突然改向,飛快旋轉,斜著飛出去。


  黑風帽雙手已經灌滿真力,隻待翠羽小鳥飛到麵前。


  可是,旋轉飛出的蘆葦讓小鳥受驚,小鳥自然而然向著反方向飛,站到離他更遠的地方。


  反而是一個淡青色人影欺近。


  黑風帽殺心已起,不問三七二十一,雙手成爪,飛快劃動。一道道殺氣,猶如利刃流星趕月般襲擊。


  便是剛才那個紫衣女子持劍,也未必擋得了。


  可是,讓黑風帽無比震驚的是,青衣人手不抬腳不移,隻一身衣衫帶風,波波而動,他所有的殺氣飛撲至青衣人身前不足兩寸處,全部泥牛入海,不知所蹤。


  黑風帽嚇壞了,手腳酸軟,驀然,轉身便跑。


  翠羽小鳥飛起來,那個穿淡青色衣裳的人風一樣掠過,阻攔在他麵前。


  黑風帽繼續改向,道路又被堵住。


  黑風帽感覺到自己實力和對方差距實在太大,幹脆駐足:“你、你到底是誰?”


  “你是鳳凰教的人?”


  黑風帽渾身一顫,蒼白了臉,閉口不言。


  “我曾經去過湘西一座華宮,除了鬼蠱之外,宮裏頭飼養的那些金線蛇、赤睛蟾、黑寡婦、朱砂百足和紫鉤蠍子都頗忌憚於我。不僅如此,萬蛇窟裏有一條巨蟒,天長日久化為蛟,蛟龍通靈,也視我為主人——這一切,你都知道,是為什麽嗎?”


  黑風帽額頭冷汗直冒。


  青衣人垂目,冷漠的目光漸漸軟化,添了溫度。


  好久好久,黑風帽下跪趴在地上,真心實意道:“屬下萬俟鐸,參見少主人。”


  “鳳凰教主麵前,你算什麽?”


  “屬下黑暗使。”


  “暗衛?”


  “是的。”


  “鳳凰山遭火焚後,你也走了嗎?”


  “一直尾隨教主。”


  “之後呢?”


  “因北通關鎮守使阮雲雁出麵,帶走教主和沈放飛——噢,不,”萬俟鐸驀然發現自己語病,立刻改口,“是沈大俠!沈大俠和教主跟隨阮將軍去了北通關,後來,屬下就……再也沒有找到教主的下落。”


  “譜心咒是我娘教給你的?”


  萬俟鐸猛地抬頭,碰到程倚天淩厲的目光,嚇了一跳,低頭道:“是。教主需要,因此傳了屬下三分純陰功。”


  “剛才那位穿紫衣的女子,日後就是你的主母。”


  萬俟鐸目光不由得遊離:“少主,您竟然和她——”


  “怎麽?”


  “少主從未見過教主嗎?”


  “有過那麽一點印象,不過,大約還是在繈褓中那會兒,隻是不經意會有些幻覺似的影像,而已。”


  “少主不覺得奇怪?”


  “我認識她的時候,我還不知道鳳凰教主是我的親生母親。”


  萬俟鐸不吱聲了,好半天,他才接受了事實,冷汗涔涔,雙手握拳過頭:“屬下遵命。”


  程倚天雙手負於背後,語氣淡然:“念你不知,剛剛險些傷到‘她’的罪責暫且免去。日後相遇,你必須全力維護,否則,就算是我娘的舊部,我也容不得你。”


  萬俟鐸保持著跪姿:“屬下還有一個問題。”


  “你說。”


  “破屬下譜心咒的,是否就是昔日沈大俠的乾元功?”程倚天沒有接話,他又自顧說下去,“當日教主還沒有和沈大俠結成伉儷時,教主便一心想要戰勝沈大俠。沈大俠的乾元功,如今該由少主全部繼承了,對嗎?”


  “你到底想要和我說什麽?”程倚天禁不住冷笑:“如果我說是,你就要代表我娘,實現她當初未盡的夢想嗎?”


  萬俟鐸忙道:“屬下不敢。”


  “萬俟鐸,你妄作我娘的暗衛。二十年前,我娘已經將‘神音譜心咒’所有的心法都交給了我爹,這樣機密的事情,古藺、古風都知道,你居然不知?”


  “少主連他們的名字都聽過。”


  程倚天止不住仰麵大笑,笑完說:“何止聽過,我還殺了他們,以報當年鳳凰教被焚之仇。”說到這裏,他目光炯炯,凝視萬俟鐸。好在萬俟鐸除了驚訝,並未害怕,他波波而動的衣服才漸漸停止。


  不經意之間感覺到淩冽的殺機,讓萬俟鐸懼意橫生。


  萬俟鐸突然領悟到一個可怕的事實:沈放飛不僅收服了教主的人,教主的神功,隻怕都被那個看起來總是一臉風輕雲淡的少年納為己有。鳳凰教的沒落,致使他告別江湖很長一段時間,不過聽說了教主的兒子突然橫空出世,方才過問一二。


  這麽巧,在這裏,他就遇到了自己想要遇到的人。


  而遠遠出乎自己預料之外的,自己想了很多天可能看到的程倚天,本該清朗明快,一如二十年前的那個“他”,但事實上,眼前這個人身上的陰冷,和當年的教主如出一轍,雖然沒有過多展示,但是武功之強悍,隻怕還在當年那個“他”之上!

  萬俟鐸所有的小心思都被這猛然湧來的懼怕衝散了。他一下子回到二十年前鳳凰教主肖靜瑤還健在那時。依稀記得蒼茫的鳳凰山中,**華麗的鳳凰台上,穿著天藍色絲質繡銀白色青鸞圖的教主,帶著精美的花冠,登上高高的椅座。帶著鏤空花紋銀麵具的她,即便隻露出嘴巴和一截尖尖的下巴,還是叫人感覺到那無以匹敵的美麗……而此時此刻,他趴伏在少主人程倚天的腳下,再也沒有二心。


  “屬下從此唯少主馬首是瞻。”這句話,他說得百分之百心誠。


  程倚天這才微笑,揮手讓他起來。


  坐在烏篷船船艙裏的唐見心,左一眼、右一眼,打量對麵兩個女人。


  顧雁語被瞧得滿臉通紅,看著他還在流血的傷口,欲言又止。


  雲杉麵沉似水,突然發聲:“你還要看到什麽時候?”扔過一個藥瓶,對唐見心說:“敷上這個,你的傷口就可以不用流血。”


  “我憑什麽相信你?”輕易領情,實在不是唐見心的特色。


  雲杉冷笑:“愛用不用。”剛要把藥瓶拿回來,唐見心飛快伸手,一把將那瓶子奪過。


  坐在後麵,先清洗了傷口,然後敷上瓶子裏麵的藥,做了包紮,又向船家討了一件幹淨的衣裳穿起來,唐見心才重新回來。


  桌子上放著一碟花生、六個饅頭,還有一盤鹵牛肉,暖窠裏拿出來的銅壺,倒出了熱水,唐見心捧在手上如同至寶。一夜露宿,加上受傷,身體可疲乏了,喝著這些水,簡直就是喝著瓊漿玉液。饅頭兩口就能塞完一個,唐見心一手端著茶碗,一手繼續去拿饅頭,噎得脖子伸得很長,同時道:“好吃、真好吃。哪裏買來的這麽好吃的饅頭,你是特別從老鋪子裏訂來的嗎?”


  一直等他打著飽嗝停下來,雲杉才說:“都是之前碼頭上隨便買的,水是船上早上剛剛燒的。”


  “為什麽這麽好吃?”唐見心摸著嘴,還在回味。


  “那是太餓的緣故吧。”顧雁語小聲插了一句。


  這兩張臉放在一起,著實叫人不得不再一次驚詫。一方麵美人成對,驚豔感倍增。唐見心眼神不由得被吸引的同時,另一方麵,他左右對比了一番,還是沒忍得住,問:“你們是不是很早之前就失散了的姐妹?要不,你們倆怎麽會這麽像呢?”


  顧雁語飛快瞅了雲杉一眼,迅速把頭低下。


  雲杉則回應了她一下,接著,不冷不熱回應:“長得像,有什麽了不起。你長這麽大,就從沒碰到過沒什麽關係、卻又長得很像的人嗎?”


  唐見心眉頭微微皺起:“唉,你知道你在跟誰說話?”


  “我麵前還坐著第二個人嗎?能喘氣、還聽得懂人話的,不就隻剩你了嗎?”


  唐見心火氣“騰”就被撩上來,一拍桌子,伸指叫道:“你這個女人——”結果,雲杉動作快過他。不僅唐見心手被“嘭”壓在桌子上,唐見心壓在掌心的一把菱形小匕首也被勾出來,“铖”一下,小匕首被拋過來,插進唐見心手指間。


  這把小匕首有刃口的部分,鋼鐵表麵流轉著神秘的淡藍色光暈。


  唐見心剛剛露出笑容,不料雲杉手裏也拋下一物。那是一塊掰下來的饅頭,潔白的部分握在雲杉手裏,而掉在唐見心手邊時,另一邊**過一下的缺口處才彌散出濃重的黑色。


  顧雁語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大跳。


  唐見心剛想奪暗器,兩邊麻穴被“啪啪”點中。他整個上半身頓時沒法動彈。


  雲杉拈起一顆花生米,一邊用三個指頭撚,一邊微笑:“‘心比屍毒’果然名不虛傳,誰能想到在發怒罵人之際,你就已經有了害人的禍心?好在,本姑娘在江湖行走時日以多,即便就是手臂突然用力伸直這樣一個小小的細節,也能讓我迅速發現不對勁。”


  顧雁語失聲叫道:“你知道他是唐門的人啊?”


  “雄關本心,唐門四位公子,十三歲前我就已經聽過他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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