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9 武當

  把時間再倒回去一點,且說慕容家叔侄剛剛離開胡氏莊園那會兒,慕容軒一直都非常高興。


  他仿佛也沒什麽不高興的時候,過了胡氏莊園了,雲杉還和他在一起,他很高興;叔叔慕容悠采也同意和他回家,這也讓他心情好得很。


  但是,就在快到石屏時,變故還是來了。


  先是慕容悠采不同意慕容軒把雲杉帶回去。慕容悠采說:“你好歹是慕容家未來的支柱,無論你和雲杉是何種關係,像這種未稟明父母,就把人帶回去的事,你還是最好不要做。”


  慕容軒說:“我和會爹爹說,將雲杉安置在武陵坳裏。”


  “不可以!”慕容悠采矢口否定:“那裏是很隱秘,但是你忘了嗎?武陵坳裏,世世代代,隻可出不可進,別說雲杉一個生人,便是以前出去的,後來再想回去,你爹都不允許。”說完之後,他又說:“為什麽我慕容家能夠保證那個地方這麽多年的穩定,就是這個規矩製約著。”


  “那……”慕容軒,“那我應該怎麽辦?”想了想,又強調;“我向雲杉保證過,要照顧好她。”


  慕容悠采在客棧的房間裏走來走去,又是揮手又是跺腳又是歎氣,好久,才想了個主意:“這樣好了,石屏山下的簡家莊,莊主是石屏山莊大莊主簡離越叔伯兄弟的緣故,平素裏村民休養生息,鮮少有人打擾。我和裏麵一個叫簡福的人較熟,咱們留些銀子,足夠雲杉呆到把孩子生下來……”


  “為什麽要等到那個時候?”慕容軒頓時疑惑。


  “這個——”慕容悠采心中有事,一時語塞。


  “二叔你有事瞞著我嗎?”


  “怎麽會?”慕容悠采慌忙躲開慕容軒的目光,站起來。可是,他走來走去的樣子,偏偏已經暴露出他的內心。在慕容軒持之以恒的注視下,他終於抵抗不住,軟化,坐下,投降,坦白道:“我還是得去武當山一趟。”說這句話時,他緊緊捏著拳頭,過了一會兒,他又把拳頭放開,用力一拍桌子,伸著脖子,瞪著眼睛,對慕容軒說:“我一個箱子沒有了。就是在我原來住的地方,家裏又失竊了,然後那箱子就沒有了。”


  “裏麵有金銀嗎?”


  “沒有。”


  “還是丟了了不起的寶貝?”


  “也不是。”


  “那您這麽著急,為什麽呢?”


  “那裏麵是——”


  “嗯?”慕容軒非常好奇。


  慕容悠采臉紫漲著,咽了好幾口口水之後,才說出來:“是信,她寫給我的,這麽多年來所有的,寫到很多事,過去的,後來的,包括不久之前發生的,什麽都有。”


  “這可就糟啦。”作為知情人,慕容軒頓時非常煩惱,“如果隻是過去的事情,那也就罷了。可是,叔叔你剛才說了,仿佛還有許多後來的事。後來,你和那位嬸嬸依舊放不下曾經的情愫,藕斷絲連著嗎?”


  “那倒沒有。她在信裏多是鄙視、謾罵我,對她那位丈夫,倒是崇拜、寶貝得緊。”


  “這樣——”慕容軒頓時如釋重負。


  慕容悠采皺著眉:“但是,她每次讚揚她丈夫時,我都不相信。我讓她舉證。”


  “然後呢。”


  “然後她就寫了許多她丈夫交給她的武當武功前來證明,說是僅僅這些,她如今就和以前在武陵坳大不一樣。”


  “叔叔偷學了那些武功嗎?”


  “怎麽可能?”


  “那也就是流傳出去,會對武當的武功有泄密之嫌?”


  慕容悠采咂咂嘴:“你總算說到根子上。”


  慕容軒皺起眉頭:“如果不是特別重要的功夫,等回去,知會爹,發動人手找回來也就是了。”看著慕容悠采說:“那位嬸嬸也就是想要炫耀,我想,那些武功,她應該不會從頭到尾詳細撰寫。”


  慕容悠采苦笑:“你後麵這句話說得和實情不差,但是前麵一句不對,完全不對。其一吧,她不僅寫了武當的秘密,而且,這秘密還是武當派的絕密。軒兒,”他問慕容軒,“你知道武當派最好的內功叫什麽?”


  “紫陽功啊。”慕容軒剛剛說完,立刻反應過來,輕叫:“不會吧!”


  慕容悠采哭喪著臉:“正是呢。塗小荷那個死丫頭一嫁給孟丘皇,沒多長時間,就被孟丘皇告知了紫陽功的修煉方法。這方法涉及不多,盡是短小精幹的口訣。她寫了絕大部分,估摸著我也看不懂幾句。而事實上,我真的不懂道家那些專業說法,那些詞語、句子,端是晦澀難懂,我根本就沒細看。可是,可是這信,偏偏就在很多年前不見了。“


  慕容軒聽得愣了:“怎麽又是很多年前?”


  “這就是我要說的第二點了。”慕容悠采藏著一肚子的秘密,今兒個終於可以完完整整吐個痛快;“有紫陽功內心心法口訣的那封信呢,確實是二十年前就丟了的。因為這件事情,所以我才在寧境一呆那麽長時間。你想想看,塗小荷那個死丫頭,剛和我在一起,就逼著我向我大哥攤牌,我大哥剛說讓她走,她馬上就離開武陵坳。才離開武陵坳,不知怎的,遇上了北陽真人的弟子孟丘皇,然後就和孟丘皇勾搭到一起。”


  他越說越不注意言辭,慕容軒低下頭,假裝咳嗽,慕容悠采沒那個閑工夫理會,還是按照自己的情緒徑直說下去:“我是怕,我一告訴塗小荷那個死丫頭,那個死丫頭立馬地會在孟丘皇麵前露出破綻來。那會兒,北陽真人還沒離開武當,武當的人如果知道自家門派的武功,讓旁支一個地址的老婆給泄密了,死丫頭還不被山上的道士給剁碎了?”


  慕容軒聽到這裏,忍不住長歎一口氣:“我終於懂了,二叔你長時間不回家的原因。”


  “因為不知道信遺失過,死丫頭就上了癮一樣繼續給我寫信。起先我擔心事情會有敗露,所以,時常回複。後來,也沒有任何指向,指證她和我之間的通信出問題。二十多年了,我也就徹底放下那件事情。但是,”剛說到這裏,慕容悠采一聲長歎,眼睛裏突然發射出恐懼的光,“裝信的那個箱子整個丟了,也就是我剛才和你說的。這就算了,關鍵是,後來那信箱又重新被放回來。一去一回,事前我半點覺察都沒有就算了,最重要的是,當那個箱子回來之時,箱子裏麵的第一封信,竟然就是——”


  “紫陽功那封?”


  慕容悠采瞪著眼睛、張著嘴,飛快點頭。


  慕容軒也嚇壞了:“這到底又說明什麽呢?”


  “二十年前,鳳凰教主在太極宮鬥殺了紫陽真人的事,你爹同你講過吧?”


  “該不是有人懷疑塗家嬸嬸泄密?”


  慕容悠采深吸一口氣,重重吐出來:“應該就是這樣了。”


  “那麽,”慕容軒還是難以理解,“為什麽二十年前沒人提起此事?”


  有關這個問題,慕容悠采已經想了很久:“大約那時,這件事情提出來也沒什麽用途。”


  “那現在呢?”


  “我重金買來的消息是這樣說的:武當掌門清風真人有意讓位,接任者並非他的弟子,也不是他的師兄弟,而是——孟丘皇!”


  慕容悠采訓斥慕容軒:“我說這些的原因,我就是想告訴你:莫名其妙、麻煩的女人,可以不要惹的話,盡量還是不要去惹。孩子是你的也好,不是你的也好,現在把她留在簡家莊,以後讓她就在簡家莊落腳,就可以啦!”


  “那二叔你呢,畢竟紫陽功不是你索要,你也沒有練,丟了信,與你又有什麽關係?你為什麽這時候要去武當山?”


  “我——”慕容悠采語塞。


  慕容軒代替他說:“因為你放不下,當初在武陵坳和塗小荷嬸嬸之間有了約定,這一輩子你都不能放任塗嬸嬸不管。”


  慕容悠采頹然坐下,好半天,他捶著自己的腦袋說:“那封信消失了二十年,再次出現,信紙是新的,墨又黑又亮,顯然是仿造品。”放下手,又繼續自語:“塗小荷自我感覺很好,實際上,江湖裏麵,她屁也不是。能從我這兒一出一進,還把信放回來,不僅武功很高,心思之深沉,那就很可怕了。”


  “因為那個人根本就不是想對付塗嬸嬸,或是二叔你,對不對?”


  慕容悠采輕輕點頭:“對。那個人要對付的,一定是馬上就要接任武當掌門的孟丘皇。”


  因為從寧境走到這裏, 時間又過去不少。孟丘皇接任武當掌門的跡象越來越明顯。本來,慕容悠采還心存僥幸:也許清風讓位消息不對,現在徹底絕望。陰謀的味道越來越濃,無論如何,塗小荷都要成為一棋子。這顆棋子,還是被用來攻擊孟丘皇的。塗小荷這個人,在慕容悠采的印象裏,一直脾氣不好,還很浮躁,但是,驀然落進這樣的陰謀,慕容悠采接受不了。


  他讓慕容軒聽他的。


  慕容軒卻說:“你去武當的話,我要和你一起去。”


  慕容悠采差點當場跪了:“能不能不添亂那?我這一去,若是難以脫身,你再陷在那裏,我怎麽向你爹交代。那是武當山啊,是除了少林之外,武林最顯赫的門派!就算我慕容世家淵源不淺,這件事情上,你爹都插不了一個字。武陵坳的情況,你是慕容家子弟,你了解的。塗小荷隻要不攪起更大的風波,除了我,沒有人去保她。你、我,難道能讓慕容世家成為整個武林的眾矢之的?六大門派不會放過我們的!”


  “我把雲杉留在簡家莊唯一的理由,就是要陪你去武當。”


  慕容悠采瞪著這個侄子的臉:“你這個一根筋,你就是個一根筋。”


  和雲杉在簡家莊告別時,慕容軒念念不舍,再三保證:“我一定會回來接你,然後帶你去武陵坳。”


  雲杉也不知他們叔侄又討論了什麽,隻見慕容軒臉色凝重,心中不由得沉重。為了不讓慕容軒有所牽掛,她非常柔順:“你去吧,我一定在這裏靜心等待。”


  慕容軒一步三回頭,慢慢離開。


  十來天後,慕容悠采終於在一個非常有身份的香客幫助下,在後山的樹林中,約見到了他十分想看到的塗小荷。


  他見塗小荷的第一句話:“你快和我一起逃命吧!”


  馬上就要成為武當派掌門夫人的塗小荷目露鄙視:“我看你二十年沒有幹正經事,如今幹脆瘋了吧?”


  慕容悠采對著自己的侄兒侃侃而談那些話,此刻又變成了茶壺裏煮餃子,想倒,倒不出來。


  他對塗小荷說:“從咱們互生好感那會兒起,我到底有沒有過不為你著想?”


  “有啊!”塗小荷毫不客氣:“告訴族長,我壞私德,又攜同你爹,把我趕出武陵坳。”又冷冷一笑,“但也感謝你,非是如此,我怎麽能遇到丘皇,如今又怎麽一步一步走上掌門夫人的高位?這可是武當派,丘皇成了武當派的掌門,我可就是武當掌門夫人。連你大哥看見我,都要鞠躬問好,現在卻讓我跟你走?你簡直就是做夢!”


  “孟丘皇成不了武當掌門。”慕容悠采說這話時,心都在顫抖。


  “你放屁!”塗小荷生氣了,“慕容悠采,我有多對不起你?你不僅想破壞我成為掌門夫人的好事,還對丘皇下這樣惡毒的詛咒?”話沒說完,她的手臂就被慕容悠采抓住。


  慕容悠采完全不敢想象:塗小荷親筆寫出的那封紫陽功內功心法的信大白天下,他也好,塗小荷也好,到底會遭遇什麽樣的厄運?

  光是太極宮的一百三十三把陰陽劍,為了給紫陽真人報仇,就足以構成他們的煉獄。


  “你跟我走吧,快跟我走吧。”他不由分手,死死抓著塗小荷的胳膊,硬要將她帶走。


  塗小荷死也不從,踢他,打他,咬他,最後,還是被他拉得離開後山。


  然而山道上,有人早在這裏等他們。一個穿著紅衣裳的女孩子,以及另一個穿著藍衣賞的女孩子,和慕容悠采、塗小荷照麵,兩個女孩四隻手一起往前放開。一大蓬高濃度的迷魂散撒在兩個人臉上。緊隨其後的慕容軒隻來得及退後掩鼻,那兩個女孩,已經將慕容悠采和塗小荷兩個抓走。


  太極宮裏,雲非凡拿出那封塵封已久的信,先給天慈方丈看了一會兒,爾後,才放在清風手上。


  這信紙,泛了黃,整個兒都脆了,略微用力,就能捏成粉末,所以,清風真人隻能小心翼翼地握著。從頭到尾看完,清風整個人如同遭到電擊,一陣陣巨震,臉色更是慘白。


  這樣重大的事情,就算他想替孟丘皇掩飾,眾目睽睽,也沒法去做。


  最後,他隻得把信轉交給孟丘皇。


  孟丘皇早就急不可耐,一把搶過信來,從頭到尾一看,頓時血衝腦門,眼前一黑,“咕咚”跌倒。


  慌得孟居生等一派北風劍派的弟子急忙來扶,孟居生抱住父親不停叫:“爹、爹!”卻見大殿之外,又急衝衝跑進人來。


  三代弟子淩元鬆和鹿元聰一起向清風躬身,淩元鬆說:“稟師伯,有個老頭被扔在大殿的東牆下。和老頭一起的,還有、還有……”


  清風早就知道雲非凡不同尋常,可這手段一招接著一招來,他完全招架不過來,鐵青著臉,斥道:“還有什麽,隻管講來。”


  淩元鬆瞧瞧鹿元聰,鹿元聰伸出頭來,同時壓低著聲音說:“還……還有掌門師母。”


  “你胡說!”堪堪醒轉的孟丘皇受不了這種消息,從兒子懷裏掙脫出來,一躍而起。


  淩元鬆和鹿元聰都嚇得退開好幾步,清風攔住孟丘皇,對尹雲鶴說:“你去,如果真如他們所說,請那二人,趕緊入大殿來。”尹雲鶴出去之際,清風一改已然移交掌門之位的清閑,板著一張臉,對孟丘皇說:“孟師弟,事出突然,無論如何,都要等一切查清楚後才做結論。”


  尹雲鶴回來時,跟在他後麵的果然有塗小荷。


  孟丘皇瞪起的眼睛差點冒出火,張開了嘴巴恨不得把塗小荷吃了。他衝上去,一把將塗小荷抓到大殿中央。慕容悠采腦子糊裏糊塗,眼見塗小荷被暴露在大庭廣眾下,而孟丘皇舉起一張紙,不斷大聲怒吼,而那張紙,紙質發黃,一看就是時日已久,不用說,就是牽扯了他二十年之久的那一封書信!

  他心裏對自己說:“果然壞了,果然壞了。”又看到塗小荷臉色大變,慌亂之際又是流淚又是無助,當即忍不住,衝上來。


  剛巧孟丘皇怒不可遏,用力一掌打在塗小荷臉上。塗小荷被打得當場摔倒,臉頰高高腫起,嘴角也破了,慕容悠采頓時理智全無,一把揪住孟丘皇的衣領:“你幹什麽打小荷?你有什麽權利有什麽資格做這樣的事?”


  雲非凡發出一聲冷笑:“不用說,這位就是收信之人——寧境悠采。”


  慕容悠采站起來,衝到他麵前:“你就是盜走我這封信的人,對不對?紫陽功的秘密,就是你散布出去,所以,大家才一起知道。”


  雲非凡眯縫起眼睛:“你在胡說什麽?你這封信上有日期,而在這個日子我到底在哪裏,在場但凡有些見識的,都知道啊,我根本就不可能盜你的信,更加不可能去傳播你說的事,再說——”他突然露出悲傷的神色,停頓了一會兒,方才接:“事關我的恩師,如果這信上的每一個字是我傳出去的,必讓我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


  終於說到最重要的地方,慕容悠采心慌意亂,往後連連踉蹌。他還沒有放棄,哪怕給自己和小荷推卸掉一點點責任,也好,所以,盯著雲非凡的臉,他不住喃喃:“那你那時候在哪裏?你倒是說說清楚,那時候的你,到底在哪裏?”


  雲非凡轉身問天慈:“方丈大師,你在少林,足不出寺就能知天下事。二十多年前,也就是這信上落款日期的那一天,我在哪裏,在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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