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5 殺戮
鐵琴用力拔,那琴,長在了程倚天手上似的,怎麽也拔不出來。鐵琴急忙回頭大叫:“鐵劍、鐵劍!”
鐵劍舉著一把匕首,哆哆嗦嗦來到他旁邊。
鐵琴本意讓鐵劍把程倚天推開,可是,一看鐵劍手上的刀,鮮血淋漓,再看鐵劍的臉,失魂落魄。
他立刻察覺到什麽,問鐵劍:“你把他給殺了?”
鐵劍臉一苦,嘴巴一咧,“哇哇”大哭。
脖子忽地一緊,鐵琴鐵劍被看不見的力量一起卷倒。接著,他們兩個人,四隻眼睛看見:地上的程倚天倏地一閃,人便保持著站姿,去往對麵。
綁住雷衝的繩子不解自斷,落在地上,斷口整齊,好像快刀切的一樣。
鐵琴、鐵劍瞠目結舌,兩個人突然渾身一抖,緊接著臭氣彌散。
程倚天抱住雷衝,不住口叫:“義父、義父……”手忙腳亂,最後抓住雷衝的手,給他渡氣。乾勁至陽,輸入雷衝體內,雷衝已經不跳的心髒勉強恢複跳動。他很用力吸氣,再緩緩呼出。如是努力了好久,才抓回一點點彌散開去的精力。
乾勁源源不斷,既有力又很溫暖。
雷衝明白,加諸於義子身上最大的劫難,已經解決。他笑了,手動了動。程倚天連忙空出一隻手,把他的手抓起,貼上自己的臉。
義父的手好冷。他胸口中了一刀,就算救,可是,連血都不怎麽流了,還怎麽救?
雷衝的手,不斷接受到程倚天眼睛裏流出的眼淚。他倒是泰然,拚著被程倚天搶回來還能吊住的一口氣,對程倚天說:“那譜心大法啊,是你娘,留給你的。你不要寫給別人。她是個了不起的女人,從來不要向別人低頭。我不能讓你因為我,就被那兩個壞人就把她的東西誆了去。這樣,我死了,怎麽去見你爹?你娘若是問起來,我也會很不好意思,對不對。“
程倚天哭得更加厲害,抱他緊緊的,“你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叫喊得好像小時候。
雷衝轉了個手勢,大拇指碰在程倚天臉上,好像要替程倚天擦眼淚。
他嘴角硬是扯起來,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天兒,”他很輕很輕叫,“義父是做了很多對不起你的事,是義父不對。你原諒義父,好不好?那個程家,你若想,就一輩子呆著。若不想,和順居、洗心樓、彩雲坊,全還給他們也無所謂。至於雲姑娘嘛……”
“我不娶了,“程倚天想也不想,飛快說,”義父,你不要死。隻要你不死,你讓我幹什麽,我都願意,我都願意……”
雷衝讓他把耳朵伸過來,爾後更加輕地說,“你想幹什麽,就去幹吧。那雲姑娘,她——”後麵的話很含糊,程倚天腦子裏一片亂糟糟,雖仔細分辨,一個字都沒聽清。
不過,那些對程倚天來說,都不再是什麽重要的事。
他猛地把雷衝抱得更直立些,很小心打量,爾後輕輕叫:“義父——”搖了搖,小心翼翼再呼喊:“義父!”一聲,一聲,又一聲……可是,不論他再怎麽心急,又多麽用心,雷衝閉上的眼睛再也不會睜開。在他哭得昏天黑地的情況下,不會再有一隻手伸起來,大拇指觸碰到他的臉頰,為他把眼淚輕輕擦去。
“義父啊,你梳頭很好啊,以後,天兒隻要義父給自己輸。”
“糖葫蘆好甜,義父不吃嗎?那天兒就一個人吃。”
“這本書讀起來好難懂,義父替天兒講講吧。”
“我能把這桶水用一隻手提起來了呢。”
“這樹這麽粗,我也可以一掌打斷。”
“義父啊,我不要出去了,不找雲妹妹,也不和別的女孩子玩兒。”
“義父,我好悶。”
“我會好好練功,一定好好練功。”
“義父放心。”
“把我關在離塵居……無論如何,還是要把我和雲杉分開……”
“因為要建立逸城,所以不能讓養父養母成為羈絆。必須在我長大之前殺死他們。”
…………
程倚天的腦子裏,隻留下往事。一幕一幕,不斷出現,往複。他承認他恨過,但是,即便是再深刻的恨,最終也不得不歸結於命運的無常。沈放飛沒料到會愛上肖靜瑤,肖靜瑤也不知道,她在征服江湖的過程中,會多了沈放飛這個情感上的羈絆。他們後來有了他,為了他,沈放飛不得不帶著肖靜瑤,再絕不傷害任何追殺者的困境中,亡命天涯。義父做那些事,也都是無奈之舉。要保護他,在把所有秘密大白於天下時,要有足夠的勢力和力量,讓他保護自己,不至於重蹈父母的覆轍。
抱著義父漸漸冷卻的身體,他隻能不斷重複:“我不怪你,不怪你們;不怪你們,也不怪你……”也不知道父母和義父能不能一起聽到,就這麽一直重複,一直重複,同時哭到傷心斷腸。
鐵琴、鐵劍屎尿齊流,手足酸軟了好一陣,方才鼓足勇氣爬起來。好死不死,鐵劍還想從後麵,偷襲程倚天一刀。
鐵琴抓住他:“他附骨針已經解了。”
“什麽?”腦子永遠比別人秀逗的鐵劍竟然沒轉過彎來。
“你都尿褲子了,為了什麽?”
鐵劍被鐵琴一吼,這才記起:“教主複生了?”
“對啊!”
“教主複生了!”鐵劍更大聲叫起來。
另一邊,杜伯揚踢冷無常。冷無常知他意思,挪動身體,摸了塊石頭,又挪動著,反著身體靠近。用那塊,拚命磨綁著杜伯揚雙手的繩子。那石頭鈍得很,很用力很用力,也隻磨開一點點。
看到鐵琴鐵劍要跑,杜伯揚和冷無常一起叫起來:“公子、公子!”
鐵劍拔出劍,就要來殺他們。鐵琴拉住鐵劍,罵道:“都什麽時候,逃命要緊啊。”屎尿臭味熏天的兩個人,丟下院子裏的一切,倉皇逃命。
一口氣逃出去很遠,兩個人回頭去看,那個院子早就不知道被甩到哪裏去。荒野茫茫,就算程倚天想起來,要追他們,一時半刻的,怕也追不上吧?即便如此,他們還是找了叢長得很茂盛的長草,兩個人一起躲進去。
鐵劍問鐵琴:“這到底怎麽回事啊?不是讓他寫譜心大法,怎麽反而讓他練成譜心大法了呢?”
鐵琴也百思不得其解:“按說,我從沈放飛那裏偷走四十幾句口訣,剩下來教主給的那些,隻能練氣,練出來的氣無法當作無形有質的兵器使用。”
“你彈的曲子,把他都教會了吧?”
“哪會有這麽神奇?”
“可事實就是這樣啊!”鐵劍說著,從長草從中一跳而起,“我親手綁的人,用了最粗的綁繩,突然之間,那繩子就斷了,而且斷成一截一截。程倚天身上又沒有刀,就算有刀,他也不會這麽無聊。為什麽要把一條繩子砍成那麽小那麽小的一截截?割一下子就好了,不是教主的譜心大法重生了,還能是什麽?”
“他到底是沈放飛的兒子啊。”鐵琴承認鐵劍的說法,重重歎息。
鐵劍蹲下身:“那我們現在怎麽辦?‘怎樣把氣練得更好’這件事,那是想也不要想,我們是不是應該哪裏來的,再回哪裏去呢?”
“要不,繼續去找找那個雲非凡吧?”
“鐵琴,”鐵劍痛定思痛,說出一番從來都沒這樣理智過的話,“那個雲非凡對我們一直都沒有好意。他是從武當派到我們教裏去的,當初,上官劍南贈咱們劍譜,你心動想學教主的武功,又去偷教主放在沈放飛那裏的練功口訣。這些事,他全知道。全知道,就說明,我們做事情的時候,他都在。他在,也不揭發咱們。這都是為什麽?”
鐵琴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眉頭緊鎖。
過了好一會兒,鐵琴替他往下分析:“他就是要利用我們。在鳳凰教裏麵,他一個人人單勢孤,我們為了沈放飛那本劍譜,放走了上官劍南,後來又起意去盜教主的武功,從性質上來說,我們背叛了鳳凰教,和他,就可以成為一條船上的人。”
“當初上官劍南糾集了六大門派和其他門派眾多高手到鳳凰山時,進鳳凰山的路,還是他暗示了,我們才向上官劍南透露。”
“對啊對啊。”鐵琴想起這件往事,他舉起左拳,用力往右掌心一砸:“這個人,就是要讓我們混淆所有的事情。鳳凰山不被占領,他怎麽從山裏麵逃出去?我們不去找程倚天,上官劍南的吸引力怎麽會從他身上轉移開?一點兒都沒錯,上官劍南忌憚我們,遠遠勝於忌憚他,隻要我們在的一天,上官劍南都會處心積慮先殺掉我們,然後才能騰出手對付他。”
“那現在,我們還要去雲非凡嗎?”
鐵琴認真想了半晌,搖頭道:“想要練成整個譜心大法,那是不可能的了。你的‘天心九劍’,隻能壓製住上官劍南的九花落英劍,沒有沈放飛的內力修為,終究還是沒用。”頓了頓,“我們回家吧。”
“真的嗎?”鐵劍又一跳三尺高。
鐵琴從長草叢中站起來,撣撣衣服上的草屑,笑笑道:“這個江湖,一直就不是咱們倆可以橫行霸道的地方。古心大哥,你還記得嗎?他誓死都要追隨教主,我們倆,不如他。”搖搖頭,他帶著鐵劍往前走。
又走了很長一段路,前方,出現一個村莊。看見嫋嫋炊煙,鐵劍首先發出歡呼。不過,這聲歡呼並沒有維持多長時間。一隻鳥兒剛從頭頂上飛過,一個人影就隨著這鳥兒的飛來,“嗖”的一聲越過頭頂,然後,落在他們的去路上。
逸城公子程倚天,一身衣服沾滿泥土和血跡,汙濁不堪。
他臉上的表情,肅殺得很。光是眼神,就能卷起一陣冷風,把滿眼的生機,全部刮走。
鐵琴、鐵劍都知道譜心大法的厲害,混合了乾元功後的譜心大法,又會厲害成什麽樣子,他們不需要嚐試,想也想得出來。
沈放飛那時對肖靜瑤說的話,他們在場,記得很清楚:“我要把我的乾元功和你譜心大法的純陰功結合起來,以純陽乾勁為綱,帶動這股陰勁。你若停止三年,不用譜心大法,那麽,乾元功的純陽內力便可以在你純陰內力的外麵形成一層包裹。你可以發揮原本純陰功可作用於無形的威力,同時這層包裹能夠保護你的經脈不受損傷。這樣,就不必每次和高手過招之後,尋寒潭療傷,治又不能完全治好。”
也就是說,如今的程倚天,連琴這個掩體都不用,直接運內力殺三丈內敵人於無形便好。
鐵琴自詡比鐵劍剛直些,可是,當鐵劍嚇得忍不住跪下時,他動作比鐵劍還快。“撲通”“撲通”,他和鐵劍幾乎同時,跪倒在地上。
“公子——”他們用了昵稱。
鐵琴把兩隻手一起頂在頭頂上:“念在小人跟隨肖靜瑤教主多年的份上,懇請公子隻廢小人的武功。”
鐵劍聽他這麽說,連忙依葫蘆畫瓢,同樣的話也說一遍。
程倚天一步一步,走近:“上官劍南說過,你們的原名,一個叫古藺,一個叫古風,是不是?”
鐵琴鐵劍磕頭到額頭觸底,隻管答應。
“鳳凰教三護法裏麵,還有一個叫古心的。”
“那是我們的大哥。”古藺、古風忙不迭,齊聲回答。
“鳳凰教被攻占後,鳳凰教徒四散而走。古心改名顧念昔,在四川。按照我母親的樣貌,找了一個有三分相似的女子,成親後,生下一女,叫顧雁語。因為顧念昔一心效忠,加上他娶的女子頗有些像我母親,所以,顧雁語倒有五分我母親的樣子。知道顧念昔做這一切,想幹什麽嗎?”
古藺、古風頭抬起一點點,一起搖了搖。
“我母親的親妹妹肖靜虹要掌控鳳凰教,我這位姨娘,和你們一樣,從來沒有半分心思要為我母親、為鳳凰教,她隻是要借鳳凰教殘餘的力量,去和拋棄了她的劍莊莊主上官劍南一爭日月而已。顧念昔和昔日你們的聖女藍鳳兒都不同意,他們要和肖靜虹‘教主妹妹’的身份抗衡,所以,才千方百計製造出這麽個有我母親五分神韻的女孩。讓顧雁語當鳳凰教的聖女,這樣,藍鳳兒就可以成為鳳凰教新的教主。當然,”話鋒一轉,程倚天不無唏噓,“他們的計劃,最終還是失敗了。”
回憶起有關藍鳳兒和顧念昔的事情,程倚天周身的殺氣淡了一些。不過,這回憶一了,殺氣本來有多濃,此刻還是多濃。
他更逼近一些,腳都快踢到古藺、古風的臉,低頭,微微欠身:“你們,要是有一分藍鳳兒或者顧念昔的忠主之心,瞧在我母親的份上,我就原諒你們。可是你們有嗎?”瞧著鐵劍,“你的劍法,從誰那裏學來?”
“沈、沈放飛。”
“偷的劍譜?”
“不、不是。”
“有人送給你們。”
古風小雞啄米一樣點頭。
“那你呢?”程倚天又問古藺,“乾元混天功裏麵少掉的有關譜心大法的口訣,總該是偷之於我父親那裏吧?”
古藺撐在地上的手臂一個勁兒抖。“是、是的。”他聲音顫抖得尤其厲害,“我、我沒敢多拿,就拿了四十幾句。”話音剛落,他脖子就被掐住。
程倚天掐著古藺的脖子,把古藺從地上拎起來:“就為你這四十幾句,你害得我幾次三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譜心大法你是不是很想練?我現在就讓你看看它真正的模樣,好不好?”說著,坤勁流動於周身,一波一波從另一隻手上湧出。
一片一片看不見的刀刃環飛至古藺身周。先是頭發一片一片掉了,接著,古藺的耳朵被削,鼻子被砍,因為疼痛,緊緊閉起來的眼皮忽然又被割掉。古藺瞪著大眼,眼睜睜瞧著自己的手臂掉了,兩條腿也落在地上。
程倚天舉著他,就像舉著一根削得挺光溜的胡蘿卜,“哈哈哈”大笑。
最後,程倚天給他在脖子上補了一“刀”。外表已經慘不忍睹的古藺總算結束痛苦。
古風三魂去了倆,七魄又飛走了六個。他知道哀求無用,求生的渴望使他一邊顫抖,一邊拚命爬起來奔跑。
他隻跑出五六部,下盤突然一空。上半身還沒來得及掉在地上,腰那裏又一涼。半截身子的古風滾落在地上。他神誌清醒,心髒和肺都沒任何損傷。隻是從腰部開始,身體都沒了。劇痛叫他搖擺著兩條手臂,淒慘嚎叫。
能給古藺補一刀,是因為,古藺從來沒有想過要讓義父死。但是,絕不給古風補一刀,就是因為這個二百五,神經錯亂的時候偏偏殺了義父。
傷害誰,都不會刺激他做出如此偏激殘暴的事情。
唯獨義父不行!
雖然前半輩子一直都被當成了貴族公子,但是,打從知道自己身世以來,程倚天發現:自己其實什麽都沒有。隻有義父,從來都是一心一意對待自己。卻被古風這個神經病錯手給殺了。
一直到血流幹淨,古風方才死掉。
而這時,程倚天早已從古氏兄弟出事的地方離開。這兒是荒野,血腥味引來了一群豺狗。死掉的古氏兄弟,屍體又成了豺狗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