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6 虞詐
燕弘在恩正廳和胡治山談事情。胡治山的生意需要用到江南道、西北道,上官劍南、雷衝到了,素離、靜南、歐陽木通、鄭曉峰得到邀請,紛紛也過來。
坐下來,先聊事。生意上的事情聊完一個階段,素離喝口茶,對燕弘說:“燕老門主,瀝水新出了一個青年高手的事,您也知道了吧?”
燕弘手撚銀髯:“並不是很清楚。”
“據說不戰就屈人之兵,武功之高,自不必說了,德行之佳、風采之盛,這幾日的江湖,可都讚頌紛紛。”
“師太到底想說什麽呢?”
“河邊站久了會濕鞋,和同道對抗久了,武功再高,難免也要著了他人的道。老門主前些時候教導我們:既為同道,要同心同德。特別是對晚輩,我們這些做長輩的,不打不壓,還要提攜,更要關愛。為了不讓那個青年高手陷進了被圍攻的泥淖,我提議,由我們峨眉連同華山、青城、恒山,我們四大掌門一起出馬,退了那些層出不窮想要追殺那位高手的門派,把那位還名不見經傳的高手接到胡老爺的莊上。一來,保護他,二來,我們也見識見識,除了逸城公子程倚天、黑翼鷹王白瀛楚,江湖上出現的第三位青年高手,他到底怎生模樣?”
燕弘沒有立即回答。
雷衝低著臉,手裏端著裝大紅袍的茶碗,另一隻手,有一下沒一下,拿著碗蓋刮那碗沿。
包括胡治山在內,在場的人沒有注意他的。
四大掌門等待燕弘響應的同時,個個眼睛的餘光,都看上官劍南的方向。
上官劍南多精怪?他冷冷一笑,欠身對燕弘說:“嶽父,小婿對這樣的青年高手也甚感興趣。不如,讓小婿也一起去。”
“那不行!”歐陽木通剛剛開口,被鄭曉峰瞪了一眼,急忙又縮回去。
鄭曉峰轉目上官劍南,陰測測笑道:“上官莊主好像很不放心我們四個人的樣子。又或者是,上官莊主比我們還要著急,想要辦成什麽事,對嗎?”
上官劍南冷著臉問他:“鄭掌門覺得,上官某很想要辦什麽事呢?”
鄭曉峰並不懼怕,回答:“上官莊主想要辦的事,就是對上官莊主有很大好處的事。對上官莊主有很大好處,上官莊主知道,我和歐陽掌門、素離師太、靜南真人自然都要迷茫一些。”
“你說我會去殺掉紫煞?”
一語中的,四大掌門齊齊閉口,皆微笑以對。
上官劍南的臉色隨著自己這句話的說出,又青又白,變得十分難看。
燕弘說:“想見見青年高手而已,不需要你們出馬。”把這次隨他一起前來的總舵副總管於念聲找過來:“去下清場令。就說玄門做事,所有道上活動著的門派全部趨避。請‘不戰而屈人之兵’到錢門胡氏莊園一會。我不管你用什麽方法,假如讓他不戰又屈走了你,我就要你一死,以謝再場各位。”
鄭曉峰提醒:“燕門主,那位高手,可隨身攜帶一男一女。”
“三個人,一個都不許少。”燕弘冷笑著瞥過他,吩咐於念聲。
程倚天這一次在床上又躺了三天。
第四天上午,他從床上爬起來。那會兒,雷衝和四傑都在。雷衝讓蕭三郎給他詳細檢查,蕭三郎便把他後麵的骨頭,上上下下全摸了一遍。摸完了,蕭三郎對雷衝說:“老爺子放心,公子的身體並沒有發現實質性損傷。”
雷衝鬆了口氣。
殷十三端水過來,程倚天漱口、洗臉。
杜伯揚端來早飯,三天都沒好好吃飯的程倚天,這一頓,吃了個肚兒溜圓。因為不想被玄門或者劍莊的人抓住,從而被逼問“是不是要娶燕無雙”這樣的問題,他始終稱病。另外,就算不為燕弘對他的要求,他也要解那附骨針。
解附骨針的方法,以毒攻毒,那是最後一步。
在用這種極端的手段之前,程倚天還是希望自己參透坤勁的秘密。
他記得全套乾元混天功的修煉法門,但是,沈放飛在著這本秘籍時,沒有把坤勁單獨羅列開的篇章。一直都是有乾勁,必有坤勁。乾勁動,坤勁才會動。是以才叫“乾元混天功”這個名字吧!完全取“乾勁是主,坤勁隻是輔”的意思。程倚天把記憶裏有關乾勁的內容全部隱藏掉,默默默誦剩下來的坤勁口訣。這口訣背來背去,拗口晦澀也就罷了,那意思,怎麽去想,都前後不通似的。
比如,明明是要走任脈然後去手陽經的一股氣,到了承漿,下一句的內容便成了氣走足陰。從督脈下來,該走帶脈回丹田的那一股,剛剛行至長強,下一句又從頭部百會穴開始講。
今天,程倚天又在腦子裏整理這些口訣,整理來整理去,還是整理不出所以然。體內已經練成的坤勁一會兒起,一會兒落,不留神又觸動附骨針,讓後背好一陣疼痛。
程倚天深受其擾,最終放棄。始終關在屋子裏,他終於覺得悶,推開門,隻見外麵楓葉紅如晚霞,石榴樹上掛滿碩果,真是一片秋色滿園。走出晴明軒,來到西花園,隻見一片秋海棠盆景的旁邊,一個穿鵝黃底撒白花衣裳的少女,正滿懷幽怨站著。
她靜靜地看著,從他出現在視野,一直到他走到她近前。
程倚天微微詫異,隨口問:“好巧。”好多天不見,她圓圓的臉蛋消瘦了一層,下巴都尖了,看在眼裏,他不由得心疼。
不過,他沒有要表達這個感覺的意思。
反而燕無雙低低聲音問:“連續六天,你都沒有跨出這院子一步。真的是附骨針發作得這麽厲害,整整六天,你都爬不起來、下不了床?”
他聽在耳裏,吃驚不小,心裏說:“她該不會就站在這兒,不分晝夜,盯了六天吧?”既感動,又止不住心虛。
明明就知道,那劍莊莊主在綺夢淵中過附骨針。四根和五根,區別能有多大?附骨針平時正常不會發作,除非內力觸動,否則隻有午夜毒發。
程倚天低下頭,紅了臉,過了一會兒,略微平複尷尬的心情,抬頭對她說:“雙兒,我不想的。我總不見得當著你外公還有那麽多人的麵,直言:我不想娶你。”
“就算說了,那又怎麽樣?”
程倚天一愣。
“你若想告訴我,你根本就不怕得罪玄門、劍莊和四大門派,隻是為了保護我,那麽,否認鳳凰教主是你的母親,那又是怎麽一回事?”
受不住燕無雙的盤問,程倚天臉露慌張,又羞又惱。“確實又這些因素在裏麵,”他豁出去,承認。不過,旋即他又改口:“完全說我那麽做,是為了保護我和我的親人,那也不對。”有些話藏在心裏,不說出來很是負罪,他先是逃開和她的對視,過了好一會兒,側麵相對,他才說:“我也很想保護你。”
兩個人一起站在池塘邊,看澄清的一池秋波。池水裏,魚兒雙雙對對遊著,一對鴛鴦優哉遊哉浮在水麵上,靠近了他們,登上岸,蹲進沙地,相依相偎曬太陽。
程倚天把心裏的話全說出來:“我一心一意想要娶雲杉,要和她攜手共進,度過這一生。在我心裏,從她又和我在一起那刻起,我的,便是她的,而她的,也一定是我要承受的。我沒有想過背叛她,也完全沒有想要讓她悲傷,哪怕那隻有一點點——偏偏就是不能對你無情,你可知道?若讓你不開心,我也會很難過。在燕老門主問我:願不願意娶你的時候,我實際上並不是不願意回答,我很糾結,隻是很恨我自己,不能按照自己的本心去說而已。我必須顧及了我義父和兄長們的安全,所以鄭曉峰掌門問我話時,我說了謊。但我不想傷害你,這個想法,絕對出於真心。”
他剛開始說的時候,眼淚就從她眼睛裏湧出來。越往後麵聽,越能感受到他的真情,既歡喜,更多的還是傷心。明明就是兩情相悅,為什麽偏偏是她,不能和他在一起?
燕無雙哭得哭,梨花帶雨,泣不成聲。
好久好久,她淚眼婆娑,對他說:“我去和外公說,你要娶我,我也不想再嫁給你。我不要嫁給一個心裏麵有其他女子的男人,尤其這個男人愛別人,遠遠勝過於愛我。”
“雙兒,我——”
“不要妄圖阻止,這對你有好處,對我來說,也讓我保留了最後的尊嚴。”
於念聲的人送來的回信:已經接應到保護紫煞的那個青年高手。
玄門、劍莊、逸城以及四大門派掌門都在,那送信的站得筆直,恭恭敬敬稟報:“那公子先是無論如何也不要來的,他說:‘家中父親惦記,必須盡早回去。’於總管再三挽留,又動了真州界我們的人,最後,那位公子的二叔出頭代為答應,那位公子最終才答應下來。”
“問了叫什麽名字了嗎?”歐陽木通問。
報信的衝他施禮,爾後才說:“他說自己的名字很是普通,說出來,也隻是讓各位前輩恥笑而已。”
歐陽木通一聽,笑起來對鄭曉峰說:“曉峰,聽到沒有?叫咱們‘前輩’,那還不是真正普通的晚輩啊。”
上官劍南說:“居然曉得要給玄門麵子,那位二叔,也不是等閑角色。”
燕弘撚著銀髯,沉吟。
就在這時,燕無雙不顧丁翊、裴舒阻攔,闖進恩正廳。
“外公!”她直截了當對燕弘說,“我不要嫁給逸城公子,從今天起,您就不要再操心問逸城公子的話,也不要再想著說服我爹,叫我爹為難。”
程倚天跟隨她之後闖進來,聽她一口氣說完,倉促不知道怎麽應對。
雷衝看見燕無雙眼睛紅紅的,忙溫言問:“燕小姐,是我兒有對不住你的地方嗎?如果有,你隻管說,我來教訓他。”
燕無雙正色道:“雷老爺,很抱歉,我和程公子,就是緣分已經走到了盡頭,。”
鄭曉峰陰笑一聲,說:“燕小姐,為了你的終身大事,不僅燕老門主,其實,你的爹爹上官莊主,也煞費苦心呢。”
“他差點讓阻攔你和程公子成婚的障礙,徹底從這個世界消失噢。”歐陽木通補刀。
燕無雙一聽,心猛地一動。
程倚天也吃了一驚,迅速去看上官劍南。
麵對女兒的質疑,上官劍南並不急於否定。畢竟,這是讓女兒和自己的感情更加貼近的誤會。但是,讓程倚天懷疑自己,這可不大妙!
可轉念又一想,公然解釋“吸引江湖各大門派追殺紫煞”這件事,和他全然沒有關係,別人聽了,會認為他欲蓋彌彰呢?還是會覺得他其實很怕程倚天?
想到這裏,上官劍南幹脆不言不語。
燕無雙走到他旁邊,低低聲音問:“爹,到底怎麽一回事啊?”
上官劍南拍拍她的手,笑著說:“我的乖女兒,,能想清楚,不再固執己見,這才最重要。”
燕無雙前後都思考了一下,感覺華山、青城掌門的話,和爹爹的回答,前後矛盾,讓她著實難以理解。
燕弘把她叫到自己麵前,和藹可親道:“雙兒啊,江湖上青年才俊多得是,外公擇日給你再選一個便是。好像你娘那樣,比武招親也可以,說不定,也選到一個像你爹這樣憑自己,就可以建功立業的大英雄?”
燕無雙心裏難過,臉上掛起笑容,點點頭,用力“嗯”了一聲。
雷衝麵帶羞慚,站起來向燕門主和上官莊主賠罪:“都是老朽教子無方,委屈了燕小姐。”
燕弘一貫笑眯眯的臉拉長了,擺擺手,冷冷道:“好啦好啦,這事兒,不說了,不說了,啊!”
鄭曉峰和歐陽木通互視一眼,兩個人都很驚喜,投向程倚天的眼神,瞬間露出凶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