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6 傳藝

  晚上用過飯,程倚天坐在王宮花園的涼亭裏。換了一身華麗衣裳的薛藻走進來,在他麵前坐下。


  程倚天隻瞧了對方一眼,轉過臉,歎息道:“一開始,梁王就禁止三部進城,不就好了?”


  薛藻笑了:“蠻部有一百多輛投石車,隻要梁王拒絕他們進城,他們立刻就會以破壞盟會和平為由大舉攻城。湘部的女主善於使用毒和毒蟲,加上火部的火器,新州城主想硬來,如何會是他們的對手。”


  “那麽之前,和平的日子是怎麽來的呢?”


  “許多年前,三部還不知道崀山、蕪山、稷山外麵,原來還有那麽多花花世界。後來,天都不就興起了嗎?先城主白孤鴻在時,便會偏幫龍州、新州這些比較大的城邦,三部懼怕他們的聯盟,所以不敢造次。”


  “後來,又遭遇黑翼鷹王的鎮壓。”程倚天總算把前後全部理順。


  薛藻點頭:“是啊,用近十年的時間休養生息,三部的力量,確實已經不容小覷。另外,這事還得怪鷹王殿下。”


  程倚天一愣:“這又作何說?”


  “比新月盟更大一點的蒼龍會,兩年前,被鷹王巧取豪奪,給了他手下的左將軍楚風。楚風做蒼龍會盟主,蒼龍會,不等於全部變成天都的地盤?”


  “噢!”程倚天懂了。薛藻的意思很明白:上行下效。蠻湘火三部,不過是模仿上邦。“鷹王的心意,對新州和新月盟,可是誌在必得。”他覺得,有必要特別提醒薛藻,“你若想這會兒抽身,也並非不可以。”


  “你不勸我,為了新月盟各城邦以及下屬百姓們多著想著想?”薛藻揶揄。


  程倚天被問住,凝神思忖,最後低頭哂笑:“左右我是沒有這個實力,也隻能落個在旁邊看閑。”


  “可是,”薛藻突然伸手,將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抓住:“程大哥,我那幾招三腳貓,你都了解。真能對付蚩渾和玉鵬程他們嗎?”


  程倚天一雙眼睛清澈無比:“你不知道我除了交給你乾元內力之外,還交給你什麽?那是我熙朝十三哥的絕技:鎖兵決。”讓薛藻出來,他把教過給薛藻的那些招式慢慢演示一遍:“空手入白刃巔峰之鎖兵決,無需太強內力基礎,認招準、變招快、出招狠,所謂十指堅硬混鐵塑,翻手哪問龍與虎,犀利劍氣隨手斷,往來刀鋒瞬間住。”收了架子,鄭重說下去:“在這個島上,黑風三十六騎武功招數都走精奇之路,與我十三哥正好是對頭,你學了這門功夫,想要打敗他們實屬艱難。可是玉鵬程一把刀,本質就隻有一個‘剛’字,即便你覺得有變化,那也是由超凡臂力支持下十分的速度造成。這兩點,都無妨,用鎖兵訣再好不過。但是,”說到這兒,他頓一頓,瞧著薛藻,更加認真些說:“你我機緣巧合,我才教你乾元功和鎖兵決。沒有拜師行禮,但是,我還是要替我十三哥把他門派裏的規矩跟你講清楚。殷十三師承鐵爪門,祖師池大川一生耿直嫉惡如仇。因此,他門下弟子要做到:第一,不能欺師滅祖,第二不能出賣朋友,第三要修身養性,第四不可欺淩弱小。有一項違反者,必殺之或委人殺之。乾元功力量不小,你隻學三層,已夠你自如發揮各種外家功夫的威力。可以這麽說,從今天開始,蓬萊洲上,除了黑風三十六騎以及黑翼鷹王,你將再也沒有對手,所以,你務必將這些道理謹記在心。”


  月上中天,附骨針如期發作。已經受了數百天這痛苦的折磨,加上遠在他鄉,讓程倚天尤其覺得孤立無援,生不如死。好在,也許可以見雲杉,這個信念鼓舞著他。睡了後半夜,不知不覺天亮了。


  睜開眼睛,隻見一個少女從門外走進來。初升的太陽將金色的光輝播撒在她側臉,陽光下她美麗臉龐上的五官鮮明而精致。長長的秀發,披在淡綠的衣服上,季瑛公主溫柔的聲音好像暖風:“你醒了?”


  和季琳不同,季瑛公主長得秀氣,性格也十分文靜。她伺候程倚天穿衣起床,漱口洗臉,最後又親自把早點端過來。那早點,居然是青團,旁邊還有一碗稀飯,幾碟小菜。一陣熟悉的氣息撲麵而來,程倚天不禁有點兒泫然。


  “公主,我看你們這兒的生活和我的家鄉倒是挺像。” 他忍不住感歎道。


  “是嗎?我們以前是以打獵為生,在我很小的時候,王宮還沒有這麽大,我和妹妹都是吃肉食。”


  “後來為什麽改了呢?”


  季瑛公主沒有立刻回答。她看了看程倚天,才道:“你覺得是肉好吃,還是豐富多彩的飯食吃起來更香?”


  “當然是什麽都有得吃最好啦。”


  季瑛公主點點頭,道:“是呀,我們很多人都是這樣想。黑翼鷹王雖然侵占了我們的權利,將我們收為歸他管轄的聯盟,但是,他教會了我們很多東西,織布,讓我們有各種各樣好看的衣服,建築,讓我們有了更好的房子,教給我們寫字、音樂、舞蹈,並多了這些吃的。”


  程倚天很仔細聽。


  “我父親在位時一直都很讚成天都當權。”季瑛說。


  “那麽——”程倚天剛想繼續問點什麽下去,門口有人大聲咳嗽一聲,阻止了他這個想法。程倚天放下碗筷,轉過頭,看見一身棗紅色勁裝打扮的季琳公主直接從外麵跳進來。


  季瑛公主忙不迭退得遠遠的,雪白的俏臉微微發紅。


  季琳看看程倚天,然後凝目於她,冷笑道:“你想給自己增添點勢力?隻可惜,他什麽本事也沒有。”


  季瑛紅著臉道:“我隻是來為昨天的事特來道謝相助之情。”


  “他相助了什麽?”季琳睥睨著自己的姐姐,“還不是我從王宮外麵抓回來的薛藻起了點作用。”


  提到薛藻,薛藻就剛好路過。站在窗口,薛藻對裏麵說:“都出來吧,是生是死,今天你們可都得瞧我。”


  季瑛搶先出屋,季琳隨即跟出。程倚天落在最後。大夥兒一起站在花園裏。薛藻雙手擺出個攻防皆備的姿勢,力道十足。


  季琳一看,凶巴巴的臉上可算有了笑意。“薛藻,”她走上前兩步,“新州的未來,真的要著落在你身上。”


  薛藻瞥了她一眼,走到季瑛公主身邊:“季瑛公主,有我在,你就放心吧。”臉上堆滿笑,說話的語氣也竭盡溫和。氣得季琳朝天翻了一個白眼,季瑛則禮數周全,萬福稱謝。


  約好的辰時,他們率新州王宮的內侍到行軍教場,月羅館的屈葉娘已在偏正南位置主事者的位置悠然落座。今天的比試,天都完處於作壁上觀的位置。有鷹王在後麵撐著,誰也不敢對她有所冒犯,因此,屈葉娘妝容精致、衣服配飾齊全。坐在觀戰台上,那神態、那舉止,真叫一個優雅。季瑛、季琳就不同了,姐妹倆窩裏鬥,走出新州王宮的大門,手拉著手,心連著心。因為,她們的利益本是一體。


  新州城的行軍教場規模不小,一大片空地可容納一萬五千人的軍隊在此操練。今天是武士節,高台周圍都插起旌旗。風吹動旗幟獵獵作響,下麵新州城兩千外侍軍把守住了各處關卡。


  薛藻看得微微心驚,斜視一眼季琳:“不壞啊,才一夜功夫而已。”


  季琳就從沒看上過他,哼了一聲,懶得搭理。


  新月盟另外三大城主:蘇東城主、羅州城主、金城城主,都一一就座,還有五個小城,首領在三大城主之下,分左右坐下。新州城的兩位公主暫時代表王室,居於中間,蠻部主蚩渾、湘部女主清舞和火部冷平,各自率領自己的武士大步進駐。蚩渾當先坐在在距離各城主一丈之遙的高台上。


  蚩渾帶了五百個膀大腰圓的壯漢,清舞在他身邊,武士的隊伍相對單薄,可是她的隨從人人都帶著布袋子、小盒子,裏麵是什麽,誰也不知道。但是湘部擅長用毒、驅毒蟲,一盒子毒蟲子爬出來,怕是不比蚩渾的武士好對付。冷平倒沒帶很多人,也沒有其他武器。他的身後就是玉鵬程,玉鵬程帶了五十個長刀武士,個個和他自己一般,臉色冷峻腰杆挺直,假如疾風斬都能使得和他一樣,無疑,這五十一個人,將是場上最厲害的隊伍。


  人都到齊了,季琳先主持武士節閱兵。又進來五千多人,或手持盾牌長矛、或配雙刀,盔明甲亮、步伐整齊,橐橐經過。可這些,根本嚇不倒今日刻意要來找事的挑釁者。


  蚩渾氣勢洶洶,未等所有賓客來齊,便大聲道:“今天怎麽比法?”


  屈葉娘麵前的侍女朗聲道:“以武會友,點到即止如何,勝利的一方可以接受下一次挑戰,直到無人出戰。”


  蚩渾冷笑道:“我們贏了,季瑛、季琳兩位公主就會離開新州城嗎?”說著,叉腰“哈哈”笑起來,接著又道:“如果我不樂意她們保持平民身份,我還可以流放她們。去哪裏呢?西衛?還是太溪?或者,一起送去天都也行啊。”


  季瑛、季琳氣得不說話。不關自己的事,薛藻也插不上來嘴。


  倒是火部的公卿冷平在旁邊說:“蚩渾龍主,這些事,得你拔得頭籌後,你才能做。”


  蚩渾笑聲一泯,瞪眼道:“怎麽,你還想和我動手?”


  冷平哼了一聲,沒有回答。在冷平旁邊,依舊頭陀打扮的玉鵬程漆黑的眼眸熠熠生光。


  不知怎的,對玉鵬程,蚩渾總有些忌憚。被玉鵬程那雙眼睛直視得心虛,蚩渾再也笑不起來,悻悻道:“你我兄弟,何分彼此。對付敵人才是正經。”


  “不錯。”清舞接話道:“我也是三部之一,出出力也是應該的。”說著讓一名漢子將一個盒子打開,“嗡嗡嗡”的聲音傳出來,幾百隻黑色蟲子煙霧一樣飛出去。


  季瑛公主臉色一變道:“那是什麽?”


  清舞滿不在乎地笑道:“湘部不帶兵,隻會找些小精靈。公主難道不知道?你底下有七千兵士,我才放了五百隻淄靈蟲,有什麽不可以。”


  “這是下三濫的手段。”季琳公主切齒。


  清舞女主“哈”了一聲,根本不把她這番指責放在心上。


  淄靈蟲是什麽,程倚天不懂。不過,經曆過蓮花宮的五毒,湘部蠱蟲,又算得了什麽?隻是,他不怕的東西,別人未必不怕。小小五百淄靈蟲,對陣七千新州兵,未必輸了。


  再瞧薛藻,這家夥還是有點緊張。早上胡吹大氣,此刻不知不覺滿頭是汗。


  想想也是,即便練了乾元功,還學過鎖兵決,與高手對決,薛藻還是頭一回。而且還在這樣盛大的場合,不會有任何人指教,更加不會有人在關鍵時候幫助。


  征詢過屈葉娘的意見,又請示了季瑛、季琳公主,外侍衛統領揮舞旗幟,宣布比武開始。


  第一場是羅州城的武士方可對蠻部的武士雷格。看得出,這兒原本的打鬥都以力氣為主,兩個人都生得彪悍,互相扭抱在一起,用盡各種方法要將對方摔倒。手法並不多,兩個人抱在一起時間長了,怎麽也分布下來。最後一起滾倒在地,雷格在上,羅州城便輸了。


  接著,雷格又打敗了來自蘇東的武士,如此戰績,讓蠻部的人轟然叫好。雷格振動手臂,也虎吼連連。第三位上場的羅州武士,被他趁勝追擊,一拳放倒。看台上蚩渾禁不住站起身,揮動手臂,大聲叫好。


  蚩渾先對火部的人說:“瞧見沒?我座下勇士,隻需一人,便可奪了這新州城主之位。”又挑釁季瑛、季琳:“兩位公主,你們若是沒有能人派得出來,你們二位一直住著的王宮,可就要屬於我咯。”


  話音剛落,一直蠢蠢欲動的薛藻飛身躍到台上。


  薛藻的本事,冷平向來自以為了解。不料先在花市敗北,這會兒再瞧,不過隔了幾天而已,薛藻的武功感覺又強了一些。“那個被他尋來的程倚天當真是個武林高手嗎?”冷平又急又悔又恨。放眼瞧過去,但見雷格又高又壯,像座小山,而薛藻那本來隻算得上瘦長的體型,站在雷格的對麵,簡直就是個小孩子的模樣。


  蚩渾哈哈大笑,清舞也忍俊不禁,雷格更是狂妄地大叫道:“小娃娃,你不回家吃奶,特地來這兒找死嗎?”


  冷平激動起來,衝到看台邊緣,大聲對說:“雷格,打死他!”蠻部、火部的人頓時潮號起來:“打死他!打死他!打死他……”然而,讓他們迅速驚掉下巴的是,薛藻一聲不吭,走到雷格,伸手在雷格左胸內抓了一把,接著手肘撞出。小山一樣的雷格頓時張大著嘴巴,如同被撈上岸的魚透不過一口氣。


  薛藻用四兩撥千斤的輕巧輕輕一撥,雷格那小山一樣的個頭就“咕嚕咕嚕”轉出去,“撲通”摔倒在地上。身體之重,磚頭縫裏的灰塵都震飛出來。


  蠻部、火部的叫好聲還在響著,等反應過來,雷格順勻了氣血,飛快爬起。


  雷格臉紅得要滴血,那些為他叫好助威的人,臉也紅得要滴血。


  蚩渾氣得一拍大腿,等雷格滿麵羞慚,低頭疾走來到他麵前。蚩渾一掌打出。把這個丟人現眼的東西打進了隊伍。


  看台上的屈葉娘看得驚奇,突然察覺身邊有異。轉過臉,隻見從後側方,閑庭信步般來了幾個人。為首的著一件白色簡裝。屈葉娘一見,被香火頭燙著了似的,猛地跳起來。衝著那人,便要行叩拜大禮。手伸出來,膝蓋剛彎,下麵便被什麽托住了,怎麽用力氣,人也跪不下去。


  白衣男子身後那個肩頭刺繡一隻孔雀的侍衛輕聲道:“免了這些。”他則微微一笑:“坐吧。”自己率先坐在正南位、麵朝北方的位置上。


  屈葉娘不敢和主子並列,依舊在偏南位置,同時還挨著孔雀侍衛賀琮坐。為了套近乎,也為了解釋疑難,她問賀琮:“賀將軍,剛才那場,勝負關鍵,你可看出來了?”


  賀琮瞧了瞧鷹王的背影,略作思忖,才回答她:“薛藻學了點穴。抓中關元,肘擊意舍。雷格身體再巨大一點,照樣會被放倒。”


  屈葉娘恍然大悟,露出欽佩之色。完了,她又不乏擔心,湊近賀琮低語:“三部聚集這兒,所為何來,那可是司馬昭之心了呀。鷹王此刻過來,賀將軍,你都沒考慮殿下的安危問題?”


  賀琮依然先想,爾後才說:“你我都是局外人,不說不做就是了。”


  屈葉娘臉上陰晴不定,想套出些是在的話,結果什麽消息都套不出來。鷹王武功蓋世,黑風侍衛本領很強。左右他們的安危無需她來操心。


  至於蠻湘火和梁王宮那些人,先後都注意到正南位上有了變化。


  其他人倒也罷了,火部的玉鵬程一時極為緊張。他武功被廢,兩年後才有了恢複的跡象,用了一年時間,重新提升了自己的修為。此刻要搶新州城主,他不想再在白瀛楚麵前功虧一簣。


  冷平安慰他:“黑翼鷹王自己巧取豪奪蒼龍會給他的人,我們學他,絕對無可厚非。”


  玉鵬程不願意承認,但不得不承認:“他若作梗,我們的目的必然受阻。不過,”想想冷平的話,接下去:“你說得也有道理。”心中稍安,空著的右手不知不覺搭在了長刀的刀把上。


  季琳公主不管不顧,揮舞手臂不停給教軍場上薛藻加油鼓勁。薛藻用同樣的手法,一抓、一撞、一撥,打敗了蠻部的第二武士束蜇。接著,蚩渾親自下場,也被這三招輕鬆搞定。


  當蚩渾被摔得七葷八素,從地上爬起來時,銅鈴大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好幾圈,也沒想明白。明明就是瞧準了的三招,自己計算好了,怎麽讓,怎麽反攻。為什麽一到比武場上,就全然不頂用了呢?


  薛藻看出來他不服,右手伸出來,掌心往上,四根手指一起勾了勾。


  赤果果的挑釁!


  蠻部龍主蚩渾“哇呀呀”大叫,不顧一切,再度撲上。然而,縱然他想破腦袋也參悟不出來,薛藻這三招,既用了鎖兵決,同時,還用上了乾元功。哪怕精妙遠遠不如殷十三,單獨一股乾元功也隻有三重功力,但是,對付蚩渾,足夠了!

  “轟!”“轟!”“轟!”接連又摔三下。


  無論蚩渾有多野蠻,想要多麽霸道,也沒臉再在教軍場上呆著。他下場時,也是滿臉血紅。見到雷格、束蜇,那兩個人都憋著,不敢說,不敢笑。蚩渾垂頭喪氣,大呼:“見了鬼了,真是見了鬼了!”頹然入座。


  季琳公主喜出望外,嘶聲大呼:“薛藻,你真行,你真是好樣噠!”


  玉鵬程終於按捺不住,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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