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3 相斥

  明華宮裏,占地最大、風景最好的當是瓊玉宮,但是,建造精美氣勢恢宏的當屬鎏金宮。毗鄰鎏金宮的碧華宮也頗大氣,不過,不管是主建築還是環繞四周的院落,規模之大格局之講究,都遜色多了。


  鎏金宮隻有一位主子,那就是明月如明夫人。這位夫人是鷹王明媒正娶第一位夫人,原本以為是要被封作王妃的。


  毓秀陪著雪姬,在宮裏麵到處走走。一邊走,毓秀一邊為雪姬介紹介紹宮裏的情況。


  當毓秀告訴雪姬:明夫人乃是上邪夫人親侄女時,雪姬那顆還很嬌柔的心,禁不住狠狠抽動一下。


  上邪夫人,那位天衡峰重陽宮的女主人,這是上一任城主白孤鴻的正妻,也是天都唯一一位能在鷹王麵前托大說話的人。據說,若不能得這位太上夫人的歡心,終究也會失去鷹王的寵愛。鷹王在蓬萊沒有親人,白老城主之外,便隻剩下這位太上夫人有近一些的親緣關係。


  明夫人居然就是上邪夫人的親侄女,那麽,不就意味著,在這明華宮內,這位明夫人,將永遠大上她一頭?

  雖然毓秀說,鷹王似乎還沒有立正室夫人的意思。


  可是,如果必須有一位正室夫人,那麽,隻要明月如在,她便沒有任何指望了,不是嗎?

  當初在雪國時,她可從來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做別人的妾。而那時就知道白瀛楚竟然有這麽多女人,自己還願不願意和他來呢?

  會來嗎?

  還是,最終抵擋不了他的吸引,而自己又會盲目相信自己美貌的魅力,賭一把,還是會出現在這裏?


  思緒翻湧,心裏禁不住湧起一陣陣強烈的煩躁。


  雪姬問毓秀:“殿下幾時才會正式冊封他的王妃呢?”


  毓秀想了想,說:“大抵要等到天都成就大業了才會去做吧?”


  “大業?”雪姬不覺又有些迷惘。


  毓秀笑了笑,簡單解釋道:“雖然明華宮中廣納佳麗,但是,奴婢們都知道,這些都非鷹王真正誌趣所在。殿下出身貴胄,有的可是鴻鵠之誌呢。”一番話,道出了她心中對主人的崇拜。


  雪姬心中微動,想要反駁兩句,卻覺得毓秀說得確實有理,也便收住了衝動,不再言語。


  不過,關於誰做王妃,對於她來說,還是很重要的事情。明月如有上邪夫人撐腰,她隻能靠自己。明華宮裏,自從嶽夫人入主長信宮之後,就再沒有一個女子越過采女變成夫人。唯有她例外。自她進宮,鷹王甚少去他處,隻專寵她一人,戀愛如廝,根本無需語言去敘述。所以,打敗明月如,搶到做王妃的機會,她還是很有勝算。


  和毓秀聊著閑話,雪姬來到了尚林苑。嵐池的荷花開得正好呢,雪姬便在毓秀的建議下,到嵐池邊去賞花。


  微風中,夾岸的柳樹那長長的綠絲絛臨水飄蕩,甚是美妙。而那田田的綠荷,更是鋪展了整整一大片水麵,那景象,看在眼裏,心裏覺得可真是壯觀極了。星星點點的荷花在這番美景中自是最奪目的,嫋娜綻放的,羞澀打著包兒的,無不拽住了人的眼,叫人生出喜愛,醉心不已。


  毓秀見雪姬果然喜歡這美麗的花朵,便讓靈蘭、靈竹找了伺候荷塘的人來,拿鉤子,采摘了幾莖荷花下來。這粉色的大花,身在苦寒之地的雪姬看也沒看過,捧在手,當是如同捧著天外的聖物一般。


  雪姬看得高興,對毓秀說:“毓秀,你最知我的心了。”心神激蕩,衝口而出:“若我哪天發達了,必不會忘了你去。”


  毓秀為人玲瓏,心思卻平和細膩,眼見周圍又沒其他外人,便笑著對雪姬說:“夫人的心意,奴婢一定牢牢記得。”


  一語說罷,主仆相視而笑。


  從嵐池回來,在鎏金宮附近,滿心高興的雪姬碰到了讓她極為不高興的人。鎏金宮裏,瑞祥郡主正帶著她的貼身宮女林蔻出來。瑞祥郡主雲杉,今天打扮得顯然特別素,一件米白色的衫子,領口和袖子繡了幾朵長著長葉子的藍花而已。黑發披背,頭頂綰起的發髻上,插了一支碩大的珍珠。


  這樣的瑞祥郡主,在她那一貫跋扈的氣勢裏平添了幾絲清冷。黛眉星眸,少了一點明媚,多了幾分出塵。身量卻還那麽纖細修長,走起路來既輕盈又很妖嬈。一身白衣被她穿得,竟是好看極了。


  雲杉也看到雪姬了。兩個人猶如天生的仇敵,互相瞥了一眼,便錯開路途。雲杉昂然而去,雪姬駐足原地,手裏的荷花也不要了,隨意塞給毓秀,用力一甩袖子,氣悶不已。


  毓秀小心翼翼問:“夫人,還回宮嗎?”


  雪姬冷冷道:“還回什麽宮?”看看那邊鎏金宮的大門,思忖了許久,咬咬牙,下定了決心,然後說:“我要去拜訪明夫人。”


  毓秀欲言又止。


  雪姬看了看她,道:“你莫非覺得我連見一麵明夫人的分量都沒有嗎?”


  毓秀急忙否認:“不敢!”想了想,斟酌言辭,道:“明夫人和瑞祥郡主的關係,其實並不足以讓夫人您如此上心。”


  雪姬被戳中的內心,瞧著她,目光止不住一凜。


  毓秀也知道,和鳴玉、浮香兩個丫頭比,自己畢竟和雪姬生分了一層。隻是,事其主忠其事,明華宮裏的奴才十個裏麵八個都是一心絕不二用的人。明知不可為,毓秀還是努力說出自己內心的話:“瑞祥郡主曾經為低等宮婢,一朝得誌,殿下一直極為寵愛。明夫人則有上邪夫人撐腰,這兩個人,夫人不去沾惹任何一個,才是明智之舉。”


  雪姬感念毓秀忠心,但是,對“鷹王一直極為寵愛瑞祥郡主”這樣的話,她聽著還是極為刺耳。


  原本是可以聽毓秀的話,拐過去回瓊玉宮最好。可是,偏偏讓她想起一件極為重要的事起來。


  鷹王要興天都大業,不外乎要統一蓬萊。假如有朝一日,在他手上真統一的蓬萊洲,天都要立妃,甚至立後,一個明月如擋在前麵,大概已經萬分麻煩了吧?明華宮裏從來都不在乎多一個女人,那個瑞祥郡主,既不是鷹王的妹妹,更不是鷹王的女兒,鷹王那麽喜歡她,不就意味著,總有一天,她會入主宮牆,成為明華宮的第五位夫人?


  想到這兒,行宮那裏發生的事頓時跳進腦海。一貫和雲杉保持距離的鷹王,竟然親吻起那個女人。


  如果不是自己闖進去的及時,那個女人,早就得償所願了吧?

  毓秀的話有些道理,可是,這樣的擔憂才更加重要。雪姬想了又想,決定不顧毓秀阻攔,執意往鎏金宮走去。


  鎏金宮內,明月如聽說雪夫人來了,微微一怔。正在身邊伺候的晴虹說:“雪夫人不是一向不和各宮夫人來走的嗎?”


  明月如點頭說:“是啊,無事不登三寶殿,怕是來意沒那麽簡單。”說著,讓小宮女傳話,將雪姬請進來。


  雪姬一走進鎏金宮的正殿宜芳殿,便被殿中的豪華大氣給鎮住。遙想那日在重陽宮,看到上邪夫人以金為床,還用翡翠烏龜踮起床腳,她便以為這是人間一無二的奢靡。想不到,這鎏金宮內,金箔貼牆,寶珠鑲梁,也是一樣張揚無比。明月如和上邪夫人是親戚,這愛好奢華的興趣可真是異曲同工。


  坐在主位上的明夫人,今天的打扮一如既往耀眼。玫瑰紅青鳳穿雲的衫子,也隻有她這麽高調的人才穿得,露在外麵的脖子細白如雪,一雙皓腕也完美無缺,這才壓得住這麽豔麗的顏色,使得麵容反被襯托得嬌美無比,並無半點俗氣。烏黑的頭發被盤成高聳的淩雲髻,上麵更是綴滿珠翠。剛剛雪姬看到瑞祥郡主,看到郡主頭發上插了一支很大珍珠做成的發簪。這時候看看明夫人,百寶牡丹上麵垂下的珠串,最大的一顆,竟然賽過了剛剛瑞祥郡主頭發上插著的。


  天都,當真是富庶得不一般。


  明夫人是明華宮第一任夫人,雪姬資曆不夠,理當先向她行禮。明月如坐在那兒,雪姬站在這裏,雪姬知道道理,百般不願,也隻能蹲身萬福,道:“姐姐。”


  明月如端高了姿態,瞅了她片刻,才站起來,笑著說:“妹妹多禮了。”伸出手,將雪姬拉起來。四目相對,明月如的華貴美豔固然經得住近距離推敲,但是,雪姬號稱“天下第一美”,曲線完美到無懈可擊的臉蛋,肌膚瑩白勝雪。兩縷罥煙眉,一雙眼睛,黑瞳仁竟似比別人大上了一圈,燦然生光仿若天邊的星辰。籠罩在四周的睫毛,上睫毛濃密纖長宛若羽扇,下睫毛則根根可數清晰可辨。鼻梁高挺,鼻頭玲瓏,一張大小不超過雙目間距離的小嘴,那上下唇之間的組合,“美麗”二字都不足以去形容。至於體態,有些人天生就是為了魅惑他人的。“天下第一美”,裹著層層華服,明月如一樣可以看得出,她媚若妖姬。


  明月如一向自詡是明華宮裏一輪明月,站在這樣一個絕色無雙傾國傾城的女子麵前,那自信,不知不覺灰飛煙滅。


  明月如心裏端是羨慕嫉妒,可是,恨意埋藏在心裏,表麵萬萬不會讓別人察覺出來。


  明月如拉著雪姬的手,至座椅前,兩個人分賓主坐下。明月如問雪姬:“妹妹,怎麽想起到我的鎏金宮來呢?”問完,就笑著打趣:“我這宮裏啊,平素裏人來人往,就是從來沒迎接過妹妹的大駕。”


  雪姬沒她這種口蜜腹劍笑裏藏刀的本事,明月如笑得燦爛,她就陪著笑了笑。明月如話說出來了,她也就回答:“我來姐姐這兒,確實是想問姐姐事情。”


  明月如“哦”了一聲,洗耳恭聽她往下說。


  毓秀站在雪姬身後伺候,心裏不禁有些緊張。


  雪姬人是很單純,不過,她到底也是公主,還沒淺薄到無知的程度。心裏麵確實很想知道瑞祥郡主為什麽會從鎏金宮出來,可是,真正問出話來時,主題還是回避了這件事情。雪姬那美麗的臉上浮現無比動人的微笑,說:“姐姐,這明華宮裏的人真的很多,究竟有多少,你知道嗎?”


  明月如微怔,思忖片刻,說:“大致上還是知道的吧?”


  雪姬頷首,笑著繼續說:“玉庭、月庭姑且不論,金庭當中,可有百人?”


  這件事,端是明月如心中的一根刺。和每個鷹王的女人一樣,看到鷹王身邊自己的同類,總是免不了深入骨髓的敵意。


  明月如高高在上的傲慢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幽怨,是忿忿。遙想當年,她也是如花美貌,懷著對未來無比浪漫的夢想,坐上了天都前來迎娶自己的花轎。姨母獨孤靜玨對自己說:“那是個真正難得的人。”若非如此,姨母那麽驕傲,何以會讓自己成為聯姻的棋子?


  婚禮是按天都王正妻的規格進行的,姨母穿著杏黃色百鳥朝鳳的禮服,端坐在王庭之上,穿著黑色編織金鷹的他,則在台階盡頭。那一刻,他不過一十有六,而她,也剛剛及笄之年。穿著華麗的紅色嫁衣,帶著沉沉的精美鳳冠,她來到他身邊,執手相看,她的心一刹那淪陷。


  白瀛楚這個人,明月如一向知道他有著很深的魅力。雖說在此地舉目無親,老城主白孤鴻也隻是他的師父。可是,白孤鴻臨死,托付獨孤靜玨將王位傳給他。同時,人前人後隨時隨地,他渾身上下都會散發出一種奪人的高貴氣息。仿佛根本就不是什麽身世流離的人,而是天生高人一等才對。加上他一副女子見了也要生妒的英俊容顏,武功偏偏又那麽高絕,身為師父的白孤鴻也望塵莫及,他人,除了拜服還能怎樣呢?

  娶了明月如之後,鷹王寵幸了她不足三月。三月之後,上邪夫人的金麵對於這個剛剛及位還不久的天都王就沒用了。司空長烈、楚風、賀琮……這些白孤鴻還沒死實則便已活躍在白瀛楚身邊的人,白孤鴻一死,全冒出來。也不知道白瀛楚當初是怎麽選的,個個精明,什麽事情都能幹。楚風善謀,司空長烈善戰,二人天使組合,為年少的鷹王打開了統治天都所麵臨的最艱難的局麵。謝耿池替代了上邪夫人控製下的王庭的重臣,蘇和禮、王蘭青都是謝耿池帶來的,這些人,迅速取代了楚風,成為鷹王身邊的專業智囊團。


  楚風到底是武將,鷹王需要他和長烈為自己打天下。


  多少天獨居在鎏金宮,她望斷秋水,最終修得的是一番冷透了的心腸。姨母眨眼就控製不住這個由自己一手提攜上來的天都王,她也隻能眼睜睜看著金庭變成鷹王收納自己女人的場所。


  金庭有多少人?


  百人?還是不止百人?每年都有那麽幾個擋不住幽怨,鬱鬱而終,每年又有更多新的進來。


  莫雪姬不過看了一個月而已,自己可是親眼看著這個地方產生,然後逐步壯大。


  何等心塞?可想而知!


  明月如被刺痛了心,也就不再撐著虛偽的麵具,一雙眼睛目光也冷了,對雪姬說:“你想知道?是想往裏麵再充實一點嗎?”


  她一句話便觸及到正題,雪姬心中高興,立刻接道:“姐姐說得哪裏話來?妹妹的想法正相反,妹妹和姐姐,應該心是一條路上的,我們都不希望看到金庭裏源源不斷充塞進新人來。”


  此話一出,明月如的臉色頓時緩和了。


  明月如瞅著雪姬,心裏捉摸著自己到底該怎麽對付這個從雪國來、美貌無敵頗受鷹王寵愛的小丫頭。當初鷹王寵愛了自己三個月,這個小丫頭已經專寵一個月,後麵的時間裏,鷹王會不會持之以恒對這個丫頭好呢?還是,突然之間,鷹王也會向對自己突然沒興趣一樣,對這個丫頭也突然沒了興趣?


  雪姬的話才開了個頭,明月如引導她說下去:“妹妹,有什麽話,你先明示吧。”


  毓秀的表情一時間有些急迫。她知道,雪夫人下麵必然要談瑞祥郡主的事。瑞祥郡主為人強悍,眾所周知。明夫人心思深沉,也不是秘密。同時惹上這兩個人,真正不是明智之舉。


  可是,雪姬急於打擊雲杉,哪裏還顧得了這許多?

  雪姬直抒心意,對明月如說:“姐姐,你不覺得住在九重霄的瑞祥郡主人年紀已經不小了嗎?十七歲的年紀,早已到了婚配時期,殿下忙於大計,竟疏忽了無暇顧及。作為殿下的妻室,姐姐何不做主,替郡主挑個合適的人家,也讓郡主得以如意郎君,好讓此生不會虛度呢?”


  明月如很是訝異,她居然對自己說出這番話。


  雪姬得不到她最及時的回應,追問:“姐姐,你覺得怎樣?”


  明月如心裏的謀略可比這位雪夫人深沉多了,突然笑起來,然後說:“妹妹真是好會操心的性子。”收了笑容,佯裝沉思。少頃,她才對雪姬說:“這個說法,倒也有些道理。可是,替郡主擇婿,可是件大事。”


  雪姬唯恐自己的提議被否決,快嘴道:“隻是郡主而已,擇個夫婿,有什麽不妥之處呢?”


  “這個嘛……”明月如深知厲害,欲言又止。


  雪姬窮追不休,逼迫她務必給自己一個答複。


  明月如便將難題一分為二,拋了一半過來,說:“你看這樣好不好?替郡主擇婿,我這兒王侯公子當是不缺的,隻是,妹妹得將郡主從九重霄裏請出來。”瞧雪姬有話要說的樣子,她微微恍然,想了想,說:“郡主剛剛從我宮中走沒錯,但是,那是因為我很久沒有見過郡主,盛情相邀才得見郡主一麵。”說到這兒,她擺出一臉無奈來,歎息著對雪姬說:“妹妹,你也知道,我們這位郡主多得殿下盛寵。不是我誇大其詞,我在這明華宮也呆了好幾年了,能肆無忌憚將殿下掌握在手心的,除了她之外,我還沒見過第二個。”說著,別有深意盯了雪姬一眼,說:“我再請她,怕是請不出來啦……”


  雪姬受不了刺激,拍案站起道:“我就去請她。若我請出來,姐姐可要依言做事哦?”


  明月如逐步掌握了局勢發展的節奏,故作幹脆,昂然道:“當然,我必準備得妥妥的,王侯的公子,天都製下,城主的公子,想要什麽都應有盡有!”


  雪姬滿意了。按照她的想法,她的計劃到這兒,可算成功了一半。


  從鎏金宮出來,她鬱悶的心情一掃而空,興致高漲,走路的步伐都輕巧起來。毓秀跟在後麵,憂慮道:“夫人,這樣算計郡主,你就一點都不憂慮嗎?”


  雪姬不知深淺,回答道:“我為她著想,是好事,有什麽好憂慮。”


  毓秀說:“且不說殿下,天都之內,愛慕郡主的不乏其人……”


  雪姬不想聽,冷然打斷道:“我相信上邪夫人的侄女安排的男子,必然比那些愛慕郡主的人好上許多許多。”


  毓秀著急想說:“司空將軍乃是最得殿下信任的心腹,天都內外,除了殿下之外,地位都將無人超過他。”但是,無奈雪姬滿心想要除掉雲杉這顆眼中釘,凡是相左的意見,雪姬都將聽不見半個字。


  九重霄,德勝宮,雲杉用了晚膳,便去沐浴。月庭特別製的香精,滴三滴在水裏,整桶熱水都會變得如同放滿了鮮花。雲杉是個會享樂的,從浣衣處到德勝宮,從來也沒有過局促。仿佛生來她並非賤民,而是身份尊貴的貴族。氤氳著花香的水汽,將她包裹住,她閉上眼睛,暫時將紅塵煩惱都拋諸於腦後。


  沐浴之後,林蔻便伺候她穿上一件淡紫色稠衣,束上腰帶,外麵再披上一件藍底銀蝶百花衫。漆黑的頭發在夜風中晾得微幹,林蔻拿一根銀絲帶鬆鬆束好,雲杉在庭院裏坐了片刻,便準備回去安歇。


  一個小宮女從外麵進來,恭敬道:“郡主,瓊玉宮的小路子求見。”


  小路子?

  雲杉沒聽過這個名字。


  林蔻說:“瓊玉宮一宮之主不是雪夫人嗎?”


  雲杉瞥了她一眼,說:“是雪夫人,又怎麽樣?”


  林蔻和郡主感情篤厚,倒也不拘束,想到什麽便說什麽:“昨天明夫人邀請郡主前去一敘,今天便招待了一個上午。郡主不喜鎏金宮的做派,午飯沒吃,就出來,被雪夫人看到,所以,這時候,雪夫人才著人來請。”


  雲杉哼了一聲,轉身走進屋子去。


  小宮女還在等話兒,林蔻代替雲杉說:“告訴小路子,如果是請郡主過宮一敘,郡主一定會去。定好地方、時間就可以。”


  小宮女應聲而去。


  雲杉說:“我何時說我會去赴雪夫人約了呢?”


  林蔻笑著勸說:“同是殿下的夫人,厚此薄彼,殿下麵前,又惹話題。”頓了頓,又說:“郡主不想一輩子都做這個郡主,總有一天將‘郡主’的身份給改了,重新再換一個。到那時,還是需要和明夫人、雪夫人相處,一早一晚而已,又有什麽區別呢?”


  雲杉嘟囔一聲,脫了軟鞋,側身上床。


  林蔻替她蓋好被子,笑著說:“郡主,你好好睡一覺吧?明天起來,奴婢一定將您打扮得美麗動人,絕不輸於那位雪夫人。”


  雲杉說:“我倒不覺得男人真的都是重視容顏的。”


  林蔻抿嘴一笑,伸手將兩端鮫綃帳放下來。


  鎏金宮內,也上床安歇的明月如,腦海中不停想著前一天去天衡峰請安時碰到的事。


  一向除了熱衷於梳妝打扮自己便隻侍弄侍弄花草的姨母,突然之間和她的貼身宮女神秘地議論起什麽。


  碧璽姑姑不讓自己去打擾,明月如就偏要去打擾。支開了碧璽姑姑,她便轉到了姨母素喜的清淨之地——蟬音閣。在這裏,她果然聽到一個不為人知的大秘密。


  表麵上看上去自大無比的明月如,骨子裏麵絕非一個完全肆無忌憚的人。她的自信,建立在她不失為尊貴的出身上,建立在她是上邪夫人的侄女這個身份上,建立在她是唯一一個鷹王用三媒六聘娶回來的女人這個事實上,而一旦她的身份消失了,屬於她的尊貴將煙消雲散。這時候,她必然不會自持,而是會和所有普通的人一樣戰戰兢兢忐忑不安。


  蟬音閣裏,姨母最得力的侍女金瑤對姨母說:“太上夫人,水上的計劃也失敗了。”


  上邪夫人已經很驚訝的臉色更添一絲忿怒。


  因為,在此之前,她詳細問了金瑤清晰勾引瀛楚的事。瀛楚的脾性,她摸得那是一清二楚,失敗了,她便實在好奇得要死。金瑤急著給劉景空送十箱**,這疑問她便一直揣在肚子裏,這次金瑤從於梁回來,她自然要問個清楚。得知是司空長烈最終破壞了計劃,上邪夫人當然很惱怒。不過,瀛楚已經被清晰所收服,以待水,就能讓他立刻重拾理智?

  上邪夫人知道白瀛楚內功深厚,比起老城主白孤鴻,他隻有過之而無不及。可是,魅女香不同於紅珠果和遊蘭草,那是針對男人心靈的惑物,湘部女主自幼配合鮮血練成,哪裏有中招之後還能順利脫身之理?


  現在麽,金瑤又傳來新州的確切消息。上邪夫人再也顧不得矜持,脫口而出:“怎麽?兩百斤**居然也炸不死白瀛楚?”


  在外麵偷聽的明月如頓時嚇得心跳漏了一拍,人猛地靠在門板上,腦海裏一片空白!

  上邪夫人聽到動靜,頗為震驚。


  金瑤飛身竄過來,開門將明月如拉進去。


  看到是明月如,上邪夫人鬆了口氣。


  同是花靈人,上邪夫人若有了事,明月如也脫不了幹係。秘密被明月如知道了,告訴鷹王?月如她不敢!

  金瑤該說的已經說了,上邪夫人揮揮手讓她下去。


  金瑤走了後,上邪夫人才一臉不懷好意的冷笑,陰森森對明月如說:“都聽到了?”


  明月如堪堪回神,盯著姨母的臉,茫然點點頭。


  躺在金線織錦的紗帳中,明月如睡不著,隻管想姨母對自己說的話。


  上邪夫人說:“我想除掉白瀛楚不是一天兩天了,從我親手將他扶作天都王,他卻恩將仇報,替換掉所有我的親信開始。”那段曆史,明月如也是清楚的,因為那些事情,均發生在她嫁過來第四個月。王庭重臣畢成河被楚風舉薦的謝耿池換掉,蘇和禮、王蘭青用“外圍重漁業內陸重農耕”的策略擊敗了輕視農耕的劉建業和呂啟陽,武將裏麵,鷹王設置了白麓軍屯,原本統領天都大軍的將軍尚文楊被冠上了一個新名稱:軍統總管。鷹王重新設置了軍銜,一等為左右將軍,二等龍威將軍,三等虎威將軍。尚文楊隻得了七等車騎校尉,上邪夫人安插在軍中另一位心腹單得璋則是九等虎威校尉。至於其他幾個人:胡海、陸奇、張道遠,原本也是天都武將裏掌握實權的,三十六騎霸占了軍權之後,他們都成了“小字輩”,僅僅比純正的小卒好上一點點,但也足夠配得上“籍籍無名”這四個大字!

  上邪夫人的權利被分,這是在白孤鴻尚在時,都沒發生過的事。白瀛楚不過一個剛剛得勢的少年,便敢如此,難怪姨母會恨他!


  可是,上邪夫人說:“僅僅為此,倒也不足以我下定這個決心。”


  上邪夫人憎恨白瀛楚的原因,和明月如幽怨鷹王的原因是一模一樣的。沒有哪個女人喜歡自己的男人用情不專。


  姨母要殺掉鷹王的心思,讓明月如害怕不已。而鷹王沒死,即將從新州回來的事更讓她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麽去麵對。


  姨母不顧念她,因為如果刺殺成功,那個叫“玉鵬程”的人接任天都王,姨母會為這個玉鵬程重新擇取一個王妃。明月如生在有鷹王的明華宮,還是一位舉足輕重的夫人,如果鷹王都沒了,姨母地位當是不可動搖,明月如的地位馬上天翻地覆。可是,她又沒法去向鷹王報信。正如上邪夫人事先所預料的,明月如也想到,如果被鷹王知道指使清晰誘惑、提供兩百斤**並指使人在桓河上爆炸都是上邪夫人和蒼龍盟主聯手所為,上邪夫人固然會死,上邪夫人的侄女同樣活不下來。好在鷹王沒有死,還活著,處在一個非常複雜情境裏的她既害怕又不免慶幸。


  所以她會著人請來瑞祥郡主,因為,別的她不知道,能和瑞祥郡主建立友誼,鷹王一定會格外高看她一些,這是明月如直覺之下深信不疑的事實。


  現在明月如心裏又多出來的事是,姨母要殺鷹王的心機不會停止,雪夫人又提出要私自將瑞祥郡主和他人婚配。要不要聽莫雪姬的?是不是真將雲杉趁鷹王不在天都時給嫁了?嫁了雲杉之後,莫雪姬莫不是要一人獨大,那自己的利益又如何保證呢?還有,姨母那邊,自己究竟應該如何處置?

  她總覺得自己應該勇敢地走上一條路線更為明顯的道路。可是該靠向誰?姨母?莫雪姬?雲杉?

  明月如真是糾結不已,徹夜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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